十五、绣球山低声唤情郎
雨势渐小,小可将身子倚在大石上,面向扬子江眺望。隐约看见那远处漆黑的江面上有星星点点的渔船。 想着过了今日,自己也会跟着石墨文坐船顺江回扬州,即便日后的日子再苦,也定不会再被侮辱,心中不禁一阵期待。 石墨文正站在旁边,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俏脸,“小可在想些什么?” “在想日后。”小可不瞒他。 石墨文顺着小可的目光也向远方望去,江风裹着潮湿的雨气刮在脸上也不觉得难受,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惬意。 估摸着此时应该是已到寅正时分,天上的乌云已散了大半。石墨文扶起地上的小可,“出了城就安全了,到时候上了船好好睡上一觉。”小可连连点头。 大约是这几日装病一直没吃好饭,又行了一夜的路,加上担惊受怕,刚一起身小可突然觉得一阵头晕,两眼发黑,脚下就是一个趔趄。 “小心!”石墨文眼疾手快大叫一声,一把抱住小可,将他护在怀中,脚下一滑两人翻滚着一同向山下跌去。 虽然绣球山并不高,只是几百米而已,但连日的大雨将山上锐利的山石和断枝朽木尽数冲刷了出来,这几百米滚下来便好似行刑一般。 再加上山势陡峭,小可紧闭双眼不敢睁开,耳边全是身体撞击山石的声音。 好在石墨文紧紧抱着他,自己身上的蓑衣和斗笠又厚实,即便这样估计也少不了一身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只听“咚”的一声闷响,小可感觉到自己像是掉进了什么温暖的东西里面,睁开眼就看到自己正躺在石墨文怀中,而他身下的人却眉头紧锁脸色发青紧紧闭着双眼,看上去极为痛苦。 "公子!"小可焦急的喊了一声,但是石墨文却毫无反应。 小可不禁有些慌乱,他挣扎着要爬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蓑衣早就破烂不堪,斗笠也不知滚到了何处,再往下看只见自己的脚踝已经扭曲变形,看上去极其严重,但这时他哪还管得了那么许多,用尽全身力气撑着身子从石墨文怀中爬起来。 伸手又推了一下石墨文的肩膀,“公子!”,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反应。鼻中传来nongnong的铁锈味儿,小可的额头渗出冷汗,山下林子本就昏暗,借着天边刚刚泛起的鱼肚白,他这才看清石墨文的模样,只见他的胸前一片殷红粘腻,竟有一根儿臂粗细的树枝从他的左胸前后贯穿,鲜血还正汩汩地往外流,在黎明的天光下那伤口就像一口冒着黑水的深井正试图把他们俩拉进深渊。 小可下身不能动弹,但脑袋飞速运转,他想帮石墨文止住血,但根本不知道如何下手。 况且石墨文身上又何止胸前这一处伤,左臂也被石片划破,一片血rou模糊,看上去极其吓人。小可咬着牙,抬头望向那救了他们也害了他们的山壁,眼里尽是寒芒。 凭他现在这样的腿,想背着石墨文从这里翻过山去仪凤门那根本是痴人说梦,他现在连站起来都办不到。 小可抑着眼底的泪,发着抖,把身上尽是泥水和血水的石墨文拖到了自己的怀里,只见石墨文慢慢睁开了眼,“小可……”刚一开口,溢了满嘴的血沫便喷涌而出,他伸手去够小可的脸,说话间一阵急喘。 小可连忙俯过身,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唇边,根本不在乎石墨文满手的污浊宽慰他道:“别再说话,雨已经停了,阮公子发现咱们没到仪凤门,定会来寻的!” 石墨文只是笑笑,声音开始发抖:“小可,我怕是要不行了。”说话间,费力地低下头望了望自己的前襟的伤,“这伤等不到铭音……” “不会的,不会的。”小可脑中已混乱一片,他摸着石墨文的脸大声吼道:“公子不会有事的,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只见石墨文似是恢复了点力气努力开口说:“小可,你的籍契和身契都在铭音兄那里,我死后,他自会帮你重做户籍。” 静静地两个人对望着,石墨文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一阵悲哀:“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也是真心想接你出去。想着日后虽不能光明正大抬你进门,但总可以一辈子把你当妻子一般照顾……咳……一辈子总在一起就是真做了一世的夫妻。” 这一席话说的石墨文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口中鲜血不住地流出,小可几次想制止他,但他知道这或许是石墨文最后最想对他说的了。 “我只有两件遗憾,一是只是同小可议了将来姓连,还没来得及同你起个名字,小可不是别人的玩意儿,不必可人,答应我……” 小可倏然看到石墨文的眼角依稀闪烁着泪水的光,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嚎啕大哭,“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你好好活下去,我同你一辈子!” “第二件憾事,便是从头到尾小可都未曾叫过我一声相公……”石墨文气息越来越虚弱,“小可……你可叫我一声相公可好……”终于,他还是没等到,躺在了小可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小可看着石墨文,那一刻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扼住他的喉咙,令他痛苦万分,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无法平静下来,浑身难受得直发抖。虽只有短短一个多月的相处,可自打石墨文说要带他回扬州后,他就从来没想过会与石墨文分别,更没想到他们逃出了教坊司,逃出了义庄,躲过了城防,却偏偏摔死在马上要逃出生天的城门旁。 小可扯着石墨文沾满血迹泥污的衣袖低声呜咽,“石萧山,你不要死,相公……你别留我一个人,相公……” 石墨文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无比,身体也渐渐冷透,他的手再也摸不到任何东西。"相公......"这是他第一次叫石墨文“相公”,可任凭他怎么呼喊,石墨文已经再也听不到了。 ————————— “待我派出去的人再找到萧山的尸首和小可,已经是第三天的晌午了,谁会想到两人会滚到了后山……” 徐传朗看着阮钰干涸龟裂的嘴唇连忙递过一杯水催他喝下,阮钰饮过后又慢慢说:“我这病也与别人无关,我自己想应该就是哮症,只是比寻常的要厉害罢了,炎恒兄千万不要误会了。” “我知道了。”徐传朗若有所思说道:“铭音一直是古道热肠。” “哪是古道热肠!”阮钰一声苦笑:“你就是嘲我多事罢了。不过他俩之事确实因我而起,萧山最后最记挂的便是小可,回京之后也因为他一直养伤重做户籍就耽搁了。日后炎恒兄还要找下京城里的关系多多疏通才能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