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觅山林遍寻冻甘果
青布包头巾时不时蹭一下木骨闾高高的鼻尖,曲从就像他在冰天雪地里逮来的小活物儿,被他揣在怀里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 雪后的阳光打在那光秃秃的树枝上,逆着光照得眼前尽是金色有些刺眼。 “这山里有什么野物吗?”木骨闾问曲从:“我马上带着弓箭,一会儿给你打点野味尝尝好不好。” 曲从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所问非所答,朝着前面的小岔路口一指:“那、那、那边,就要到了。” “你来过?”木骨闾手握缰绳掌握着方向,但眼睛却盯着那头上的小鼓包。 “上次来过一次,但没往里面走的太深,怕时间不够。”曲从答的老实,语气带着雀跃。 俩人在马背上又行了一会,忽地曲从一回头,笑颜明媚:“到了呢。”木骨闾抱着曲从翻身下了马。 这是山林的深处,大雪过后地上积雪已没了脚踝三寸,那之前被砍柴人走出来歪歪扭扭的山间小路早就被藏在雪下,空气里也带着雪后独特的清新,闻起来甚是沁人心脾。 曲从小手一挥说:“你看这一片都是野柿(si)、似、柿子树,前两天下了雪,现在更好吃了。” 木骨闾忍了笑问:“你老家也有吗?” “是呢,但是没有这么多。”曲从抬头观察着眼前的这颗大树,看样子像是在找落脚的地方,“而且我们老家那边穷,人连粮食还吃不饱呢,哪里还会有剩下的果子。”话音刚落,只见这小人已经灵活地攀了去,像只小猴子一样。 树下的木骨闾是个在马背上骑乘的汉子,哪里见过这攀上爬下的小子,怕他踩到树枝上的积雪湿滑处不小心跌出个好歹,连忙摆出了一副救驾的架势朝树上吼道:“你小心点,别爬得那么快。” 曲从对自己爬树相当自信连头都不回,一边摘着手边被冰雪冻过红彤彤的柿子边往怀中揣,“我爬树好着呢,放心吧!”眼看着就摘了满满一怀,那前襟被撑得鼓鼓的,下来的时候差点站不稳。 木骨闾看着曲从从马背旁取了自己带来的小背篓,一个一个将摘来的柿子收好,又抬头看了看枝头说:“这就够了吗?我看这颗树上还有一些。” “树顶不用上去的。”曲从拿出了两个在袖口仔细擦了两遍,一个递给木骨闾,自己拿着另一个一口咬了下去,“一是那里的枝桠太细,容易有危险。二来就是这果子不光咱们觉得好,这林子里的鸟儿也要用它们来过冬的,咱们要是都取了它们该没的吃了,也多给它们留着点。” 那小脸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得红扑扑的,许是野柿子被冻后褪了苦涩又冰又甜,那小嘴抱着柿子吸呀吸地滋滋作响,让这冬日的林子都显得生气勃勃起来。 “哎?你、你怎地不吃?”吃完了柿子的曲从转眼已又爬上了一颗树,木骨闾拿着那略透着亮的野柿子,也学着曲从的样子放在了嘴里,那味道果然如曲从说的一样没了有了秋天柿子的涩味,入口尽是粉糯绵甜,甚是可口。 不到半个时辰,那小猴已经在这林中摘了满满一背篓的野柿子、野苹果,不光是那背篓就连身前也塞得满满当当,手里还拿一个正往口里送。 木骨闾看着那如同松鼠般鼓起的腮帮子笑道:“从哥儿,你这果子都吃饱了,一会儿若是打了野味儿你可还吃得下?” 曲从刚要张口只见木骨闾突然回身朝他比了个禁声的手势,瞬间压低了声音放轻脚步弓身从背上取下了弓箭说:“瞧,那边好像是只野兔。” 曲从顺着木骨闾的目光向远处看去,果然在那露出的枯枝败叶之上有一个肥硕的灰白毛团,正扒拉着积雪像是在找吃食。 看到这里曲从将那吃了一半的苹果含在口中也不敢再嚼,甚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到了远处的野兔。 木骨闾那可是三千营中骑射出了名的好手,只见他当即搭弓射箭,一箭正中野兔腹部。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是潇洒看得曲从张大了嘴巴,那半啦苹果都掉了出来惊喜着说:“木、木、木骨闾你、你真、真是好身手啊,好,厉害啊!”那眼里的崇拜丝毫不加掩饰,夸得木骨闾那张看似锐利的脸竟难得红起来。 曲从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拎起了那只野兔献宝一般地说:“咱们走吧,找个有水的地方,收拾一下这野兔。”说着那兴奋的小少年竟兴高采烈地直接将木骨闾的手牵了起来,拉着就朝林子的更深处走去。 一炷香不到就来到了一处林中的溪水间,许是因为山中有温泉的原因,那溪流并未因积雪而冰冻,但就算如此仍是寒冷非常。 两人寻了不少干燥的树枝做柴火在溪边坐定,木骨闾拿出了身上的火折支起了个简单的烤架,又利落地去到溪边将那野兔掏了内脏,剥皮放血。 刚入冬的野兔rou肥美异常,虽说这山林之间没有调料佐味,但经了木骨闾的手没过一会儿那rou就已被翻烤得金黄,rou香很快便顺着那滋滋作响的肥油飘散了出来,把曲从馋得只咽口水:“要是那灾年有了这野兔,我家人也就不会饿死了。”说这话的时候那圆圆的眼里只有油滋滋的肥rou,好像在说事不关己的前尘往事一般。 木骨闾见野兔已经烤好,连忙掰了一只大腿仔细吹凉递给了曲从:“你家人是饿死的吗?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语气间满是关切。 “四年前的事了。”曲从虽仔细吹了又吹那条兔腿但还是被烫到了,张大了嘴巴吐出了红舌头,狗儿一样哈哈地喘,“头一年大旱,冬天鞑子又来掠,把家里能抢的都抢的……”边说边狠咬了一口rou,解恨一般继续说:“我那时候刚满十一吃得少,靠着挖长城下的草根和着雪水活到了春天,大点人不是饿死就是被杀了。” 木骨闾也是无言,在一旁撕着rou安静地接着听曲从讲他的身世,“后来我偷偷跑回了家,我家那院子早就被翻得破败的不成样子了,老天爷保佑,我居然找到了自己的身契,就自己做主把自己卖给了人牙子。算我命好,被侍郎府买了做看门的应事儿小童,后来又被主子打发跟了连公子,才有今天。” 这段话儿虽不长,但让听了的人心里不是滋味,眼前这有着一双圆圆大眼的单纯少年竟也有这样的际遇,木骨闾的神情不禁有些失落,他个子高出曲从不少,即便是坐着曲从也只是到他的眉间,他有些好奇但又有几分不忍地问道:“从哥儿你可有兄弟?” 曲从转过了头,用袖口抹了一把那油汪汪的小嘴,微微仰着头看着木骨闾说:“我有个哥哥,他大我四岁多,要活着今年应该有十九了。” 曲从没想到木骨闾一听这话竟然高兴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极是兴奋:“你兄长可也是宣德八年,癸丑年生人,可是属牛?” 曲从一时愣住静了片刻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是癸丑年生人……”木骨闾如是说,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听了这话曲从倒是惊讶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什么?” “怎么?”木骨闾见了他这表情忽觉得不大对头。 “那、那你、你、你今年也是十九?”曲从傻乎乎地盯着木骨闾看,瞧着他的棕黄色的瞳仁,深陷的眉骨、桀骜微薄的双唇和那和汉人完全不同的白色皮肤在阳光下仿佛能透过光一般,他虽不老,但那与汉人的十九岁少年相去甚远,心说许是外族人就是老相吧…… 木骨闾见他半晌不吱声板着一张脸问:“如何?” 曲从也察觉自己刚刚可能有些失礼连忙找补说:“不、不、不如何,只是,木木木军爷看着颇为稳健持重,我以为……” 木骨闾知他心里想的定不是什么好话,因此也不吃他这套讨好之词非逼着他说出心中所想:“以为何?” 曲从那小脸露出浅浅的笑意,讨好一般说:“……以、以为你早已成家,孩子都好几个了……” 木骨闾眉头一竖,那表情还真有些凶狠脱口而出:“我有那么老吗!” 曲从见他生了气,霎时觉得极为害怕,揪着木骨闾的衣袖便说:“你别光顾着说话,你倒是也吃点啊,都凉了,凉、凉、凉了就不好吃了。” 心想:“这冰天雪地我说他长得老,万一这人要是翻了脸骑马走了,我背着这一筐果子定是天黑也走不到庄子啊!必要将他哄好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