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37.

    那边朝小公子跑了,今愿可得帮薄椹选灵兽。

    水枝师姐管教下这些灵兽都很通人性,而且也施加了他们玄剑宗特有的驭兽符,便没非得将他们困在笼子里。今愿站在原地拍拍手,陆陆续续有灵兽闻声就赶过来了。

    他一边看薄椹选灵兽一边冷冷地想着,朝郁什么时候也开始喊薄椹“师兄”了。

    那次初见,他分明说不喜与人师兄弟相称,还说我想叫就叫,原以为是独一份的东西到薄椹这就——

    今愿说不出话来。

    好在薄椹也用不着介绍,挑了几只小巧的就带走了。他与今愿相背而行,走到曲涧安那儿,这不着调的莲山少主笑嘻嘻地揽住他揶揄道:“好像‘薄椹师兄’的两个好师弟关系不一般呐,啊,‘哥哥’?”

    “看样子更像你那今愿师弟要当着你面,宣示对你那上了心的朝小公子主权啊。”

    薄椹也隐隐约约感觉是这么回事,他还想知道今愿这破孩崽子是怎么和朝郁这么熟了。虽说他近来忙于第三峰事务,但今愿也不该这么闲啊,所以朝郁今日是特地来找他的吗。

    难道,今愿也对朝郁有......那种说不上来的、非比寻常的心思?

    薄椹不太高兴,没好气地说:“曲涧安你就笑吧,早晚你也得如此。”

    曲涧安笑道:“且再说呢。”这么一来,他对朝小公子更感兴趣了。

    38.

    寻到鸟一路无事地回到第一峰,在寝殿没待一会儿,先前赖在他身上没去找水枝师姐的那两只小鸟精神愈发精神萎靡起来,两只相互蹭着窝在衣柜顶上的小盒里。

    朝郁本没当回事,可不知怎么的,那两只小鸟突然改变了目标,开始一起惦记起他来,左贴贴右蹭蹭,搞得本以为它俩是一对的朝郁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插足了它俩的感情。

    寻思推开窗让这俩飞出去自己玩,结果其中一只,发出细微但清脆的鸣叫,另一只也连连回应,一只飞到窗外,一只留在临窗的书桌上,看上去既像依依不舍,又像催促。没两声,外面那只爱红的小鸟就远走高飞了。

    这么一飞,熟悉的伙伴少了一个。朝郁盯着它渐渐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

    39.

    他和燕重,这段关系算怎么回事呢。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因为他陪我从那个世界过来,懂我所懂的一切,才会产生这种难以言说的异样情绪。

    “......”

    有太多的纠结点在他心里搁置着解不开,朝郁没说出来,也不想细想。燕重什么都没说,他一个人偏要自怨自艾。

    那鬼已经七八天没来了。兜兜转转快一个月,这段时间里,他来了欣悦,不来失落,这样的滋味,让他觉得自己像深宫里等待被皇帝宠幸的妃子一样,既不如情人甜蜜,也不如炮友洒脱。

    留下来的那只小鸟怏怏地躲到小盒里窝着,不知道刚刚它俩那种行为代表着什么。

    朝郁索性不再想,到殿外练剑。

    40.

    朝夕一瞬,又至入夜。

    近来身体里的灵气把他一点点拱到了大圆满,不出几日想必就要突破,朝郁便在灯下翻看关于渡劫的书册。

    他没想着他来,他倒来了。

    烛火晃得朝郁看不下书去,一抬头,燕重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前。

    朝郁垂下眼不正面看他,他是打算再见到那鬼一定当面问清楚,上次那句“喜欢我吗”到底是什么意思,可真当他来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料想世间的感情都是这么别扭的事,朝郁开不了口,无意间知道了一件事的燕重更开不了口。

    鬼冷冷地说道:“后院,接着练。”

    那鬼一身的黑气缭绕,目光阴森森的,看起来十分危险。朝郁拿了剑就走。

    一人一鬼心里都堵着气,两相对打,剑气斩叶折花,雷霆万钧。

    朝郁想燕重是犯了什么大病吗,越打心里火越大,不想毁了院子,一跃而起落到了墙外的后山里。

    燕重追过来,步步紧逼,朝郁皱着眉对抗,到最后星阑脱手飞了出去,朝郁失力地收手,失魂落魄地一步步走过去捡剑。

    今夜无风,四周寂寥无声,他半跪在斜插地面的星阑旁边悔恨自己的弱小。

    那鬼就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后悔一点点涌上来,埋怨自己不该失控,不该这么对他陪了八年的朝郁。

    两人悄无言,可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黑色的人影闯入他俩视线——

    41.

    那人是从整个寝殿最侧边过来,飞跃到墙头上一下就暴露在朝郁和燕重视线里,那人似乎也没想到半夜三更朝小公子会和一个疑似鬼怪的男人在后山“幽会”,显然转身就想跑。

    燕重哪里能让他跑掉,他飘的速度可比那黑影跑的速度快多了,朝郁刚追上来,燕重就抓着那黑影落到了后院里。

    朝郁一把拽下了跪着的黑衣人的面巾,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

    他想了半天回忆起这是谁后,冷笑道:“真是冤家路窄,这不是我的老熟人吗。”

    那人死死地盯着朝郁,脸上明明是害怕的神情,却无端显得贪婪阴险。

    朝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第四峰的四师兄,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么个货,”他话锋一转,继而冷冷道:“说——你做什么来了!”

    那四师兄好像想啐到地上,被朝郁拿星阑抵着脖子,就不忿地咽了回去,阴阳怪气道:“朝小公子,在病床上躺两年你都没死,真是命硬呢。”

    他扭头看了眼燕重狞笑道:“今夜是师兄我来的不是时候,本来想带小公子享受享受风流快活恭祝你大难不死,没想到小公子这么缺男人自己先找上了......”

    那鬼顿时皱眉,冷脸扇了四师兄两巴掌,掌掌见血,打得牙都飞了出去,径直昏了过去。

    朝郁沉下脸来,道:“你贼胆挺大,宗主之子也敢惦记着——”这狗屁的四师兄,原是内门弟子,仗着有个宗主弟子的jiejie和做了第四峰峰主不知哪门子亲戚的叔叔,笼络了不少小弟,在第四峰作威作福,灵兽见了他都绕道走。

    让水枝师姐好一顿修理,他才不天天待在第四峰祸害,转而看上了当时还没有宗主之子标志额心钿的朝郁。他当其是普通弟子,打算对朝郁强取豪夺,让当时还是心高气傲的那个他打了个半死。

    现在四师兄说这“夜访”,是想那样,说实在有这可能,但朝郁并不敢轻信。

    燕重阴冷的鬼眼看过来,道:“杀了他,毁了他的魂魄。”

    “什——”朝郁瞳孔一震。

    他提着星阑的手有些僵硬,半天做不出下一个动作,他本以为只要抹去这人记忆,不必害人性命。可燕重却竟要残害人灰飞烟灭——

    朝郁别过脸道:“......一定要毁掉魂魄吗,抹掉他的记忆......”

    鬼残忍地打断他:“他看到了我。抹掉记忆根本不保险,倘若遇到比我修为更高的,轻易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真当要杀人了,朝郁却感到呼吸困难,现代人的他十八年遵纪守法,用个水果刀都小心翼翼,这人虽不受待见,但也没损了玄剑宗利益。

    要他亲自捅进一颗跳动的心脏,毁了人的魂魄,叫人不能转世......

    朝郁犹豫了。

    42.

    燕重心里明白朝郁一时接受不了,可那件事就那么赤裸裸地横亘在心里,他忍不住迁怒道:“这就是你说的‘该杀就会杀’吗,你这样优柔寡断,怎么在江湖立足,怎么保全你自己!”

    他今夜会这么生气,根本不是一个四师兄导致的,而是因为,他一个命修却在朝郁身上看到了五根rou眼看不见的红线——

    那可是情缘线!

    那天晚上他从后山盯梢回来,本想抱着朝郁睡觉,却在闭紧床帘后看清了那五条红线。

    燕重握紧拳头,把骨节攥地生疼。他放在心上这么多年的人,原来竟然有五个情人啊,一个巴掌拍不响,当真讽刺到极点。

    他问朝郁“喜不喜欢他”,他明明承认了,就这么不满足他一个吗,何需再找那么多人——

    那鬼眼神阴狠,朝郁不想邪道未除先变成残暴的杀人凶手,可刚要开口,就听燕重冷笑道:“真是玄剑宗的好徒弟,这么不愿意残害同门,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我没......”

    “你当我不知道薄椹和今愿对你什么态度,朝郁,你就这么容易把真心交付别人是吗!”一颗心竟然也能分成五份!

    “你他妈在说什么!”

    朝郁被燕重不分青红皂白好一顿讥讽也怒了,早将找他问清楚的事抛在了脑后。

    “一个贼人要杀便杀,提什么真不真心来说教我!”朝郁一脸怒容,这一晚上被燕重压着打以及先前堵在心里的气全爆发了。

    “真心?你他妈还好意思提真心?你在床上作弄我那句可满意了,我以为我心思你都懂,左不过是拔rou无情——”

    闻言燕重气极,鬼性狂作,徒手便捏碎了那修为浅薄的四师兄灵魂,一道鬼气穿墙而过连带着那几颗打掉的血牙也被腐蚀,这世间,再无四师兄半点痕迹。

    “比不过你真心滥付——”

    他这么一说朝郁如坠冰窟。他霎时间觉得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燕重床上还问他喜不喜欢他,他还应了,现在想想可真他妈讽刺。

    那鬼丝毫不顾往日情面,他害怕也如四师兄一样被残杀。朝郁没握剑的手指尖深深陷入rou里,眼眶渐渐湿润,但仍旧倔强道:“为什么,每次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让他觉得自己上赶着被cao太轻贱了。

    原来这份感情还没抬上明面,就已经得不到尊重了。

    “......”那鬼重重地闭上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他没办法说,没办法说他走是因为看到了那五根红线,命修玄奇,有些事看破不说破,不是他们可以以身试法的。

    他做人薄情寡义,死前所有感情源于师父,师父故去,没多久他就意外病死了;为鬼阴冷麻木,只朝郁再特殊不过,可朝郁呢,还了他五根情缘的大礼。

    两人心中俱是苦涩,“你不说话我也不逼你,”朝郁抬头望着天上遥远的碎星轻轻道:“燕重,好聚好散。”

    只是转过身往回走的一瞬间,泪也涌了出来。

    燕重表情难看地怔在原地,鬼眼猩红。

    43.

    他走得缓慢,等到了寝殿伏倒在书桌上,泪如珠琏已簌簌垂落。夜深了,又起了风,吹拂纱帘。寒月照进一束白光,斜对面一方古镜映出他孤单的身影。

    “ .....恨我多情善感生白发,也恨我负情薄幸无牵挂。意浓时千般皆佳,转身却遗忘刹那,镜中人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