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哥哥,可以走了。”自行车后座的柯一星伸手扯了扯柯明澈的衣服角,示意他往前看,路不堵了。 柯明澈立刻收回视线,确认路况后一脚蹬上自行车。 红色本来就引人注目,特别是当它出现在一个人的头上时,带来的视觉冲击大概过十天也不会忘。 柯明澈正是因为余光捕捉到这抹鲜艳的红色才转过头看了看。 也不是为了确认什么,只是顺从于身体的本能朝右手边——红色所在的方向望去。 不出他所料,和今天在学校门口莫名其妙盯着他看的人是同一个。 除了服装一模一样、都是一身黑外,全柊市也找不出第二个染红头发的人。 叛逆嚣张的头发,再加上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质,“不好惹”三个字在这人身上像是消除不掉的水印。 柯明澈不明白“不好惹”为什么要盯着自己,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关注新闻报道的那类人。 不过这些无所事事的街头混子最擅长站在路边打量人,柯明澈只希望他们俩那瞬短暂的对视不会为他带来麻烦。 以前听说过路人因为回应了这样的视线而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传闻,柯明澈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他宽慰自己,当时走在路上的学生这么多,“不好惹”肯定记不清。 不止如此,右腿间歇性的疼痛也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这条腿平时走路没什么影响,只是还没习惯触地的感觉,一旦涉及到克服重力做功——比如上楼或者骑自行车之类的活动,就会隐隐发痛。 医生建议他多修养,或者拄根拐杖;柯明澈哪句都没听,因为这两条建议都不太现实。 他去不去高中无所谓,柯一星还要上小学。现在小学课程不像以前那么简单,再耽误下去恐怕跟不上进度。 柯明澈不放心柯一星一个人坐公交,又不能拄着拐杖步行去送他。骑车要花二十分钟的路程走起路来不知道要花多久,为了节省时间他只能咬牙踩上脚踏板。 想想也知道这对复建没有一星半点的好处,但只要死不了,痛点儿也没什么关系。 “哥哥今晚要去工作,很晚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在家写完作业后看半个小时电视就去洗澡睡觉吧。”柯明澈没进屋,直接站在门口对柯一星说。 把柯一星送回家已经六点半了,从这里骑车去沿河路需要十五分钟,再磨蹭就会错过七点开始的兼职。 “作业在老师家已经写完啦。”柯一星看他没进屋自己也不往屋里钻,背着书包乖乖在他面前站着。 柯一星的小学五点放学,在老师家托管一小时正好能赶上五点半放学的柯明澈去接他。 老师那里不光辅导作业,还包了柯一星的午饭和晚饭。每月花六百块解决一大烦恼,柯明澈认为是笔划算的交易。 “哥哥,爸爸mama都是白天工作,为什么你是晚上去呢?” “因为哥哥白天要上学,腾不出时间。” “又要上学又要工作,哥哥好辛苦。等我也能工作了,哥哥就轻松些了。”柯一星叹了口气,“唉,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柯明澈手掌覆在柯一星脑袋上,用拇指蹭了蹭他的额头,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才能快快长大。” 柯一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我走了,”柯明澈看了眼手表,“你在家要乖,别往外面跑。” “不会的,外面没有动画片。”柯一星仰起脸看着柯明澈,“哥哥,我作业都写完了,能不能奖励我多看半小时电视?” 柯明澈无法抵抗柯一星目光里的期待,只好妥协:“可以,但九点钟一定要上床睡觉。” 柯一星:“好耶!” 柯明澈打工的烧烤店位于沿河路,他在心里祈祷不要碰上“不好惹”。 柊市虽然不大,但不只有沿河路这一条娱乐街,总不至于他打工的地方刚好在“不好惹”的地盘吧。 沿河路不只有小吃烧烤店,还是酒吧KTV等娱乐场所的聚集点。说不定这人只是来这边消磨时间,毕竟无所事事的街头混子要么出现在街上,要么混迹在这些娱乐场所。 反正世界这么大,巧合却很少。 烧烤店老板给他开一小时十五块的工资,从七点干到十一点每天能挣六十块,一周下来就是四百二十块,不到半个月就能把托管费用挣回来。 工作内容不局限于点菜上菜,偶尔老板腾不开手,他就得去烧烤架那边帮忙刷酱、撒调料、翻面。 被炭火炙烤的rou类、混合各种香料迸发出的香味对没吃晚饭的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柯明澈已经习惯不吃晚饭,觉得没这个必要。 吃完饭再去接柯一星会来不及,回家后饿的劲头又过了,吃不吃都无所谓。 他骗柯一星说自己在学校吃过了——这大概是他对柯一星说的第一个谎。 之前在家不消耗体力,不吃晚饭也没什么感觉。现在不一样了,来回走动的次数多了和慢跑五分钟消耗的能量其实差不多。 处于饥饿状态的人最害怕闻见食物的香味,尤其是烧烤味。 薛尔雅一直很反感他们吃这种不健康的食物,油炸食品更是碰都不让碰,于是柯景山就会瞒着薛尔雅偷偷带他和柯一星去远离市区的地方吃烧烤。 这种刺激感能让烤串的好吃程度再提升一个档次。 这种刺激感再也体会不到了。 想到这里,烤架上排列整齐的烤串突然失去了诱惑力。 但柯明澈依旧很饿。 看来明天需要吃点东西再过来了。 十一点客人还没走完,并且不断有新的客人过来,柯明澈觉得现在走有些失礼。 老板倒是好人,时间一到爽快地结了钱还催促他赶快回家。 柯明澈不确定老板是否关注了那起车祸,还是单纯看他是个学生,总之善良的人总能找到表达善意的同时不伤害他人的方法,这几乎形成了一种本能。 很久没吃烧烤了,下次带柯一星一起过来吧。 沿河路拐角“水岸春天KTV”门口站着两个抽烟的混混,在店招牌映射的灯光下能看见其中一人的手臂全是纹身。 路上只有柯明澈一个人,他不动神色地倾斜车把手,试图离这俩人远一些。 这俩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意图,于是开始做起平移运动,在柯明澈到达KTV时正好挡住他的去路。 柯明澈迫不得已停下车。 “花臂男”满是纹身的那只手臂顺势搭在车把手上,他抽了口烟,漫不经心地说:“小弟弟,车不错。” 柯明澈视线垂向地面,紧闭双唇没有理会。 “豹哥跟你说话呢,你是哑巴?”花臂男身边的“黄毛”看不得他对自己老大这个态度,语气凶狠地说。 “大度点,小弟弟新来的还不懂规矩,咱们包容包容。”花臂男用一种长辈教育晚辈的口吻对黄毛说。 黄毛:“哦,好的。” “这地不错吧?花了大价钱修的。”花臂男边说边抬起脚踩了踩路面,“我替柊市政府收个过路费也不过分吧?看你是生面孔给你打个八折,八十怎么样?” 柯明澈终于抬起头直直对上花臂男的视线。 “我没钱。”柯明澈说。 八十块,他今天打工才挣了六十,真要给过路费自己还要倒贴二十。 “骗谁呢,这自行车一看就不便宜,你说自己没钱这车是偷来的啊?”黄毛愤愤不平地说。 “别这么急躁,把弟弟吓着了,”花臂男抽了口烟,把烟雾吐在了柯明澈脸上,“爸妈平时不给零花钱?” “勒索小朋友,你们不嫌丢人啊?”一道充满戏谑的男声从前方传来,像一支穿透黑暗的箭矢,划破了两人制造的包围圈。 夏决辰从“消波块”侧门出来,点了支烟。每次演出前他都会抽支烟,有时为了调动情绪,有时为了平复情绪,只有这样他演出时才能保持最佳状态。 “消波块”和隔壁KTV之间的这条巷子有些窄,不适合久呆,他于是迈开腿朝开阔的沿河路面走去。 刚出巷子就遇到了“熟人”。 柊市真的太小了,但他丝毫不意外。 见到柯明澈的第一眼夏决辰就有种预感,他们一定会再见面。 这种预感没有理由,毫无根据,就这么凭空出现在脑海中。 也许他还要再花些时间才能意识到,这种预感其实别名为渴望。 夏决辰没打算这么早出头,说实话他挺期待柯明澈会作何反应。 一个下定决心和外界切断联系的人,在受到来自外界的逼迫时,是会歇斯底里地反抗还是忍气吞声地顺从,无论哪种都很有看头。 但他的耐性随着喷向柯明澈脸上的那团烟雾一起消散了,在初秋凉爽的夜气里散得干干净净。 火气噌地一下冲上脑门。 “用得着你管?你谁啊?”黄毛语气不善地说。来人虽然一头红发但看起来不像道上的人——气质太干净了。 “一个充满正义感的路人。”夏决辰把烟扔在地上,踩灭火星后双手插裤兜里慢悠悠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