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去后厨看一眼。” 夏决辰前脚踏进“消波块”谢驰后脚就跟了上来,硬生生截断他上楼的步伐,拽着他进了后厨。 后厨地上放了一堆熟悉的大米和花生油,他不凑近也能知道包装上写了什么。 夏决辰沉默地看着,一句话也没说。 “潘朔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拉过来这些东西,说是员工福利,”谢驰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他是不是在挑衅我。” “很有可能。”夏决辰附和道。 “你们这些富二代真难伺候,一年一次旅游还不够吗?” “潘朔开奔驰住别墅,我睡阁楼骑小电驴,你对富二代的定义真随便。”末了他补充道:“市内旅游,不,根据距离来看说成郊游更合适。” “那也没让你们花一分钱。”谢驰说。 “这些东西堆在这里不是办法,太挡道儿了,”谢驰抬手数了数,“六袋大米六桶花生油,也不好分啊。” “我不需要。”夏决辰说。 “你不需要也分不匀啊,”谢驰掰着手指娓娓道来,“乐队两个人,我妹和简繁,我,两个服务生,还有老赵,一共要七份。” “你和你妹和简繁算一家,拿一份就够了。” “不,我是我,她们是她们。”谢驰说。 “你倒是想跟她们俩一家,人家不让。”夏决辰笑着说,算是对刚刚“富二代”言论强而有力的反击。 “你闭嘴。” “不对,服务生不是有三个么?”夏决辰后知后觉才发现谢驰少算了一个人。 “小张离职了,两个服务生还是有点忙不过来,要尽快再招一个。” 夏决辰猛然想到了柯明澈。 “我认识一个人,我问问他愿不愿意来。”夏决辰说。 “哪种?之前来挑事儿的那种我不要。” 夏决辰看了他一眼,说:“一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孩儿,你这种肤浅的人肯定会喜欢。” “小孩儿?未成年?男的女的?你为什么会认识?”谢驰语气激烈地问,生怕夏决辰干了什么道德败坏的事儿。 “男的,满十六周岁了,他是我远房表……堂弟。” “表堂弟?”谢驰拧眉,“还有这种辈分关系?” “是堂弟,堂弟,”夏决辰说,“我说顺口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堂弟?”谢驰面露怀疑地盯着他。 “都说了远房堂弟,远房这俩字又不是为了好听才加的。” “哦……”夏决辰神色如常,谢驰没看出破绽,“就算是你亲戚那也要先面试。” “知道,有机会把人带来给你看看。” ★ 柯明澈下车,接过夏决辰递来的拐杖后说了句:“再见。” “我跟你一起上去。”夏决辰取下钥匙,身体一倾,眼看马上要从电动车上下来,却被柯明澈一把按住。 他于是又坐了回去。 柯明澈收回放在夏决辰肩上的手,说:“很晚了,你回去吧。” “放心好了,拐杖我会用的,我不想以后求你帮我接柯一星。” 夏决辰轻轻笑了笑。 “你现在打工每天能挣多少钱?” 柯明澈迟疑了一两秒,说:“你说过我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别把你忘了就是还你人情。” 夏决辰很想来一句“我随便说说你真信了”来逗逗柯明澈,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他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这小孩儿对他的态度肯定立刻变回他们第一次见面那个样子。 “我不要你的钱,”夏决辰看着柯明澈僵硬的面孔,笑着说,“我这儿有个待遇很好的工作机会,你要不要来?” “每小时多少钱?” “你现在每小时多少?” “十五。” “从七点到十一点,每天六十块?” 柯明澈“嗯”了一声。 “这边八点到十点,每天两小时,六十块,日结,怎么样?” 柯明澈的眼睫因为惊讶而微微颤动,金钱的诱惑力对他来说太大了。 “是什么样的工作?”他怀着期待问。 “消波块,就是我演出的那间酒吧现在缺一个服务生,没什么硬性要求,会说话会端盘子会收拾桌子扫地就行。” 酒吧啊。 柯明澈顿时在心里打了退堂鼓。 “不用了,我在烧烤店干得挺好的。” 夏决辰一下子看穿了他的顾虑。“我们酒吧很干净,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危险的地方。” “那也不用了,我不喜欢太嘈杂的地方。”柯明澈说。 嘈杂?他们酒吧难道能比热火朝天的烧烤店还嘈杂? “你误会了,消波块驻唱是民谣歌手,常驻乐队四十二,也就是我们,是一只独立后摇乐队,”夏决辰解释道,“虽然有些歌确实有情绪激昂的部分,有时也会请说唱歌手过来热场子,但只能说是热闹,绝不是嘈杂。” “我不喜欢听音乐。” 柯明澈终于说出了真正的原因。 联觉症使他在听见乐声的同时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浮现出画面,让柯明澈困扰的是,很多时候他“看见”的画面和歌词出入巨大,让他有种割裂感。 比如歌词里写着“蓝色的天空和群鸟”,他通过旋律看见的却是红色的火焰。 他尝试过去听不带歌词的轻音乐,这种类型的音乐总会让他放松、变得平静,但他不需要这种状态,陷入这种平和会让他产生罪恶感。 所以他不喜欢音乐。 “没有人会不喜欢音乐,”夏决辰特意用了双重否定,“你只是还没遇上喜欢的。” “你太绝对了,”柯明澈扯了扯嘴角,“遇上和没遇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好的音乐,能够治病。”夏决辰认真地说。 柯明澈无法回答自己没病不需要医治,他其实知道自己有耿耿于怀的东西,就藏在内心深处,在寂静的黑夜里变成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他一寸寸吞噬。 这份痛苦不像他设想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淡,反而变本加厉,而且无穷无尽。 “还没到需要音乐来治病的份上,”柯明澈将视线从地面转到夏决辰脸上,“谢谢你的提议,我还是不考虑了。” 夏决辰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几分落寞。 “明天想吃什么?炖鸡汤可以吗?” 又来了,这强烈的好胜心。 “可以,很久没喝了。”柯明澈笑着回答。 “明天我晚点来,大概八点半到九点的样子。沿河路有家牛rou面馆味道不错,去的越晚老板给的rou越多,”夏决辰竖起食指放在嘴边,“不要告诉别人这个秘密。” “柯一星算别人吗?” 夏决辰顿了顿,回答:“可以告诉他,不过要记得叮嘱他不要再把这个秘密告诉别人。” 柯明澈听完后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连眼睛都弯成了两道月牙。 这是夏决辰认识他以来见过的最灿烂的笑容,带着稚气和孩子气,干净又纯真,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 柯明澈脸上的表情一直淡淡的,偶尔会流露出难过和悲伤,情绪大爆发时总是带着眼泪,像这样的笑容出现的次数太少了,因而变得珍贵。 夏决辰的心情也跟着变得轻快,他希望这样的表情能更加频繁地出现在柯明澈脸上。 “时间不早了,快上去吧。”夏决辰说。 “嗯,明天见。” 夏决辰笑了笑,回答:“明天见。” 他望着柯明澈的背影,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晚安。” 直到他注视的这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他才转动车钥匙。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毫无缘由的失落。 ★ “什么?!今天要提前两小时演出?还要用那首已经八百年没表演过的‘鲸落’开场?”潘朔大叫着站了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乐队成立纪念日吗?” “咱们乐队,有成立纪念日吗?”路群青盘腿坐在地板上,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夏决辰。 “没有。”夏决辰靠着床沿,也坐在地上,一抬手就能摸到放在床上的吉他。 “快点吧,现在刚九点,”四肢舒展瘫在懒人沙发里的傅及川伸了个懒腰,“还有半小时够我们排练。” “我还奇怪你们俩今天为什么来这么早!为什么只有我刚知道提前两小时演出!”房间里只有潘朔一个人站着,显得格外突兀。 但也只有突兀而已,根本造不成压迫感。 “因为你每次都来这么早,所以不需要提前通知。”路群青说。 “但是!我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鲸落的谱!我早就忘了!半小时只够我熟悉!做不到熟练!” “我能做到熟练。”傅及川说。 “我也能。”路群青附和道。 “我现在就能。”夏决辰说。 “你是作者,你没有发言权,”潘朔把手指从夏决辰面前移开,在路群青和傅及川两人之前来回划动,“你们两个知道内幕消息,也没有发言权!” “我没提前看谱,没时间。”傅及川说。 “我也没提前看谱,没必要。”路群青说。 潘朔觉得自己被针对了。 “反正你熟悉还是熟练也只有我们听得出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路群青说。 潘朔没办法反驳,因为路群青说的是实话。 所以他只能放弃挣扎,灰头土脸地跟着他们下楼、穿过已经坐满了人的散台、前往舞台排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