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手很难看吧
周一下午傅书来门诊结束,刚回到自己办公室放下记录本,就看到了站在护士站那里跟几个实习医生一起吃饭的陆寄云。 “主任,我们点了奶茶,给您带了一杯。” 小护士看见他又从办公室门口出来,把放在袋中的一杯奶茶递给了傅书来。 傅书来轻轻摇了摇头,冲护士站门口的几个人笑了笑:“不用了,你们自己留着给今晚值班的小姑娘们喝吧,我不常喝这些。” 说着,摆了摆手,打算去自己的值班室,就听那几个实习医生笑着说道:“陆哥知道您今天有门诊,专门多买了一杯打算给您的,今晚值班的jiejie们都已经有奶茶了。” 傅书来脚步一顿,忍不住看向陆寄云,青年脸上挂着礼貌浅淡的笑意,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那双眼睛却是深邃坚定的,似乎想让他拿着。 “那就谢谢寄云的好意了。”傅书来嘴角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接过来了奶茶,道了声谢,这才迈开长腿往值班室的方向走。 今天下雨了,七月份的北京又闷又热,今天好不容易下了一场雨,把暑气减退了几分,本该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儿,过来的时候打着伞的同事都是笑着打招呼的,可对于傅书来来说,却没有那么高兴。 他的创伤性关节炎又犯了,阴雨天发作得格外剧烈,夏天还好,春秋两季简直是疼得要命,今天连绵不绝的大雨下了整整一天,左手的伤痕处又痒又疼,连着手都抖了起来。 门诊的时候就一直忍着,等到挂号的病人一个个看诊结束,都已经是快七点钟了,过了这个点他都快感觉不到饿了,只有手隐隐作痛,浑身像是都有火烧了起来一般。 傅书来回到值班室,放下那杯奶茶,看着上面的标签,微微有些愣神。 温热的,好像没有加什么花里胡哨的配料,原味珍珠奶茶,加了三分糖,意外地很合他的口味,也不知道寄云怎么察觉到的他的喜好,之前科室里点奶茶他一般都是不要的。 傅书来晚上还没来得及吃饭,看着这杯奶茶,又想起刚才视线短暂交汇的那个瞬间,青年的蓝灰色头发跟今天雾蒙蒙的烟雨天气很配。 他插好吸管吸了一口,软弹的珍珠在齿尖滑动,又轻轻嚼碎咽下去,值班室里有些闷热,傅书来忍不住打开了窗子,带着凉意的雨点和冷风就灌了进来,把窗帘吹得哗哗作响。 他出神地透过窗户看楼下打着雨伞一个个离开的同事和实习医生,一部分是前往医院食堂,另外一部分撑着伞下班回家。 傅书来不是很想出去,雨天他整个人都是慵懒难受的,这会儿被带着潮意的冷风一吹,左手就更痛了。 创伤性关节炎发作起来真的要命,他的手抖得止不住,傅书来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喝了一半的奶茶,用右手狠狠握住了左手,十指相扣,想要遏制住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好疼……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虐情绪,他只是坐了下来,低头捂住手沉默,任由窗户开着,把倾斜的 雨线带进来,连着办公桌也覆上了一层潮意。 带着手套握着不舒服,他就干脆把手套脱了下来,随手扔在桌子上,看着那只纯白色的手套出神。 “咚咚咚--” 值班室的门被敲响了,傅书来抬起头,习惯性地答应了一声:“请进。” 进门就是那抹蓝灰色,高大的身影从门口进来,又轻轻带上了门,傅书来这才意识到他脱了手套,条件反射般地想把手往后背,敏感戒备得像是只把浑身尖刺都竖了起来的刺猬。 陆寄云看着他慌张又拘谨的动作,走到办公桌前站定,顿住了脚步,就看到了他没来得及背过去的手,桌上的手套随意扔着,窗外的冷风和雨丝灌进来,吹得书页哗哗作响,他用右手捂在左手上,抬起头冲他露出了一个勉强又苍白的笑容。 陆寄云把视线从他手上移开,看着桌上喝了一半的奶茶,轻笑道:“合老师口味吗?偏甜还是偏淡?” 他估摸着点了三分糖,不知道傅书来到底喜欢什么口味,就买了最经典不会踩雷的原味。 “谢谢你,很合口味,刚刚好。” 傅书来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隐隐的痛楚,陆寄云几乎是一瞬间就把目光锁定在了他轻轻颤抖的手上,右手把左手捂得死死的,可是身体还是随着不由自主地颤抖。 应该是……创伤性关节炎吧?之前听他们说老师的手受过伤,这个情况,又是阴雨天,应该是这个后遗症没错了。 “寄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傅书来捂着手,仰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微微皱了皱眉。 倒不是不满,只是实在有些心力不足,他的手疼得厉害,冷风还一直往里灌,刚才没有及时关窗,确实是他疏忽了。 陆寄云感官何其敏锐,立马就察觉到了不对,绕到傅书来这边,把窗户关上,又拧好插销,然后自然地走到了傅书来身边蹲下。 “书来……” 傅书来心里一凛,又是这个称呼,一般这么叫他的时候,有些事他就没办法直接拒绝或者公事公办了。 青年的大手轻轻覆在了他的右手手背上,握住了交叠的两只手,立马就感觉到了压抑着的颤抖。 傅书来挣扎了一下,就被握紧了手。 本来就因为颤抖没什么力气,寄云的力气又比他大,傅书来抽动了一下,没能挣脱,拧着眉看他:“寄云……你这是做什么?” “书来这是创伤性关节炎吧,雨天应该很难受,你的手好凉。” 陆寄云说着,另一只手也覆将上来,把他的两只手都包裹住,握在了掌心。 青年的掌心是火热的,加上又是夏天,简直就跟个小火炉一样,傅书来冰凉的手被紧紧握住,温度顺着紧贴的掌心传导过来,疼痛意外地缓解了不少。 傅书来咬紧了唇瓣,抑制住了即将到嘴边的呻吟,确实……挺舒服的,有点不想抽出手来。 他也抽不动,寄云在有些事情上格外执拗。譬如现在,譬如上周末下了班一定要来看他一趟,顺带帮他再上药。 窗户被关上,雨声变得有些沉闷,声音也小了不少,值班室里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傅书来只是安安静静地被握着手,看着蹲在他面前的青年,唇瓣轻轻开合了一下,欲言又止。 “书来,我可以看看它吗?” 陆寄云率先打破了沉默,掌心和指腹在他左手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就感觉到手的主人身体明显僵住了,手背也绷紧了,挣扎了一下,想把手抽出来。 傅书来看着那张含笑的面容和深情的眸子,脑海中有些空白,除了他自己,康复期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碰过他的手了,经常性带着手套让整只手变得格外敏感,刚才被摩挲了几下,他甚至有些受不住这样的刺激。 “你……想看就看吧。”傅书来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了身体和紧绷着的手背,任由青年拉起他的手。 好像也再没有给人看过了……他又没办法拒绝这样的称呼,寄云的性格他也摸清楚了,大概真的是出于关心想要看一看吧。 罢了,他想看他还能一直藏着不成,总归以后是要给看的。 陆寄云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只手,白得过分,骨节修长,指腹圆润,连关节处都透着粉色,很漂亮的一只手。 只不过,这只手从掌中心断开了一道线,食指和中指处也有连接过的痕迹。 轻轻凸起的浅白色的伤痕比手背的颜色白了几个度,给这只手添了几分残缺的美感,陆寄云看着看着,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摩挲那微微凸起的伤痕处。 难怪都说傅主任再也上不了手术台了,这只手受的伤太重了,整个掌骨完全被砍断,手指也是重新连过的,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基本的抓握能力都没有问题,已经是手外科技术能达到的巅峰了。 连接神经的这位外科医生技术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这只手……很难看吧……” 傅书来看着青年仔细端详他的手,又轻轻摩挲伤痕处,那里酥麻的痒意似乎席遍了全身,他薄唇微张,艰难地开口道。 真的很难看啊……他自己连仔细看一看的勇气都没有,以前能拿手术刀的时候,老师和同事都夸赞过这双手很漂亮,也很灵活。 手指轻轻动了动,点了点青年的掌心,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在青年掌心轻轻颤抖。 掌心被轻轻点了点,那一瞬间陆寄云只觉得这轻微的触觉通过掌心的感应器,然后传导到了他的心里。他忍不住翻掌与这只手十指相扣,他的掌心温暖有力,不仅把温度渡给了傅书来,也帮他抑制了不受控的颤抖。 陆寄云伸手,把傅书来抱到了怀里,老师眼神落寞的样子好让他心疼,这只手,若是从前没有受伤的时候,该是何等的完美灵活啊。 “很好看……书来的手很漂亮。” 怀中人在颤抖,他握住的那只左手也在抖,陆寄云实在是说不出更多安慰的话,只能尽力握紧他的手,帮忙抑制住颤抖。 傅书来埋在他胸口不说话,被抱了好几回了,他已经脱敏了,虽然还是不适应,但是不至于推开他。 沉默了好一会,他才打破了沉寂。 “你今晚有值班吗?”傅书来埋在他胸口,闷声问道。 他不怎么关注其他人的排班,但是七点多了寄云都还没走,也由不得他不问。 “没有。” 青年说话时胸腔轻微的震动感通过拥抱而紧贴的皮肤传导过来,配合着低沉磁性的声音,傅书来有一瞬间的愣神。 没有值班,那还不走,特意点了奶茶,是为了等他吧。 就为了等他门诊结束来值班室看一眼?那也太不划算了,这孩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晚上住在哪里?” “我回学校,学生宿舍。”陆寄云顿了一下,才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傅书来立马推了推他的肩膀,坐直了身体,看着半蹲在他面前的青年:“北大医学院离得那么远,协和没给你们安排住宿吗?” “来这里只是实习和一部分的教学,学校那边还要上课的。”陆寄云轻声解释道,到底医学院是大本营,协和算是离得最远的一家医院,但是架不住人家综合性排名高,享受了优质的教学资源,相对而言就要在路程上多费点力气。 “你……今晚怎么回?”傅书来迟疑地问道,他不知道原来寄云实习会这么麻烦这么累,上周他是怎么又完成任务,又来照顾他的? “我骑摩托,回去很快的。”陆寄云笑了起来,自从把那辆机车重新开出来,他简直有种放飞自我的感觉,果然还是赛车最得他的心意,来回一趟也挺快,跟在离得近的附属医院实习的同学步行差不多了。 傅书来沉默了,他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还在下雨,这样的情况,他也不放心让他就这么回学校。 “今晚去我家住吧,我记得你周二是在医院实习的,对吧?” “嗯,谢谢书来,那我就不客气了。”陆寄云笑着点了点头,这种机会他一向是不会放过的,傅书来都主动提了,他跟人客气什么。 傅书来微微俯身,扶住他的胳膊:“站起来吧,别蹲着了,一会儿腿都蹲麻了,等我把这半杯喝完就一起回吧。” 看见青年站起了身,傅书来拿过来桌上剩下的半杯奶茶,小口小口地往下吞咽。 “老师门诊结束后没有吃饭?”陆寄云看着他喝得挺快,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开口问道。 嗯,回到常态就该叫老师了,这条线在陆寄云心里泾渭分明,在医院里,他不会轻易违背的,刚才不过是权宜之计,实在是太想看看他的手了,跟在傅书来身边一周了都没看到。 傅书来一顿,把空瓶子扔到桌子旁边的垃圾桶里,点了点头:“没关系,回家吧。” 说着,戴好手套,从办公桌里拿出来两把雨伞,递给了陆寄云一把。 这种常用又关键时刻紧急的物品,他一向会多准备一件,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