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归乡
一车一桥,一山一水,浅墨清韵,沉落烟霞。 刚进了云水乡畔,梁允初就被眼前的杏花烟雨惊住了,他总算知道恋人生得风骨缘何,怔仲看了半晌,回眸亲了一下半梦半醒的美人。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到了。”他抚上柔顺的墨发。 嵇瑾轩朦胧着,靠在他肩上睁开眼睛。 谢师拜别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时日舟车劳顿,嵇瑾轩有些晕车马,他身体不适,梁允初自然也无心折腾,停在沿路客栈中前后劳碌地照顾人。 嵇瑾轩看他这样子,夜晚窝在他怀里轻声打趣道,就该让家里人看看,这未来子婿是如何关怀体贴人的。 梁允初原本还紧张着,被这么一说就忍不住缠着美人亲,亲出了火又强装镇定地安抚人,然后待他睡下自己悄悄解决。 美人看着,觉得心疼又好笑。 …… 再往里走,马车便不好进了,他们找驿站停好,牵了一匹棕黑的高马,梁允初将他扶上去,自己拉着缰绳,抱紧怀里人坐在后面。 “若见熟人,我作何解释?” 梁允初带着他跑了一阵,踏过泥水踩过青草地,周遭弥漫着春盛的花香,他笑道,“瑾轩高中进士,我是为你牵马的小厮。” “我可不敢让榜眼牵马。”嵇瑾轩睨道。 话是这样说,他们还是绕了偏僻小路,快到家宅时,嵇瑾轩替他抓住了缰绳,缓缓停下,于是梁允初在小巷门口抱美人下马。 祖母正在门边斜靠着晒暖,听见动静看过去,恰好撞见这一幕。 夕阳斜照,轮廓描金,她其实看不太分明,只知道是一个顶好看的俊儿郎,伸手圈住马上人的细腰,牢牢抱下骑鞍,放在地上。 然后怀中人将他拉进自以为隐蔽的角落,借着灰黛的瓦檐滴水遮掩,倾身亲上对方的侧颊。 一看便是眷侣,青天白日就敢在外头亲昵。她心中大惊,提着凳子就蹒跚回了屋子,觉得世风日下。 他们牵手进了屋宅。 外头的巷子曲径通幽,推门而入便是一片开朗亮堂之地,嵇瑾轩甫一穿过前廊,便去敲宅门,扬声道:“阿洁,阿洁?” 片刻,里面慌慌张张有人声传来,将大门打开一条缝,少女外瞟的眼睛一亮,“阿兄!” 待门完全大开,她才发现不止一个,身后还跟进一个陌生男子,比她兄长还要高,长的很俊。 “他是兄长的同窗舍友,阿洁要唤衡郎君。”嵇瑾轩弯起眼睛,摸了摸她的头,面上很温柔。 嵇瑾洁被他亲密的语气惊了一瞬,还没来得及多想,便听那位郎君道,“若唤梁二哥也行。” 他排行老二罢了,但少女看他一眼,心里知道这人让自己当他家人称呼,不由得生出几分勉强尴尬,最后腼腆点头,顺着哥哥喊了一句“阿洁见过郎君”。 嵇瑾轩笑了一声,不动声色抓住梁允初的手指,问道:“阿母与爹娘都在家中么?” 少女摇了摇头,转身往前走,提着裙角跨横阶,道:“爹爹去医馆照看阿娘,阿母方才进屋去了。” 方才?那莫不是看见了什么…… 嵇瑾轩正愣着,忽然身侧人问,“素闻令堂医术精湛,令尊外作东家,眼下正是春种时节,医馆这般忙么?” 他像随口一问,实是提醒,若非嵇瑾轩母亲无事,伯父何必抛下手头要紧事去解患,如若真有什么,为何不接回家中,偏还在医馆待着? 嵇瑾洁听了有些惊讶,她唇角一抿,笑眯眯道:“阿兄,这郎君比你还敏慧呢!” “出了什么事?”嵇瑾轩步伐渐快,皱眉道。 少女哼着歌谣,带着他们一路往前跑,道:“等阿娘回来你就知道了。” 他们一路走一路交谈,不多时就见到一位斑鬓低垂、斜插凤钗的老妪坐在堂内打盹儿,嵇瑾轩提步立定,少女上前唤人,“阿母,是兄长回了。” 那老人睁开一点浑浊的眼睛,先默然不语,而后才沉甸甸地开口:“我听人送信说,徽哥儿中了进士。” “是。”嵇瑾轩点头,小妹跟着笑起来。 “轮到你唱官的时候……” 老人提一口气,问道,“圣人,可有提到你大父?” 嵇瑾轩的祖母从前是官家小姐,嫁到官四品的嵇家,后逢变法乱世,夫家慢慢衰落下去。是以,她自小便对嵇瑾轩着重望,盼他重振家业,事事依照从前祖父的规范约束他。 嵇瑾轩眨了眨眼,声音沉稳,道:“提了,大父荫庇,孩儿官正七品,日后便要入京当差了。” 其实根本未提未说,但梁允初会意,帮着他撒谎,跟着哄道,“瑾轩所言皆是。” 听了这话,老人眼见着有些高兴了,随后将目光转向后面的梁允初,惊诧道:“你?” “小生是瑾轩的同窗,阿母唤我衡哥儿便好。”这人毫不见外地说道。 嵇瑾轩嘴角抽了抽,连忙垂眸道,“阿母,他便是此次的榜眼,梁衡,梁允初。” 老人听了,细细打量了一下,微微放下心,点头道:“来者是客,徽哥儿先与我说好,缘何带梁大官人来了?” 嵇瑾轩看了梁允初一眼,推了一把他的腰,两人“扑通”一声跪下,把小妹和祖母吓了一跳。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嵇瑾轩肃然道,“阿母,梁衡是我选的情定中人,我知是私相授受,因而向阿母请罚。” 梁允初目视前方,坦然道:“瑾轩所言如是,我对他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定情之时便已向家中告知,梁家上下皆已悉允,还请阿母……瑾轩身子弱些,若要罚,皆罚我吧。” “……” 谁也没想到两人上来便坦白到底,不单是嵇瑾洁,连祖母眼中都是惊乱,面前的两人神情坚毅,那手紧紧拉着,仿佛她说一句不允他们就要去殉情。 祖母去够桌上的茶杯,颤着手喝了一盏烫嘴的茶,才觉得安定一些,抬头看天,拍着胸口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吓我这个老妪,先斩后奏了?” 她搁下茶杯,看着二人视死如归的样子,绕着走了一圈,又坐下,拍腿叹气。嵇家只这一个儿郎,若是与梁家子成了对,往后谁来续香火? 嵇瑾轩咬了咬唇,红着眼睛垂眸道,“阿母,如若不允也为时已晚……” “我……我与梁衡,早已生米煮好了熟饭……互许终身了。”他说着,小妹瞧见他露出的一截手腕,覆着一片深色的齿痕吻痕。 “阿兄,你……” “万事都想好了?”祖母凝视着他问。 嵇瑾轩摇头,“不曾。” “我等不及。”他低声道,“如今孩儿与梁衡皆已科考高中,至多不过再有两家的允礼……” 祖母霍然起身,气道,“那前程呢?” “届时得罪了朝中人,可知会落得什么下场?!” 梁允初握紧他的手,和声道:“阿母,我与瑾轩两情相悦,情比金坚,我以仕途担保,将来绝不让嵇徽折辱分毫。” “都是说的好听!”祖母气的站不稳,直直摔坐在木椅上,拍着扶手说,“与我担保有何用,谁能给你们担保?” 说是反对,其实更多是心疼。嵇瑾轩是她看着长大的,自小认准了什么便从一而终,眼前的梁允初她觉得是个好孩子,两人真若一处也说得过去…… 但还是那句话,她看不得嵇瑾轩终身不婚娶,若只是仪式没有也就罢了,倘若连个姓嵇的曾饴孙也抱不得,她便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小妹站在一边干看着,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忙着去扶祖母起身,要往厢房歇息。 “此事我不做主。”祖母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叹息撂道,“今夜你爹娘回来,你们再自行交代。” 他们不多说一句话,十指相扣跪的笔直。 入夜,嵇家大门被人叩响,很快小妹便应着去开了门,家主牵着妻女的手迈进来,打眼望去便瞅见了厅堂内跪着的两人。 他刚犹豫着喊了一句“子息”,小妹就急着把前后事都交代了。 “他们从酉时跪到戊时三刻,兄长脸白的吓人,怎么劝也不起来。 闻言,阿娘挣开丈夫的手,急急上前查看,作势要去扶,却被嵇瑾轩抓住了手,“娘,孩儿只求能相允。” 阿娘面上心疼,蹲下身去摸他的脸,“你真是认定了,想好了?” “认定了。”嵇瑾轩有些虚弱地往梁允初身上倾去,挽过胳膊与他扣手,坚定点头,道,“都想好了。” 家主快步过去,拍了拍梁允初的肩,道:“好儿婿,都先起来,起来再细说。” 闻言,嵇瑾轩眼睛一亮,勉强扶着梁允初的肩颤颤站起,跛着腿与他坐到堂凳上。 阿娘往两人手里塞了吃的喝的,家主看着他们一口一口都咽下了,才开口道:“阿洁去把大母喊来。” 不是没有先例,前朝三王爷便是个断袖,从前风流,后遇上一位光风霁月的好公子,深情痴许,圣人原是大怒,但他二人自定情起便低调收敛,交兵放权,磨的朝中不得不放松辖制,由他们去了。 而那王爷是个认真的,两人竟真的三书六礼,办了个白头相约的酒席,宴请双亲宾客,且为保恋人名节,王爷甚至不许旁人唤那公子王妃,只准喊主子。 祖母听了家主的规劝,并没有好面色,而是颤着声道:“你的意思,是非让嵇家绝后了?” 谁料家主跟着跪下来,苦笑道:“孩儿原是想等显怀了再交代,眼下子息赶的要紧,我便先说了。” “夫人又揣喜了,左手尺脉浮洪,说是个男胎。” …… 两人相扶着回到厢房以后,提了一晚的心才慢慢放下来。梁允初坐在凳子上给他揉按膝盖,温柔道:“徽儿为我受苦了。” 嵇瑾轩累极了,他实在很困,但又不想这么快入睡。求到最后竟真是喜事,他高兴的厉害,面上不时傻笑着,一会儿又拉梁允初起来躺到床上,自己翻身骑了上去,挑起他的下颔,辗转反侧,忘情接吻。 “梁允初……” 美人无力地趴在他胸口,剥开衣服肌肤相贴,静静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睁不开眼睛,软声道,“我都给你了……你若敢跑,敢负我,我就……绑你去殉情。” “好。”梁允初抱着他翻了个身,细心脱了外衣,才把他抱入怀里,一下一下拍着背,道,“我全是你的,绝不反抗。” 嵇瑾轩听完,在他温暖的怀里蹭了蹭,又抓住他的手,才安心阖上眼睛睡着了。像只小猫。 温情弥漫,梁允初心里满满的,再三确认嵇瑾轩真的睡沉了,才悄悄起身,要去把屋里的灯熄了。 “梁二哥……!” 刚要关门,嵇瑾洁就眼疾手快挡住,挤了个头进来,小声说:“阿母让你去偏房睡,我都收拾好了。” 梁允初回头看了床上的人一眼,顿了顿,轻声道:“稍等。” 他又去给他盖好被子。 就要起身离开时,梁允初还是舍不得,抬袖遮掩,轻轻吻了一下爱人的眉心。 小妹还靠在门边等着,而他再走却走不了了。床上的美人悠悠睁开眼睛,一把拉过他的手腕,从后面圈住腰,急急去解他的衣带。 嵇瑾洁大惊,正要上前去拦,却见素日里进退有度、温润知礼的兄长,微微歪了一下脑袋,魅惑一笑,道:“想跑?” 接下来,他当着自家亲妹的面,扒开梁允初的衣服,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然后耀武扬威般,舔唇说了一句—— “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