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开始与结束

    我和米娅在走廊上搬着资料,米娅的嗓门响亮又清脆。

    “想不到你也一起进了学生会,你不是最讨厌这种麻烦的吗?”

    “刚好有点事。”

    我张口推脱,米娅充满干劲地握紧拳头。

    “你居然能在大赛里胜出,我还以为你会在第一轮淘汰呢。只能说你也用自己的方式努力了,我还不努力就要输给你了!”

    说起来,米娅小时候就是以设计机甲为梦想的。这时,我突然有点好奇,便问她原因,她便瞪大眼睛。

    “吉恩,你怎么忘了,我们小时候是一起发誓的?”

    我想了想也没有任何印象,米娅把她手上的资料都堆到我的手上,又叉着腰。

    “你忘了我们一起在电视机前,看机器人动画的时候了? 那时的吉恩还在说,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开着帅气的机甲跟敌人作战呢!”

    “不……米娅,你难道忘了我们是在实验所长大的。”

    那里根本没有电视,我下意识顿住。米娅说她和别人一起看了机器人动画,但是实验所没有电视,这个世界也没有给小孩看的动画。

    我看了下米娅,她的脸上也露出迷茫。我们这些培养基里出来的孩子就只有一条当士兵的路,米娅却说她是有梦想的。我认为自己不能再多说什么。

    “系统——”

    “请放弃你现在想的东西。我在俯瞰这个世界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的缺口越来越大。因此我有了一个能让宿主逃跑的方案。 ”

    系统没有起伏的声音令我觉得可怖,我道:

    “你是让我抛下这个世界吗?”

    “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宿主现在的感情是多余的。”

    我强强辩解:“人的感情怎么会是多余的?”

    出乎预料的是,系统这次回答得很快,而且还有一种格外的冷酷。

    “人的很多感情有时候就是赘余的。譬如沉重的悲哀,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还要试图解救别人的负罪感。 拥有与人为善的愿望改变不了什么,重要的是要有其力量。在我看来,宿主缺少的就是这一力量。”

    “……”

    我焦躁地咋舌,系统说得很正确,他的确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我却不能轻易解脱。

    我没有放弃思考拯救这里的办法,但是毫无结论。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些觉醒的人再度增加。随着人们的觉醒,漏洞就会越来越大。不过,我的心里仍怀着绝望,认为这不过就是亡羊补牢。

    为了转换心情,我走进学生会。这个世界存在能力者的事情没有对公众公开,我也需要阻止这种事情。通过这几天对觉醒者的整理,他们的觉醒有可能是受到某种特殊刺激,或是上一辈子还留有某种特殊的执念。

    雷因是在见到古代生物的照片时做了梦,亚力克还能想起自己变成丧尸的事,其他的能力者则拥有强烈的想达成某事的目的。

    此外,一个觉醒者也容易带动另一个觉醒者。首先是雷因,雷因让我忆起这些事情,而且在交谈中,雷因记起的片段也越来越多,可能哪天就会完全觉醒。

    同时,在这所霍斯菲尔德觉醒的人也比其他地方多得多。多亏学生会的私下cao作,才没有引起大的sao动。

    所幸现在还没有记忆和能力完全觉醒的人。而且我了解到,红玉保留的力量比我的系统还多。如果是微弱觉醒的人,我就能让红玉cao作,令他们再度沉睡。

    但是这种办法支撑不了多久,给我的感觉也像是在cao作他们的记忆似的,我怀疑这样真的好吗?

    同时,我还有种猜想,这个世界在制造的时候,是故意弄得不完善的吗?如果是的话,那是为了什么?

    时至今日,我仿佛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这个世界、以及这个世界生存的人们还活着的事实先是给了我惊喜。然而此刻,这一切都恍如昨日,而我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终焉再度重演。

    再过一个月,我恐惧的一幕终于发生了。这个被现在的人们称为“活尸”的东西,本该存在于地面,却从地上来到了地下。电视无数遍地循环播放,放大的尖叫和四处逃窜的人群,就像人们的妄想让它成真了一样。

    我呆呆地望着这一方面,霍斯菲尔德也出动了机甲和大量的无人机。漫天的机甲穿梭在狭窄的建筑中间不断搜寻着,上面下的命令是一发现有活尸就立即射击。翻飞的炮火在歼灭它们的同时也摧毁了不少建筑。

    所幸下到地面的只有十几只,灾害没有大规模扩散。然而,人们的不解和恐慌却没有因此缓解。对此,官方给出的理由是士兵去到陆地又回来的时候,没有关好封孔,让活尸也跟着下来了。

    不过几百年来,这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人们一直以为地下是安全的。这样惴惴不安的情况下,声称他做了奇怪梦的人也越来越多。我再次见到亚力克的时候,发现他躲了起来,嘴里还在疯狂地喃喃“再也不想变成怪物”之类的话。

    对此,系统给我的回答是:“ 宿主本该做的是根据情况的变化做出恰当的判断,而现在,我认为你已经失去了这一判断力。”

    “你说我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

    系统回答道:“现在我的力量已经恢复了大半,只要宿主愿意,我们随时都可以穿过世界的漏洞。宿主请小心,我可以肯定,他们的目的是摧毁宿主的心理防线。”

    我曾经认为,绝境之处也会有希望。这个希望被狠狠打碎过一次,他们是想让我认识这点吗?

    “宿主,请想起你最初的目的。”

    我呆呆地想着,系统的声音又打破我的沉思。我最初的目的?什么是我最初的目的?

    顾连墨的世界还在静止着,我们开始这段旅程,是为了让那个世界恢复原状。如果我不离开这里,那个世界就会静止下去。然而我就算做了什么,那里也没有恢复原状的确凿保证。

    “宿主,我也经历过大大小小的世界。每个穿越者都要做出选择,辨别能拯救的生命和不能拯救的生命。”

    听了这句话,我就感到异常疲惫。顾连墨呢,他和我一样是穿越者,他为什么能做出选择?

    我问顾连墨,他还是回答得很干脆。

    “我早说了我要活下去,活下去然后获得自由。这里不是我们的世界,你难道忘了这点吗?”

    我被他的话震得嗡嗡响,才蓦然想起这里的确不是我们的世界。我在另一世界也有自己的家人,而我还在自不量力地想要舍弃自己拯救什么。

    第一次我固执地留在这里,就被带到了球中。让世界持续下去的不是我的力量,现在它又要毁灭了我也做不了什么。

    在这些大小世界里,我不过是借用系统的普通人。顾连墨看得比我清楚,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有活下去的执念。

    “我也想要活下去……”

    我对他喃喃,顾连墨把我的胸口砸得生疼。

    “你终于想起来你要干嘛了。”

    “在离开之前,我还想做点什么。”

    顾连墨没有嘲笑我的磨叽。当下这种严峻的形势让我必须做出选择,就是舍弃希望离开这里。在末世活着的人们也是这样,我们为了活着舍弃了无数羁绊,不知道明天的路是否存在而向前努力。

    那时的我还对雷因下了一番豪言壮语,说要寻找终焉的希望,现在的雷因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活尸出现以后,雷因就在没头工作,现在已经五天五夜了。

    我敲了敲实验室的门,然后进去。他的眼底有着浓厚的黑眼圈,走路晃晃悠悠的,胳膊肘碰到桌子,上面的咖啡和能量饮料就掉了一地。

    我见他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他看到我的脸,好像已经判明了我的来意。

    “我曾以为我们是不被上帝饶恕的罪人,其实并不是这样 ,对吧?”

    雷因一打开窗帘,大片阳光就洒了进来,他的眼里一片清明。

    “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单刀直入地说,雷因对我微微笑。

    “被吸入球里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真的死了。不知为何,我到现在还活着。”

    我不意外雷因会说出这种话。那天,世界各处充满了这样的球。雷因和我一同被吸入球中,然后到了这里。

    我告诉雷因,我要去寻找活着的另一条路。就像贝莎和我们曾经做过的那样,舍弃一切,寻找更有希望的那条。

    雷因微微睁大眼睛,很快就明了了一切。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们就像外来者吗?现在的你完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然而,这却是最后了。我对雷因还有歉意,因为我告诉他终焉未必就没有希望,现在我却是率先舍弃这里的。

    “现在的我们有了足够的武器可以杀掉它们,你不觉得吗?”

    “……”

    雷因的面孔有些许发颤:“我还是很害怕一切重演,这里是我生活的世界,我得保护伊芙琳和我的父母。就算你走了,留在这里的人也会继续寻找下一个希望。你说的没错,这就是终焉的希望。”

    “雷因……”

    雷因冷静地分析:“在上个世界,人类之所以会灭绝。不光因为丧尸,还因为自相残杀。所以这次我们会努力不再犯相同的错误,这个世界就是给了我们这样的机会。”

    “你们打算怎么做?”我呆呆地问,雷因哑然失笑。

    “你不是知道亚伯吗?说实在的,我不擅长交涉。我还是不喜欢那个不敬神的家伙,这种事情却可以拜托给他。”

    我沉默良久,感觉雷因的话就像故意说出来,让我没有负担地走一样。

    “不必丧气, 我觉得我们还是会再见的。”

    雷因道,他最后一次坐在地上。我见到他健全的双腿,就用力点了点头。雷因没有放弃希望,这是让我最为高兴的。

    告别雷因以后,我还没打算离开,而是决定见亚伯。我因为没有救到他,始终心怀愧疚,亚伯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这个世界让亚伯活了过来,听雷因的说法,亚伯也恢复了记忆。我正踟蹰于如何才能见到他,亚伯把我喊了过去。

    初次见面的时候,亚伯作为首领,还挺让人不爽的。我是如何改善对他的印象的?

    大概是在听了他的钢琴和他的故事之后。亚伯和我以前在喝酒的时候,他总让我谈自己的看法。我听了很多次他的钢琴,却不懂得鉴赏音乐。

    他毫无疑问是有才华的,我想说的是,我还没见过那么专注于弹琴的人。他的钢琴在那个末世打动了不少人,比起他总是过度浮夸的外表,他的琴是诚实的。

    就仿佛我现在听到的那样,亚伯的手很稳,飞快的音符一个接一个蹦了出来,是他从未弹过的快琴。在这个世界,亚伯的手是完好的,他还没有失去自己的梦想。我曾说过,他想死也不要拉着别人一起死,现在的亚伯却充满了活下去的力量。

    因此我停了下来,听到一曲终了就鼓起了掌。只有一个观众的情况下,亚伯也施施然行了个礼。

    我们无需交谈更多的东西,就像抱有多年默契的战友。

    我本想老实地夸一番他的琴艺,不过我着实不懂什么琴,脱口而出就是半夸半损。我说他比起当什么首领,甩一些不入流的政治手段,还更适合当个流浪琴手,三不两时就在酒馆撒疯那种。

    亚伯笑得夸张,他还捧着肚子说自己会活得个性。我惆怅了一会才说我要走了。

    亚伯没有问我要走去哪里,他潇洒地挥手:

    “那我就给你来一首临别的曲子。”

    亚伯修长的手指又回到了键盘上,仿佛这才是它真正的归属。这是一首前奏很长的抒情曲子,我差点打了个瞌睡。黑白琴键飞出的音符就像昏昏的夏日和烦躁无聊的午后,如果我现在就活在我所生活的那个世界 ,可能已经枕在柜台上开了小差。

    亚伯说,这是他的故乡某某大师的代表曲子,又说音乐无国界,向往和平是每个地方的愿望。

    我走出几步,系统提示我现在就可以出发了。我呆了下,笑着摇了摇头。

    至此,我还有什么要做的?

    我在这个世界最多的记忆,关于吉恩这个人的记忆。我在霍斯菲尔德不过一年,在此之前,我都呆在实验所。

    米娅是吉恩最重要的羁绊,我既是自己,又是吉恩,如果某一天她发现自己的好朋友不见了,一定会急得到处找。

    我上次见到她,她还是笑着的,现在我却担心米娅的心理状况。如果不出意料,米娅也想起了在末世的事。

    我找遍四处,米娅却不在这所学校。剩下她可能在的地方,就只有实验所了,是那所白色的房子。

    以前吉恩感冒的时候,是米娅偷偷倒了难喝的药水。米娅一直把吉恩当作弟弟看待,现在看来,这也有可能是记忆的混淆。米娅把吉恩当成上一世的弟弟,才有了她的主动搭话。

    实验所的人员告诉我米娅所在的地方。她蹲在原来白色的房间里,头发凌乱,嗫嗫诺诺。她的瞳孔一瞬放大,接着缩了回去。

    “吉、吉恩……你也来了……”

    在我印象中,米娅更像是个坚强的jiejie。过去的阴影犹如一道铁锁,不知不觉已经锁住了米娅的心门。看到米娅我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像雷因和亚伯那样,末世带给普通人的恐惧是不可磨灭的。

    我们就在那里呆了一个晚上,米娅觉得呆在这里就不会被咬,扯着我的衣角,眼神空洞。她的嘴不停咬着手指,像是回到了孩童时候,直到凌晨才稍微睡了一会。恐惧可以完全挫败一个人的意志,我站了起来,对系统说可以抹掉她对末世的记忆吗?

    我把米娅托付给了雷因。她躲在我的后面,已经不复往日的坚强,而像一个脆弱的小女孩。我又想,如果是吉恩的话,这时候会怎么做?

    我给米娅倒了一杯热可可,又摸摸她的头,就像米娅曾经做过的那样。但我终究不能永远是吉恩,我刚对系统说了几句话,她就倒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雷因给她盖了毛毯,米娅醒来之后吉恩就不在了,世界又已经彻底变样。

    我重问雷因,就像这里的人们无数次问过自己的那样:“这个世界可能会变好吗?”

    雷因摇摇头,说他不知道,但他必须饱怀希望才能活下去。“睡一觉,然后起来战斗”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接下去他们一定会反复受挫,绝望会轻而易举地到来。

    要说有什么让他们坚持下去,那一定是陆地的太阳。不是人造的毫无光华的东西,而是能发出镭射光一样的激线,消灭一切阴秽,带给人们重拾希望的反击。

    我们要先回到陆地,再能从世界的边缘出去。从地下到地上的通道被严密管控,来回都有人巡逻。我们趁着夜晚敲昏了巡逻的队员,再拿上他们的机甲。

    漫长的隧道听说有两三千米那么长,顶部有一个圆圆井盖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又是一堆高科技。无关人员就算抢了机甲也要输入一连串复杂密码。就算有密码,一般也不会有人发疯要前往陆地。

    有了系统,“井盖”没有发出任何警告声就缓缓开启。我吞咽着口水,刚好对上一双铜铃大的眼睛,那双眼睛犹如初生的牛犊,带着一股我从未见过的纯净。我还能看见它从鼻子里喷出的气体。

    顾连墨却在一开始就发动了攻击,怪物轰然倒下。我们出去以后,“井盖”立马就关上了,还夹断了一只巨大蜘蛛的腿。

    我来不及松气,旁边就又张开了血盆大口。我们战斗了不知几个小时,都在清理这周边的怪物,几乎弹尽粮绝。

    冷冷的月光照亮了堆成山的尸体,我们直直冲了上去,仿佛要冲进那轮巨大的月亮。月亮的边缘有一圈明亮的光晕,那里有一道手腕粗细的缝隙,系统让我们不管不顾地穿过去。机甲的前端一碰到那里,我的脑袋就迎来剧烈冲击,猛的砸在软座上。随后就响起一连串提示音。

    我疯狂按着按钮,竭尽全力地用机械手臂掰开缝隙。随着我疯一样的动作,机甲也在碎裂,部件哗啦啦地往下掉。同时从缝隙那里也传来一股非同寻常的引力,我被拉着掉了进去,就像掉进一个巨大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