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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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娘与荀生的约定暂且按下不表,无论他们查到什么,杨家的话事人依然是杨母杨芸茹,此番醉仙楼与那来历不明的明月楼之争,自然也逃不过她的眼睛。 对杨芸茹来说,生意场上的输赢固然重要,可那明月楼要真是太子一党的产业,杨家便一点没得选了,毕竟人家都把醉仙楼当做秦王的势力来斗了,他们还如何能明哲保身呢? 思及此,杨芸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他们杨家说到底就是商户人家,在贵人眼里也不过是长势不错的“草芥”,并无多少利用价值,更遑论重现吕不韦“奇货可居”的故事了。老四费那么大劲也没和秦王那边牵上线,被六娘这么一闹,竟把虚的做成了实的,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杨家的产业已然遍布长安,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一步棋该如何走,杨芸如自当慎之又慎。无论如何,她都得去探探那位殿下的口风,就算见不到人,也要求得一个答案,毕竟只有上了赌桌,才能押上筹码,不是吗? 如此,杨芸茹与李续一连几日都在醉仙楼蹲守左相林大人,非要得了他背后那位的准话才肯放手去做,万不做那火中取栗之事。 然而,林大人是什么身份,他又岂会甘心被人守株待兔?不管醉仙楼的饭食有多可口,他都强忍住口腹之欲,好半月没在这里出现,就连家中夫人都觉得他转性了。 就在杨家夫妻等得焦头烂额之际,秦王那边终于给了林相准话,允他与杨芸茹会面,讨要一份事关明月楼的“投名状”。 “林大人,您可终于来了,快请上座!”杨芸茹坐镇醉仙楼,一切自然由她主持大局。 林相面上毫无喜色,心中记挂着殿下的嘱托,并不觉得杨家这回能峰回路转,递上殿下想要的那份“投名状”。 入了顶楼的包厢,林相屏退众人,开门见山地对样芸茹道:“杨掌柜的,有话不妨直说。” “大人真是爽快,那民女也不跟您兜圈子了,只问您一句话。”杨芸茹敛了笑意,张口便要为杨家问一个前程,“殿下那边,可还需要我们杨家出力?” 林相心中早有成算,当即拍桌子立威道:“杨掌柜好大的胆子,就凭杨四郎的镖局帮了殿下一些小忙,便想攀高结贵飞上枝头吗?殿下的事,又岂是你等可以议论的?” “不敢不敢...”杨芸茹虽说见惯了风雨,却也不敢直接对抗官府的人,忙跪下求饶道:“大人恕罪,是民女僭越了。” 俗人说的“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放到林相这,就是恩威并施,总得消消这些jian商的气焰,才好谈后面的条件。 “罢了,本官今日不是来治你罪的,且起来吧。” 杨芸茹眉头一紧,动作都拘谨起来,只敢半垂着眼去看林相,“是。” “想为殿下出力之人何其多?何时轮到你这个妇道人家了?”林相依然没给杨芸茹好脸色,他本就瞧不上商户人家,更别提杨芸茹还是个出来抛头露面的妇人了。 “......”饶是心凉了半截,杨芸茹也不甘被如此羞辱,抿着唇默然以对,心道女子立业处事本就不易,就算买卖不成,他又怎能将她当成是一无知妇人? 见她隐忍不发作,林相也瞧出了这妇人的能耐,如今这世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尚且鲜有人做到,这妇人还真是个能沉得住气的,“不过,殿下用人,从来唯才是举,若杨家能为殿下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杨芸茹再不懂政事也该知道要表态了,“大人有话请直说,我杨家虽卑贱,却也想为殿下出一份力。” “你就不问问是什么难事吗?”林相见杨芸茹满口答应,不免觉得她心大,“若是...” “大人只管吩咐便是。”杨芸茹与林大人相视一笑,心说便是违反律法的杀人越货之事,只要有人给她兜底,她便不会吝惜脏了这双手。 林相可算知道此女如何能将杨家经营到今天了,就凭这份胆识与魄力,便能压那些伟丈夫一头了,古语有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眼下殿下需要的,正是这些不顾一切能成事之人。 “殿下忧心之事,乃是明月楼里见不得人的买卖。”试探了这么久,林相终于说到了正事,“杨掌柜的,若醉仙楼能与明月楼继续斗下去,难保那些小人不会露出马脚。” 杨芸茹是个一点就通的,当下便颔首道:“民女明白了。” * 这边杨母与林相的买卖水到渠成,另一边,六娘却还在为拿不定主意而苦恼。 父亲母亲似乎铁了心要掺和朝堂夺嫡的乱局,六娘就算再看不惯他们铤而走险,也只能服从整个杨家的意志。 在六娘看来,他们生意人最忌讳的便是眼高于顶,贵人们碾死他们就如同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何苦要凑上去与虎谋皮呢? 太子也好,秦王也罢,一旦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真能同甘苦共富贵吗?搏一搏不一定是泼天的富贵,还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人永远要给自己留后路。六娘曾以为自己的后路永远是杨家,如今看来,一切却似乎都摇摇欲坠起来了。 “我才是自己的退路。” 抱着这样的心思,六娘一一试探起了她的情郎们,不求同心同德,只愿同去同归。 身为女子,杨六娘相信,感情之事是有先来后到的,是以她第一个试探的是裴肃。 万春客栈的那三年依旧历历在目,六娘就算再嘴硬,也不得不承认心里有裴肃的位置,与后来居上的荀晋源和观复都不同,他是她最愿意相信,也是最想依靠的人。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六娘就没打算同裴肃兜圈子,“阿肃,我四哥是不是在为秦王殿下效力?” “大约是的。”并非是裴肃故意答得模棱两可,作为一个只会护镖的镖师,他是真不清楚杨节的考量。 六娘便当裴肃默认了,伸手捧住他的脸颊,一脸严肃地问道:“阿肃,实话告诉我,你是否真心为我四哥…为杨家办事?” “六娘,无论杨家选择哪条路,我都会站在你们身边。”哪怕秦王曾站在自己仇人卢三郎那一边,裴肃也没有一丝迟疑,只要六娘与杨家是一体的,他便永远不会背叛她和她所在乎的一切。 “如此,我知道了。”杨六娘松开了捧住他的手,心知裴肃以为杨家上下只有一个声音,他要追随的也是这个声音。 见六娘眼神闪躲,裴肃还当是自己的冷脸吓到了她,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六娘,天塌下来都由我们顶着,别再有顾虑了好吗?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六娘心知裴肃是个认死理的,如何也不会明白她与四哥的分歧,只好顺了他的意,勉力表现出心无芥蒂的模样。 裴肃从来都很顾着六娘的情绪,却不想自己如今全然会错了意,还将那颗近在咫尺的心越推越远了。 指望不上裴肃,六娘自然地想到了与他同为武人的观复,遂又寻借口试探起了他。 观复是真正实心用事的人,六娘约他相见之时,他恰好查出些明月楼的内幕,恨不得当即报与她听。 “六娘,我查到明月楼内的交易了。”观复不知六娘存了试探他的心思,张口便讲些要命的事。 “什么?”六娘根本没指望观复去追根究底,如今听他查出些了不得的事,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观复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那根玉簪,神情自若,极有把握地告诉她:“明月楼内有间暗室,里头藏了不少当朝权贵的把柄,不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的,什么贪污行贿,什么草菅人命,什么买官卖官……林林总总的,装了足有整面墙。” “啊?你…你是如何得知的?”六娘倒是不怀疑耳朵听错了,她只想知道自己的脑袋是否还长在脖子上。 “这你就别管了,总之我查到的这些,不会有假。”观复当然不会告诉六娘,他为了查清一切答应为福王舞剑,最后扮作人家的侍从才看到了明月楼的真相。 为求观复一舞,福王也是下足了血本,他本是跳出朝中派系之争的人,如今躬身入局进了太子的地盘,也惹来了不少非议,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也许,你该把这些报与秦王殿下。”六娘缓了缓心神,又把话题引了回来,“这些捕风捉影之事虽不能直击要害,却是入局的极好筹码。” 观复显然对朝堂之事没有什么兴趣,“杨薏,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真不明白?”六娘还有试探。 “我只知道,这是你想查的事,至于你要把这些事报与谁听,都该由你自己决定。”观复只当六娘不信,又从衣兜里掏出他偷拿的一份案卷,“这个也给你,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保留。” 六娘接过案卷,终于明白了观复的立场——置身之外。是啊,他本就是来去自由的大侠,何来那许多利益目的? “如此也好。”六娘终于释然了,原来观复只是想把选择的权利留给她。 最后的最后,杨六娘把眼光放在了同为聪明人的荀晋源身上,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关却又极为重要的问题。 “荀元骢…”六娘再三斟酌,还是问出了口,“若是秦王殿下要你作为‘千帆客’为他写街头传唱的赞歌,你待如何?” 尽管大约猜到了杨家有心拉拢秦王一脉,荀晋源还是秉持“君子不党”的原则,答了一句:“荀某不是千帆客,也不会写什么赞歌。” 如此,六娘心中也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