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出卖者 之一
从愉快却又冰冷的感觉恢復过来,睁开眼的孩子,只感到身上湿黏又有腻人的气味,随即讶异的发现自己竟然待在这里,那一直只能看着的外面。甚至他能碰的到天使。 「你做了什么?」 鏘的一声,天使手中的矛掉落了。染上了血色的矛鲜红的晶莹剔透,只是宣染的不完全,像是被溅到的。 不明白,孩子偏着头,手里还抓着坏掉的生命体,疑惑的看着天使。 「他们对你不好。」 看着天使阴沉骇然的神情稍缓,孩子举起了手中损坏残破的血腥物。 「而且你也想。」 而他先帮他做了。照着天使所想的,一一做了出来,所有凄厉的叫声和求饶对他来讲都不重要。 孩子肯定的,并且期待的说着,却没有注意到天使的身体正微微颤着,所显露出的恐惧,还有绝望的神情。 「是我──是吗?」 天使那有些软弱的语气,就像是在祈求着,希望孩子否认。 只是孩子看着,却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的站着看,看天使白皙的肌肤上一分分的退去血色,最后微不可及的晃了一下。 他们是一体的,孩子听的见天使的心声,甚至连细微的情绪都能察觉,可现在,那样嘶吼的心是他从未听过的,连那坚决毅然的崩溃都是他阻止不了,复杂而碎裂的情绪更是他陌生的,孩子只有不知所措。 而后,孩子愣住了。 厌恶而冷漠地神情,在天使絶美的脸孔上出现的那么突然,在他想向前一步时,天使出声了,声音艰涩而迟疑,还带着恐惧和愤怒,却不知究竟是对准了谁。孩子?抑或是天使自己?还是创造他存在的神、背叛他的人类、长期对立而互相仇视的魔族呢? 当一个人连怨恨宣洩的对象都没有,是活该还是可悲? 「不要,过来。」 「不是我──!」 怀着荣耀堕天的天使,已经跟叛神的堕天使没什么两样,终究沾上了罪的污染,讽刺的是,天使的职则是守护灵魂永保纯洁无暇。 原本天使就是出自最纯洁也最光明的地方,但这并没有让天使十全十美,只是成了个具备所有美德和规范的活动式木头人。 当初除了发愿时的悲天悯人和太过相信人的善性,有一部分也是他隐隐的感到了些微麻木,只是这一面佔的是多是少却是连他都不知道了。 因为不知道什么是爱、是恨,仇视魔族和怜爱人类也不过是长期的思想洗脑,在他们刚现世时就被告知,一直以来都是这么理所当然,或许连魔族也是。 天使没有尝过爱过恨过的滋味,甚至连1点真正属于他的烦恼都没有,他的烦恼是高高在上的,那其实都人别人的,而他却跟着一起烦了而已。衰老、弱小、病痛、残废、愁闷、贫苦、失望、悲伤、羞侮、恼怒、懊悔、仇恨、忌妒、不甘、无奈……这些对于活着的生物来讲本是不能避免的痛苦,可天使却一样都没有,当然天界这种匯聚了所有光明的地方本就不会有。 天使没有快乐,这是正常的,一个活着却完全没有痛苦的人生,怎么可能会真正领略到快乐?没有痛与苦的人生又怎能算活着的? 只是到了现在,终于嚐到了的天使只怕是寧可回去过那麻木而机械的生活。 因为天使还是连哭都不会。当然美德里还包含了坚强这一项,只是这时尝遍贪嗔痴和爱与恨的天使却已是无泪可流,无泪可泣。 原本在被魔族掳获后就只是一直强撑,贯彻着天界给予他们的思想地表面终于碎裂了。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尖锐又软弱的声音,只是他也没办法救。 因为天使被撕裂了的翅膀,被有些魔化了、污染的力量,这些堕天的象徵都出自于天使自己的意愿。 ──天使无法继续怀着荣耀堕天,即使他是被允许的。这份骄傲被他自己踩碎,甚至他觉得那些碎片正狠狠的嘲笑他:你配吗? ──天使屏弃了他一直以来的信仰和忠诚,只因为他受不了痛苦。而他发愿的对象早也背叛了他,难道这其实是应该的?只因他本来就是一直活在被塑造好的假像里? 恐惧自己的黑暗,连一直以来的支撑都粉碎,却又无法否认这一切的天使,只能声不成声的拒绝,然后死了心的接受。 不是我──然后无力的、麻木的将这些话吞进去。 孩子很想让天使明白自己的关心和着急,他急的在那里跺来跺去,却又没办法做些别的,空白的思绪想不出更有效更实际的,天使已拒绝他的接近。由天使的内心孩子感觉得到。 怎么让对方明白,明白自己不是因为是天使内心的黑暗──附加上去的情感──而是出自自己的意愿,去在乎着。 不知道该怎么让对方知道,慢慢的,孩子的思绪有一部分渐渐清晰了起来,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然后张开了嘴。 「想要取回力量,不受压制的唯一方法只有堕天。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只要对立的两种达成平衡,受到的压迫才可以减少很多,连那些只会高高在上虚偽的说话的神都没办法硬闯进来而不使人间垮掉,你这个只能受到压迫的天使这么做有甚么不对?」 孩子感到自己的声音带上了1点不耐烦,同样陌生。 「不然你这样子是能做什么?放弃备受神宠爱的生活跑到这里就只为了被背叛被抓?不是吧?别告诉我你是一头发热连想都没想就跑来了。」 不──不是的!你没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吗?不准再说了!就算你是对的,那又怎样! 「不是的,我……」 那时或许是天使最软弱的时刻。 「还是,这就是身为神的宠儿的真面目?」 孩子感觉到自己似乎正再分裂成两个人,一个已经不受控制的尖叫了起来,夹带着愤恨;另一个却仍无动于衷的,冷漠而不带感情,就像是一个陌生人正漫不经心的评论着,这样的感觉令孩子难受。或许在天使听来还会有一点轻蔑。 「而且,记住一点,我是你内心的阴暗面,我们是异体同心,我……」 ──我就是你!就因为自己接受不了就都要归咎在别人身上吗? ──不准再说了!为什么要这样理直气壮的伤害人! 对立的情感在互相叫嚣、咆啸,彼此在尖叫中却都受了伤。 怒气终于使孩子在意识混乱中夺回了控制权,却在下一秒,孩子感到身体传来撕裂了般的疼痛,一根矛刺穿了他的身体并将他钉在地上,抬起头,孩子看见了不知何时到来的天使动作麻木,冰冷而破碎的脸孔,茫然的像不知所措,却又透出了异常的坚决。 「如果,黑暗是由我產生,那就由我亲手斩除。」 「你……居然对自己、下手!?」 「我是,月之天使,七位御前大天使长中我名为杀戮,以死亡型态守护灵魂永保纯洁,为此,血矛之下,不容任何罪恶。」 不知道为什么,孩子突然觉得另一半的情感变的苦涩,而后泛滥了起来。对立的情感在慢慢的消失,孩子拿回了所有的自主权,却开心不起来。 残留在天使身上的光辉对纯黑暗体的孩子来讲就像一个剧毒,而这个毒正在他体内肆意的分解撕裂黑暗能量。孩子仰头看着天使离他愈来愈远,然后听见了自己的身体倒在土地上时沉闷的声响。 「贪婪、自私、仇恨,都足以抹煞所有美德。」 拔出了矛,天使没有再看孩子一眼,而是用矛挑起将所有尸体集中在一处,每一具天使都补上了一个窟窿,只见流出的血在地上蜿延,像是有自主意识般流动,慢慢的型成了地狱那扭曲诡异的符号。 「错误的,就是要矫正。如果对神的信仰无法做到,那我就成为黑,再毁灭黑。即使……不被原谅!」 走进了符号中央,天使的身影被渐渐强烈起来的光芒笼罩,四周传来了空洞的嘶哑声,直到消失,一切恢復成安静无声。 独自待在原地,孩子的双眼眨也不眨。在意识逐渐的模糊中,孩子只想到为什么? 受了伤的孩子睁大眼睛躺在地上。 他离开了。 又会好寂寞了。 为什么不带我走? 受了伤的孩子还不明白,而原本那一部份清晰的思绪也随着那一刺,被刺的四分五裂了。 现场徒留下满地的血腥。 孩子在被贯穿后,他沉入了地里。 「为什么为什么不公平!那个天使有什么好的!」 帝女哭的不成声的吼着。 是啊,为什么?在孩子彻底沉睡后理应是不会再影响到他的。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还是因为他亲眼完整的见证了伽利尤的崩溃?因为那原本温暖如煦光的眼睛变得死寂而冰冷,再也见不到那样温柔的笑? 可是,那都是跟他无关的,他与他的联系只来自于孩子。要更准确一点来讲他的半身应该是孩子才对,虽然他也算的上是。 天使分裂出了孩子这样寂寞而非理性的阴影,但将具备理性的他分离出来的是孩子。 其实在那之后两个他都可以感觉得到,通过连系,不管对方在心底筑起多高的城墙……只是假装甚么都不知道,渐渐这种连系似乎也就弱了。 是弱了吧?他情愿相信不是言语在某种程度上起了催眠。 所以总有天他们会便成毫无关联的陌生者,我不是你,你不是我,我们没有任何关係。 什么都没有。 帝女的哭声渐渐的变小了。 他看的出来,帝女是真的被伤到了心。帝女反覆的喃喃重复着,她将脸靠在尤利伽的肩上泪流满面,又像是再问自己,这其实是不是都是她造成的? 因为她不值得再被信任,因为她只会忘恩负义,她不应该跟他勒索关怀? 尤利伽轻轻的拍拍帝女的背,柔声的说。 「好了。」 「为什么啊?」 最后一声哭喊虚弱的吐出,帝女闭上眼靠着,像是睡着了,娇美的脸蛋微微皱着,像个孩子一样,不再有任何声响。 其实帝女跟孩子很像,都很寂寞,也很固执。他们任性残酷,却还能保留着纯真的无暇一面。 这让尤利伽想起,最初会把所有阴影聚在一起,只是为了让孩子有个伴而已。 因为他知道,孩子很寂寞很寂寞。这种寂寞会逼得一个人对任何事都没有感情。在遇上偌吕前他便是如此,现在也只是多了个强烈的自主领域意识而以,还是被一堆事给逼出来的。 所以偶然的遇到帝女,当他发现孩子一直注视着跟他同为阴影的帝女,目光好奇又胆怯时,他就主动找上了帝女,并把所有阴影都找来。 只是,看着那一群理应是同伴的阴影,发现自己竟融不进去。 就是有一条沟横在那里。 虽然有时后觉得,搞不好自己这爱说教的个性就是这样养成的。他无法跟他们正常相处。 偶尔的,孩子在那一群阴影里笑的开心时,对上他的眼睛会突然出现恶意和憎恨。 尤利伽从来都是远远的看着,直到因为思想回异、彼此坚持的不同而离开,也是这样看着孩子不发一语的跟上来,又再次变得寂寞。 「对不起。」 尤利伽叹息,将人搂紧了1些。 只是尤利伽不知怎么的,突然闪过了一个有些软弱的想法,为什么他和他是异体同心这紧系地密切的存在,却是最疏远甚至还是隐隐对立的关係呢?即便和解的现在,也远不如偌吕这样一个知己。 这么冷漠而易脆的关係,他和他会不会又为了什么就轻易的向对方出手,并且做到最无情? 若是发生了,孩子这一次会怨谁?孩子还是会选择像以前那样,远远的,冷冷的,阴阴沉沉却始终跟着他吗? 若不跟他了──尤俐伽突然闪过一个怪异的想法──其实,天使身边有谁呢?谁能真正了解并陪着他,又是为什么明明身边还围绕着那么多人,以前的同伴也不把他视为叛徒,可伽利尤却愈来愈孤身单影,甚至失去情感的表现了呢? 随即尤利伽为自己莫名的惆悵笑了笑,拋开了这些莫名而会使他变得软弱的想法,将帝女放下,随即联络在封境的那些傢伙将人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