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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919节

    事实上邵树德也弄不清楚渔汛到底在几月份。他曾记得后世建国后的五六十年代的渤海、黄海渔汛,与二十一世纪的渔汛时间上是不一样的,有时相差几个月,不知道是受什么因素影响。

    渤海、黄海的渔汛,肯定不止平海军探查到的这两次。甚至他都怀疑他们报上来的渔汛是不是准确。或许只是偶尔遇到了一次少见的鱼群洄游,就将其误认为渔汛呢?还是得长期观察,长期积累。

    黄、渤海的长期“荒废”,造就了渔业资源的极大丰富。中国近海的渔场,虽然不如千岛群岛(北海道)、秘鲁、纽芬兰这三大资源丰富,但近海也是分布着几个不大不小的渔场的,比如一度号称世界第四大渔场的舟山渔场。

    “可惜了。”范河叹道:“若能全年供应,洛阳儿郎们买不起还是咋地。”

    你还别说,军士们兜里的钱不少,如果有大量海鱼供应,哪怕不是鲜鱼,而是风干的咸鱼,还是会有人愿意尝鲜的。

    邵树德大笑,道:“十月那次渔汛,如果是真的,或可供给洛阳。”

    他突然想到个主意。

    前唐圣人将自己的生日设为国家性节日,他还没这么干过。

    他的生日在腊月,如果将其定为一个节日,并且在这一天推广吃海鱼,会不会刺激海洋渔业的发展呢?

    中世纪的欧洲人为什么那么疯狂地去海里捕捞鳕鱼?这其实是有宗教原因的。

    天主教笼罩全欧洲,斋戒日不能吃rou,但可以吃鱼,于是刺激了鳕鱼捕捞业的经久不衰,当时欧洲人吃的鱼,六七成是鳕鱼。长时间下来,就变成了一种文化风俗。天主教那么多节日,什么圣诞日、圣母升天日之类,民众大量购买鳕鱼食用,哪怕是穷人也要竭尽所能凑钱买一些回去过节。

    中国这个地形,肯定不好与深入大洋的欧洲相比。但冬春季节运输、销售海鱼到内陆,如果是风干的腌制鱼,还是有很大可能的,无非是成本问题罢了——离海近的地方,运输成本低,离海越远,成本越高。

    但达官贵人们却是不在乎这个成本,只要他们愿意购买。如果东西向的一等国道修建完毕,洛阳到登州,用大马车运输,都不需要一个月,这就为海鱼内运提供了可能,虽然其价格可能会比较昂贵。

    想到这里,邵树德又决定带动一把风潮了,将“上有所好”发挥到极致。

    海鱼,一定要成为他生日的标志性节日食品。只要需求量上来了,就会刺激更多的人出海捕鱼,进而刺激造船、航海业的发展。

    即便失败了也没什么,反正也没付出什么成本,权当试一试了。

    “今日与诸将士分食海鱼。”邵树德用眼神示意了下,“大厨”李逸仙立刻端来了几盘煎好的鳕鱼。

    邵树德一一端给赤水军的将校们,道:“辛苦一整年,朕也不能薄待朕的儿郎。坐下,坐下,都坐下。”

    邵树德笑呵呵地将一盘盘鱼亲手赐下,随口勉励几句。

    赤水军将士们感激涕零,纷纷拜谢。

    赐完后,邵树德甚至亲手煎烤,又从大铁锅内捞取鱼汤、鱼rou,分赐诸将士。

    作秀这种事情,虽然被很多人鄙视,但他真的有用。

    邵树德最喜欢与武夫们交流感情,在他们面前作秀。钱给够了是一回事,有没有感情则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感情到位了,钱少一点也能忍。钱到位,感情也到位,那就不得了了,这支军队别人拉不走。

    “儿郎们可知此鱼产于何地?”邵树德举起酒樽,与众人共饮一杯后,突然问道。

    赤水军将校们有些茫然,纷纷摇头。

    “产于辽海。”邵树德说道:“尔等可愿去辽海看上一看?”

    “陛下,我等都是旱鸭子,可不会下海啊。”有人笑道。

    “纵马杀敌,我谁都不怕。蚁附攻城,也不皱眉头。但到了海上怕是两腿打颤,有负陛下重托。”

    “只要圣人下令,我今晚就下河学游泳,冻死不恨。”

    众人哄笑了起来。

    邵树德也大笑,又遥举酒樽,与将士们共饮。

    “朕何时要你们下海打仗了?”邵树德放下酒樽,道:“过完正月后,赤水军便开拔至登州听令。”

    范河等人听了大喜。

    他们驻扎在东都苑很久了,虽然与圣人比较亲近,但却没有上战场杀敌立功的机会。眼看着明年终于要出动了,心中自然喜不自胜。

    武夫,就应该闻战则喜。

    不打仗,怎么赚钱?怎么升官?怎么封妻荫子搏富贵?

    “陛下,可是要我等渡海去打契丹人?”范河低声问道。

    邵树德端起酒樽,笑而不语。

    第074章 商行

    咸鱼干其实已经有一部分出现在了市场上,是邵树德授意司农寺出售的。

    出售海鱼的店铺位于南市,名叫长夏商行。

    康福与拓跋思敬告别后,一路向东,走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进了洛阳城,在南市与同伴碰头。

    “踏马勒隔壁!”康福肩上扛着那两匹卷起来的毛布,瞪大眼睛看着南市,用不知道羡慕还是嫉恨的语气说道:“洛阳被李罕之、秦宗权祸害成一片白地,居然被清理得有模有样,见了鬼了。”

    其实整个洛阳现在还是一片大工地。不光紫薇城、太微城在进行最后的建设,很多里坊也是忙忙碌碌。碎砖破瓦烂木头被运出去,城堆的木料、砖头被运进来,大兴土木,大建屋宇,好一派兴旺气象。

    商铺也是不少,最显眼的是一座名为“长夏商行”的店铺。

    此商铺共有四层之高,占地极广。康福凑近看了看,一楼主要是卖吃食的,被分割成了多个不同的区域。有的区域卖葡萄干、冬枣、板栗之类的干果,有的区域卖盐、糖、茶、酒之类的商品,有的区域则腥气冲天,卖咸鱼干、腌rou甚至鲜rou。

    “这……”康福没见过这么大的商铺,也没见过货品这么齐全的商铺。

    前唐坊市之中,卖同一种商品的铺子往往聚集在一起,比如卖绢帛的帛练行,卖银器的银行等等。商铺不是随便开的,你首先得进入行会,成为行会的一员,然后才能在坊市内做买卖。

    把多种商品集于一家的铺子不是没有,但规模不大,且不位于坊市内,那里主营批发生意。

    这家长夏商行人头攒动,看样子生意极为红火,甚至已经超过坊市里的很多专卖行了,但却能稳稳地做下去,没被人找麻烦,也是异数。

    “傻了吧?”一位正要出门的粗豪汉子见康福一副见鬼的模样,笑道:“这是司农寺开的,没人敢找麻烦。”

    “哦!哦!”康福连连应是。

    “里面的货,至少一半是司农寺自产的。”汉子又说道。

    怪不得!康福暗忖,也就官家开的店铺,那些行会大商贾们才不敢叽叽歪歪。

    不过这商行看样子是真的挣钱啊,也是真的繁华。康福留恋无比地看了一眼人气极旺的商铺,都有些舍不得走了。

    去了安东府,真的明智吗?即便真在那里富贵了,有豪门大宅住吗?看看洛阳、长安、汴州这些大都会与一般州县城宅院的规格、装修就知道了,差距不是一般大。

    去了安东府,有美人吗?恐怕尽是些蠢笨的婆娘,哪有洛阳众多才艺俱佳的仕女看着养眼?

    去了安东府,想享用些奢侈物事估计也很困难。

    唉!不过康福又想起自己孑然一身,一穷二白,要啥没啥,这些担忧似乎是庸人之扰。

    “君买了何物?”康福不再想这些事情,见汉子两手空空,问道。

    “定了匹马。”汉子说道:“这便要去安东府了,没点家伙事不行。”

    “马都可以买?”康福张望了一下,没见到哪里有马厩。

    “这里没有,但可以定一匹。”汉子说道。

    “南市马行也有马售卖吧?为何不去那里买?”康福诧异道。

    汉子瞄了他一眼,有些得意地说道:“司农寺有好马。个头高,跑得快,战阵冲杀甚是威猛。”

    当然,他没有细说。这些马其实都是负责马种培育的司农寺淘汰下来的马。就这些淘汰的马,也分三六九等,比较出挑的都优先供应军中了,比较次的才会拿出来卖,或多或少都有些缺陷。但即便是这些次品马的卖相也非常好,也很受洛阳的公子哥们欢迎——高大、威猛,就够了,至于容易得病、脾气暴躁、耐力较差之类,重要吗?公子哥们装个逼、代个步而已,一点都不重要。

    “久闻大夏出好马。前岁有种银川马非常出名,很多人争着买呢。”康福叹道。

    “那都是老黄历了。”汉子摇了摇头,道:“今岁新出了种高阙马,更好,可惜有价无市,买不到。”

    踏马勒隔壁!康福越来越觉得晋阳那帮子人是鼠目寸光的破落户了。

    不说坊市比不得洛阳气派,光这干事的态度就不行啊。

    夏人卯足了劲,二十年如一日,使劲培育好马,你们在干什么?

    更何况夏人使劲的方向完全不止马。康福在农庄照料牲畜的时候,里面有几头牛特别宝贝,据闻也是司农寺淘汰下来的。再一细打听,司农寺培育牛种,竟然分三个方向:一、往产rou多的方向培育;二、往产奶多的方向培育;三、往耐力强的方向培育。

    不同培育方向的牛,有不同的用途,人家分得清清楚楚。

    与大夏一比,河东就是个草台班子啊。康福突然间觉得,河东幕府的命运,就像那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有了如此威猛的战马,去了安东府,还不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康福笑道。

    汉子又仔仔细细看了他两眼,突然问道:“沙陀人?还是粟特人?”

    “沙陀人。”康福有些自卑地答道。

    长相骗不了人,他这种高鼻深目蓝眼睛的模样,一看就是蕃人。虽说大唐像他们这类人很多,洛阳才刚建了座波斯胡寺,已经没太多人关注他们的长相了,但康福真的很自卑,就怕别人拿他的模样说事。

    这种自卑感发展到现在,甚至有些偏执,产生逆反心理了。老子祖上是昭武九姓,现在是沙陀人,不偷不抢,提头卖命挣钱,咋的了?

    “会射箭不?”汉子看了看他的身形,又瞄了瞄他手上厚实的老茧,心中有数了,问道。

    康福也瞟了他一眼,傲气上来了,笑而不语。

    “你以前莫不是晋兵?”汉子凑近了,低声问道。

    康福一听“晋兵”二字就下意识有些紧张,不过想到自己已经在去年被大赦了,于是挺直了腰杆,道:“是又如何?”

    “我家以前也是晋军将校。”汉子说道。

    “那你还能在此采买良马?”康福惊道。

    “早就辞去军职不干啦。”汉子苦笑道:“举家迁来洛阳两年了,机缘巧合认识了贵人。也幸好走得早,如果没走,这会多半被李存孝坑了。”

    “新毅妫都团练使李存孝,他又如何了?”康福问道。

    “你竟不知?”汉子惊讶道。

    康福摇了摇头。

    “洛阳都在传,李存孝归顺朝廷啦,还偷袭了一支返回幽州的部伍。李克用大怒,欲统率兵马北上清理门户。”汉子说道。

    康福撇了撇嘴,道:“说得好像你在晋阳亲眼所见一样。”

    汉子闻言有些尴尬,羞恼道:“以李克用的脾性,定是这般反应。”

    康福不与他争执,却叹道:“如果你家没离开幽州,确实可能倒霉。这次代北大战,晋王被契丹人坑得好惨。”

    汉子心有戚戚焉,感叹不已。

    “汝何名?”康福突然问道:“我也募上了府兵,要去安东。”

    “幽州赵敬。”汉子喜道:“那同去安东府好了。妈的,在洛阳实在没机会,很难爬上去。那些关西将官,对咱们幽州人横挑鼻子竖挑眼,把好位置都霸占啦。”

    “也是。”康福说道:“李存孝都降了,我看河东气数已尽,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