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科举路 第31节
这已经不是他水平如何的问题,而是他当时对四书五经的理解与县太爷想法不符。 何似飞上辈子听先生说起这个故事,只当消遣,现下自己到了古代,也该这么一步步循序渐进着来。 经过这几日的上学,何似飞发现,自家老师所讲的内容的确是比较浅显的,毕竟是连中三元的人,自然深谙科举考试规矩,并没有一上来就给他讲圣贤大道理。相反,为了帮助他理解这些意思,老师讲了很多有意思的典故。 作为十二岁蒙童的何似飞,听得津津有味。 自家老师能对这么多典故信手拈来,不愧是花费三十年编撰了史记的大家。 一想到这里,一想到老师真的在认认真真教自己启蒙,何似飞就一刻都不敢放松,午间在老师家里用饭后,回去就开始温书、练字、背书,整理笔记。 其中温书、背书、整理笔记用不了一个时辰,主要是练字,何似飞一天写十张大字——因为老师让他照着书本上的字练,故此,何似飞刚开始写得会很慢,比较消磨时间,一般练完就到晚饭时间了。 当然,何似飞练字时认真归认真,却也没有一直写,人站久了还是得活动活动,不仅是腰腿手腕,还有眼睛和脖颈。 何似飞可不想小小年纪就近视,这时代估计也没有后世的眼镜带。 陈竹这些日子担起了书童的责任,日日接送何似飞上下学堂,为他拎着书篮——是的,因为笔墨纸砚等余管家全都准备好,何似飞这边只需要带自己上学就行,因此,不需要书箱这么繁琐沉重的东西,带着书篮装书本或者适口的小点心即可。 除此之外,余老基本上每日都会留何似飞吃午饭,偶尔来了闲情逸致吃完后会教何似飞背韵脚,指导他作诗。 同时,余府也少不了陈竹的午饭,跟余管家一个水准,都是一个锅里盛出来的的。 很快,七日过去,高成安所说的带家书的人前来。何似飞买了信封,将自己的书信封好,带着陈竹前去小院找高成安。 这些时日过去,陈竹身上再也看不到刚离开陈云尚的怯懦,相反却多了一道温柔——如果说以前的陈竹是胆小,那么现在就是喜欢cao心弟弟衣食住行生活起居的哥哥。 第46章 因为这份对何似飞的温柔和挂念, 给了陈竹去面对陈云尚的勇气。 陈竹想,真要算起来,何似飞比他还小三岁, 何似飞才是那个第一次离家出远门来到县城举目无亲的……他自己好歹上回陪同陈云尚参加科举,来过一次县城。 他不能一直安于似飞少爷身后,看着似飞少爷一个十二岁身形尚且单薄的少年为他遮风挡雨。 何似飞听到陈竹的决定,正在搁笔的手顿了顿, 抬眸看过来。 陈竹被他目光扫的有些羞赧,下意识想要低头, 余光一瞥,才发现何似飞少爷眸中并没有像陈云尚一般的戏谑,他甚至也没有惊讶,只是像个普通的十二岁小少年一样, 开心的看着自家哥哥。 陈竹被这目光看得勇气都增加了两分。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可以做到面对陈云尚时挺起胸膛说话了! 何似飞检查了一下信件内容,确认无误后, 同陈竹一起去往小院, 路过主街时还顺手买了一份街边刚出锅的糕点。 登门拜访, 又是请人带信, 不好空手过去。 陈竹接过糕点拎在手里,稍稍落后何似飞半步,尽职尽责的当好书童。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比普通书童与主子的关系还是要随和且亲密不少, 陈竹没压下心中好奇,询问:“似飞, 你去见高少爷, 也要带礼品上门吗?” “嗯,”这种与人际交往有关的细节, 何似飞毫不吝惜,同陈竹详细解说,“他虽是我表哥,且我与他一同来到县城,但我同他也是来县城前几日才真正见面认识,关系并不亲密。即便是我们没搬出来,我请他为我捎一封信都得送些礼物。” 顿了顿,何似飞面无表情,继续道:“人情债,如果能用钱来解决,再好不过。” 陈竹愣了愣,他缓了一会儿才明白何似飞的意思:“似飞的意思,不牵扯人情,是要……专门同高少爷生疏起来?” “不算生疏,只是不想太过熟稔。” 这纯粹是何似飞自己待人接物的习惯。此前认真当高成安书童,分文不收的照顾他起居,也是为了还人情债。 他本就不是一个热络的性子,从上辈子到现在,交心的同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他母亲都经常不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唯有几位见过世间风浪的老先生能将他看得通透,后来他们之间才渐渐有了深谈。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拐向小院这条巷子。 行至此处,陈竹话也立即少了起来,说到底,终究是很难忘却曾经受过的伤害。 越往小院这边走,嘈杂的声音就越明显,何似飞甚至还看到几个略微有些明晰的大了一号的草鞋印子。 看这些鞋印的方向,是朝着小院去的。 高成安与陈云尚恐怕自打出生起就没穿过草鞋,这肯定不是他们的,他们交往的朋友伙伴估计也不会穿这玩意…… 何似飞眯了眯眼,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正在他回头要对陈竹说让他把糕点递过来,自己先回去的时候,小院门突然被推开,里面嘈杂的声音没了阻拦,清楚的传出来:“陈竹那个贱货居然敢背叛少爷,我这就去找到,把他腿打断!” 陈竹当即愣在原地,呆呆地不知作何反应…… 这声音他听了足足有十五年,熟悉到听了后浑身紧绷,呼吸急促——那是他亲爹的声音啊! 此时又有另一道声音传出:“陈少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家似飞才十二岁,还不懂那档子事儿,他在村里连哥儿和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不可能对您的通房有想法啊。” 何似飞:“……”他爷爷怎么来了? “成安少爷,成安少爷啊!当初你们来县城的时候,你说好会照顾似飞的啊,现在他搬出去都没跟我们提一声,要不是陈竹的爹娘找上来,我们还不知道似飞居然已经搬……他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搬到哪儿去,还带着一个十五岁的哥儿,他们俩……”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何似飞上前两步,没理会刚才打开门作势要找到陈竹且打断腿的陌生男人,只是拉着陈竹的手腕进入院子。 陈竹经过那男人时明显瑟缩了一下,却因为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很快安心下来,跟着何似飞走进去。 男人下意识想在陈竹面前表现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即抡起胳膊打人。却见拉着陈竹的那个少年穿着一身书生长袍,眉目冷淡,目光自他薄薄的眼皮下延伸出来,带着明显的疏离与碾压。 背着目光扫过,他只能讪讪收回手,面上甚至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随着何似飞跟陈竹的走进,这下,小院里的人全齐了。 何似飞的爷爷何一年见他没有缺胳膊少腿,甚至还因为最近吃得好个子好像都高了点,终于放下心来。 奶奶则疼孙子心切,上前一把抱住何似飞,隔着衣服摸摸他的胳膊和背,心疼道:“似飞又瘦了。” 一直想要尽力减少自己存在感的陈竹听到这话,当即深深反省起来——似飞少爷又瘦了吗?一定是他做饭没做好,都怪他。 等奶奶调整好情绪后,何似飞才得空看向陈云尚。 不用想,这一切肯定是陈云尚做的。高成安前几日还跟他说他这里没有给家里送信的法子,得等到家里托熟人带信过来,才能顺道再让这人带信回去。 既然高成安无法通风报信,那么就只剩下了陈云尚。 被何似飞这么看着,陈云尚仿佛又回到端午节那天晚上,小院里同样有很多人,何似飞同样是用这种冷淡的目光看着他。 那日的羞耻仿佛再一次加之于身,陈云尚只感觉心脏‘嗵嗵嗵’直跳,热血涌上脖颈、脑袋,不过须臾功夫,方才还气急败坏的陈云尚便涨红了脸,任谁都能看出他的心虚。 何一年爷爷毕竟在洪水前是当过一大家子‘一家之主’的男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初来第一个说话最为合适。 “成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刻,他已经没把高成安再叫成安少爷了。 高成安之前还在担心何似飞以为这一切都是他搞的,正酝酿着怎么解释,陡然听到问话,只能垂着头把何似飞买陈竹的经过讲了一遍。 这下,就算是刚才扬言要打断陈竹腿的男人都愣在原地。 片刻后,他关上院门,直愣愣杵在陈云尚面前,不敢置信的问:“陈少爷,这、这是真的吗?您要带我家陈竹去青楼?” 庄稼汉是穷、是憨、是没文化、是喜欢用打孩子来彰显自己在家里的权威,但同时,他们也少了很多花花肠子。 这种人把青楼视作洪水猛兽。 一听到陈云尚要带自家孩子去那种地方,在院子里一直一言不发的陌生女人嚎啕大哭。她缩在院子的最角落,和陈竹一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刻却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 高成安尴尬解释:“但自打到县城以来,陈竹一直也很照顾似飞表弟,最后似飞表弟才把陈竹买了下来。” 陈云尚的不做声,已经在另一方面佐证了高成安没说假话。 陈竹爹敢去质问陈云尚那么一句已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他到底畏惧陈云尚的背景,陈家可是有一位里正大人的。他们庄稼汉都很怕当官的,不敢惹,更不敢得罪,只能打落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他甚至不敢再多替陈竹在陈云尚面前讨个小小公道。 何一年用一种欣慰又赞赏的目光看了何似飞一眼,先不管他家似飞是哪儿来的钱,总之,要是他们家有哥儿或者女孩被带去青楼,他定然也是心如刀割。似飞能在小小年纪就救下陈竹,必须得夸赞一番。 只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何一年继续说:“既然如此,事情已经算了结了。为何陈竹爹娘收到陈少爷的信,说我家似飞带了陈竹离开?我们一路给陈竹爹娘解释,说似飞十二岁,还不懂男女之事,其中定然有误会,但他们不依不饶,只能两家人一起来了县城。还请成安与陈少爷莫怪。” 陈竹这会儿才理清了逻辑,原来是端午节后何似飞少爷带他离开小院,陈云尚少爷就给家里写了一封信,他爹娘不知原委,去上河村找了似飞少爷的爷爷奶奶闹事,最后折腾到两家人都跑来了县城。 陈竹想不明白——陈云尚他怎么能断章取义的折腾两家人?! 何似飞倒是明白陈云尚所想,当时他买了陈竹走人,陈云尚觉得丢了大面子,内心气不过。他深知何似飞还没启蒙,是个泥腿子,泥腿子不能收小厮,会惹人非议。 但县城里没人认识何似飞,陈云尚给别人说这件事,也传不到何似飞耳朵里,没意思。 为了把事情闹大,为了让何似飞也丢面子,他才给远在村子里的陈竹爹娘写信——庄家户的孩子把你家哥儿从我身边带走了。 这样陈竹爹娘哪里肯依? 自然要去找何家人闹事。 何似飞觉得当时陈云尚肯定想的不只这些——陈云尚深知一个十二岁少年带着十五岁的哥儿留在县城不容易,他觉得何似飞迟早要带着陈竹返乡。 等何似飞返乡,面对的就是暴跳如雷的陈竹爹娘与被折腾了一番的何家爷爷奶奶。 只要何似飞不痛快,那陈云尚就痛快了。 只是,陈云尚怎么都没想到,何似飞居然一举成名,过五关斩六将的成了连中三元余老的弟子! 但信已经寄出去,一时半会儿他也找不到人给自己寄第二封。 再加上何似飞短时间是不回村子里了,那边人闹腾半天,最后两家只能一商量,一起去县城吧。 何家爷爷奶奶也非常担心唯一的孙子,毕竟信上写的是何似飞带着陈竹离开了——老两口当下就慌了,县城那么大,这俩娃娃能去哪儿?会不会已经被人贩子给卖掉了? 何一年的话音落下大半天,陈云尚都没回答。但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等着他说话。 看着陈竹爹娘看他的目光从谄媚到失望,看着高成安错愕的目光,看着陈竹带着嫌弃的眼神,再看着何似飞爷爷那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陈云尚只觉得自己脸上好像被人抡了狠狠几巴掌似的,胀痛无比。 眼看着天色将晚,大家伙移步到何似飞租住的小院休息。 老一辈的人特别能吃苦、省钱,客栈是不可能去住的。 陈竹爹娘说什么也不敢住进那两个宽敞的卧房,一起挤在了窄小的厢房里,何似飞的爷爷奶奶住在大卧室,而何似飞睡了陈竹的床,陈竹在打旁地铺,一切安排妥当。 经此一役,不管是何似飞的爷爷奶奶,还是陈竹的爹娘,都默认了陈竹是何似飞的书童。所有人对此并无异议。 翌日清早,何似飞继续去余府念书,陈竹送了何似飞过去后,回来对着两家人,将这一月来县城发生的种种都讲述一遍。 也介绍了何似飞钱财的来历。 何一年爷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似飞小时候就喜欢雕刻木雕,之前我们村子被大水吹了,似飞断断续续发烧了几个月,连我和他奶奶都不记得,但还记得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