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请闭眼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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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女警不忍心,伸手轻轻捂住她眼睛。 林循却躲开她手心,执拗地睁大眼睛看他。 她知道的,想吐不是因为气味难闻,更不是因为那场景有多骇人。 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很多模糊的记忆。 小时候,每年她过生日,都能收到不远千里从昼山邮寄来的包裹——里面装着城里孩子才会有的洋娃娃、彩色蜡笔、粉色的铅笔盒、卡通图案的小书包…… 村里的孩子们都很羡慕她。 羡慕她有个在大城市打工的爸爸,所以能靠寄回来的钱上学。 也羡慕她过年有新衣服穿,家里柜子里珍藏着他们从没见过的玩具。 林循自然很得意。 彩色蜡笔她不舍得用,便时不时摆弄那洋娃娃,缠着奶奶用家里剩的布头给它做各式各样的衣裳。 走到哪儿都带着。 总之,那几年,大概是林循过往的人生里,唯一觉得自己像公主的时候。 被人欺负了会哭,然后歪歪扭扭写信给爸爸告状。 那信来回两个月,每次他的安慰到的时候,她连跟谁闹别扭都忘了。 可就算是这样。 林循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没人管的留守儿童,她快乐又肆意,在青原黄沙弥漫的山区野蛮生长着。 哪怕是十一岁那年秋天,林华的消息戛然而止之后。 奶奶飞快地苍老,她开始逼着自己迅速长大,代替他成为家里的支柱。 别的女孩青春期是否诸多浪漫情愫,林循不知道。 她的十几岁,蹬着三轮车骑过昼山长长短短的坡道躲城管、抄着板凳酒瓶应付烧烤摊上酒后闹事的醉汉、满城东奔西走在大街小巷贴发寻人启事…… 挣扎着在昼山生存下去,然后,找到他。 色厉内荏也好、外强中干也罢,总之成功地造就了这副他人看来刺头般的性子。 害怕、委屈、少女情愫,统统都无暇。 哪怕是这样。 她好像也没觉得多痛苦。 或许是内心总认为这样的日子终究会过去。 等找到他,一家三口回青原,一切就能回头。 可回不了头了。 十八岁的林循蹲在那山头,咬着牙一次次伸手抹眼睛,心里绝望又负面地想着。 这一次,她是真的没有爸爸了。 …… 那天认完尸体,林循被警察送回了家。 她在家门口站了很久,看着地下室隔板间亮着的暖灯,手抖得不像话,最终还是没敢敲门。 她不知道怎么跟奶奶说这件事。 早上去上学的时候,奶奶还答应她今天会早点收摊,给她买个生日蛋糕。 奶奶边收拾出摊的东西,边感叹,希望林循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能三个人一起过。 林循隐约记得,后来她离开了家,浑浑噩噩游晃到大排档要了几瓶啤酒。 喝完之后,醉醺醺地那在附近瞎走,至于其他的…… 九年后的林老板回忆起当初,难免沉默了会儿,问道:“……我那天还跟人干架了?我怎么不记得?” “……” 程孟闻言颇有些无语:“本来觉得那晚对你来说肯定不愿意再回忆,所以我从来没提。没想到你酒品这么差,揍完人都能忘得一干二净?” 林循没吭声。 程孟于是回忆道:“那天具体经过我也没看到,反正我到那儿的时候,你正抱着电线杆狂吐,沈郁和班主任都在。” “我只知道,跟你打架的是个中年大叔,胳膊上有条浅浅的口子还在淌血……他说,是你一言不合先动手的。” 林循有点懵:“不仅打架……还是我先动手的?” 程孟摇摇头:“我也不清楚,那条街没监控……但你手上确实拎着个破酒瓶,真的怪吓人的。” “……” 林循完全不相信自己会是这种人。 她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 但这件事毕竟发生在她不清醒的时候。 她多少有点不自信。 卡了半天,林循努力找到其中逻辑矛盾点:“……那他怎么不报警?” 程孟想了会儿,说道:“我也觉得蛮奇怪的,反正那天乱得很。我到之后没多久,那大叔就骂骂咧咧地走了,也没找我们赔医疗费。” “……” 这么说来,真是她的问题? 平白无故把个路人揍了一顿,然后,连钱都没给? 林循有点听不下去,捂住了脸。 好半天后,她想起某个细节:“……所以,沈郁在那儿干嘛?帮我干架?” 就他那眼睛,不被揍就不错了。 “不知道,他没说……反正是沈郁打电话通知班主任的。” 林循“哦”了一声,心想,难怪上次沈郁知道她家的情况。 程孟的记忆也相对混乱,那次她在家睡到一半,班主任给她打电话问林循家地址——她来昼山后搬过好几个地方,当初学生记录上的地址已经失效了。 程孟迷迷糊糊从被窝里爬起来赶过去的时候,事情已经基本结束了。 她只顾着照顾林循,现在想来,确实忘记问沈少爷为什么会在那儿了。 但是,之后的事她记得一清二楚。 程孟想到这,没忍住,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你听我说完啦,关键在后面……” 林循听得头皮发麻:“……前面还不够关键吗?” 她到底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事啊? “后来,班主任要送我们回家,怕你走不了路,就让我们三个在网吧楼下的地下停车场等着,她去学校取车。” “然后,呃……” 程孟停了停,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中间大概有三十几分钟吧,你一直说停车场里很黑,周围都是阿飘,还说自己特别害怕,又哭又闹的……” 因为实在是不符合林老板的人设。 所以这段连程孟都不知道该怎么合理解释。 “……” 林循捂着脸沉默半天,故作淡定道:“哦,那还真是不像我,我怎么可能怕鬼。” 她说是这样说,但隔着电话线,还是免不了心虚。 听到这,她才觉得程孟说的应该是实话。 林循从小就怕黑,也特别怕鬼。 这件事除了奶奶和爸爸,没人知道。 这种恐惧没法通过锻炼消除,只是清醒的时候被适当藏起来了。 程孟很单纯地被她的人设蒙蔽了,认同道:“是吧,你还能怕鬼?我觉得搁清-朝你都能徒手抓僵尸。” “……” 也不用这么说吧。 林循想到那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下意识抠了抠手背上的夜莺图案:“然后呢?你直接说关键吧。” “别急,”程孟乐得声音都高了几个度,“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太扯了,那画面简直鬼畜。你当时一边哭闹,一边整个人牢牢扒在沈郁背上,他走一步你跟一步,像个树熊一样把他缠得死死的,哭着喊着非要他——” “……非要他?” 林循听着这描述,心提到了嗓子眼。 “——非要他像个神仙一样带你御剑飞行离开这里,还逼他背诗、背佛经,说能驱鬼辟邪。” 程孟说到这,声音忍不住笑得发抖:“你还特别恶劣地威胁人家来着,说要是他不背,你就推他出去把阿飘喂饱。” “……” 林循深深地把脸埋进胳膊里。 没脸再抬头了。 她突然想到当初让周洲找玉清子的cv时,脱口而出的熟悉描述—— “你闭上眼睛,想象月黑风高夜里,你独自走在一片阴森森的坟地,迎面走来几个阿飘。然后再打开音频,感受一下有没有哪位cv大大一开口让你觉得金光蔽体、足以辟邪驱鬼的。” 原来,出处在这。 林循深呼吸了几下,破罐破摔般气息微弱地问道:“然后呢?他揍我没?” “没,”程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我从来没看见沈少爷脸那么黑过,他几次想把你从背上扒下去,都被你重新抱得死死的。后来……” 程孟轻喘了一口气,按捺下笑意,这才平复了一些:“沈少爷实在没办法,只好单手拄着盲杖,背着你,被你驱使着在停车场里到处‘腾云驾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