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歌 第16节
冯志案如今还在查审中,只查到江南织造局的账目问题,但是其他的完美无瑕。裴岘也没有深挖,带着账目问题立刻回京复命,深潭之下的水多深,他自己也摸不准,除非有明确的指令,否则他绝不僭越半步。 陛下和内阁之间的隔阂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早晚,陛下和江南文官们有一场较量,只是不知道陛下棋高一筹,还是江南籍的文官们连理一气。 “冯志案,眼下还在陛下的案上,这些不着急。” 张克定见他不在意,还是提醒他:“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御史台难免会弹劾你,内阁几位议政大臣也提防着你。若是能外放……” 裴岘心知自己不可能外放,陛下急需要耳目,他眼下就是陛下的耳目,陛下手中的刀。 “会有机会的。” 张可定没有久留,和他煮了一壶茶,分说了几句,算是送别,师兄午后就离开了。 第16章 裴郎君 ◎这等女婿可遇不可求◎ 傍晚西苑传来旨意,陛下召见。 正是夏天,陛下这次没有像去年那样带着几位嫔妃到西苑避暑,而是只带了皇后。 进了西苑羽林卫各处守卫严密。静明园里,陛下正在批折子,见他来了,问:“刑部的事情交接清楚了?” 裴岘听着意思,不像是闲问,斟酌说:“卷宗简单,甚至没什么可交接的,几位大人也不过是询问了几句。” 言下之意,他想深查,也已经无从下手了。 赵晖将手里的折子递给他,他上前几步双手接过折子,看了眼,苏州织造的账目,冯志的奏表中申诉写的很清楚,如数上缴,甚至加倍上缴。 钱不在江南,也不在户部,那么钱去哪里了? 裴岘垂下眼睑,不敢乱说。 赵晖有些动怒:“朕屡次好言,他们只当朕是泥菩萨,越来越糊弄。江南织造居然亏空成这样。蕴玉,你当真觉得不奇怪吗!” 裴岘听得惊讶,陛下这是要开刀了。 “臣不敢。” 赵晖又说:“你是不敢还是不想?你知道你下江南,御史台有多少人参你?甚至把折子递到了内阁。朕点你到京卫营兼职,不是说出来糊弄人的。没有写成事实的折子,朕一律不批,明白吗?” 这意思很明确了,就是让他放手去查,查不出成绩,就是他的罪过。那些留中不发的参他的折子,就成了事实。 他明知陛下的意思,不得不肃然领命:“臣领旨。” 赵晖:“你不用担心,有朕给你做主,他们翻不了天。” 裴岘可不敢这么乐观想。 等从西苑回来夜色已浓,彭懿已经在东苑等着他,见他回来立刻行礼:“见过大人。” 裴岘问:“我叫你来,有任务交给你。” 彭懿原本是裴家的家仆,他领了京卫营指挥的职务,便将他带到京卫营去了。 “大人只管吩咐。” …… 暑气燥热,赵幼澄坐在书房描画,听见冬青进来禀报:“殿下,裴大人打发人来了。” 赵幼澄正埋头勾勒山水,头也不抬道:“让人进来。” 书房门口还守着几个女婢,彭懿在门口顿了顿,抬脚进去,立刻行礼:“卑职彭懿奉裴大人令,特来听殿下调遣。” 赵幼澄手中的笔一晃,在纸上留了一滩墨迹,她不可置信慢慢看着彭懿,轻声说:“你再说一遍。” 彭懿也被她的样子搞蒙了,疑惑看着她。 赵幼澄从来没想过,彭懿是裴岘的人。 前世,彭懿是她自己寻来的,冬凌说过,彭懿湖广人,祖上出过武将,勇武有谋,不在他之下。之后彭懿一直都留在公主府做护卫。 直到她死前,彭懿领兵听她的命,去劫杀周聿昭,最后也没回来。 她回过神问:“你是裴大人什么人?他怎么会让你来?” 彭懿:“裴家家仆。” 赵幼澄心中震惊不敢相信,前世她一直以为,自己独木难支,原来裴岘不止一次救过她。 “冬葵,你先领着人去休息,等冬凌回来,我再安排。” 彭懿出去后,她看了眼桌上的画,已经面目全非了。 她心里乱成一片,一时间也忘了裴岘的可恶,心中多了几分感激,他毕竟是长辈,有了几分做长辈的样子,曾经这样庇护过她。 那就送他一副盛夏避暑图吧。 夏日京中的宴会很多,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赵幼澄避居在太微宫,从不见客,至今连宫中都没进去。上京城的官眷们都知道南归的小郡主病中休养,没人敢去打扰。 赵幼澄花了十几天画了幅姑苏的东山湖景,这次诚意十足。 冬凌回来正赶上冬青将东西打包好,赵幼澄问:“江南的东西收拾干净了吗?” 冬凌:“粮商已经启程北上。” “将这画,装裱后送到……算了,我自己去。” 冬青惊讶看着她,她换了身一副,俨然一身小郎君的打扮,和冬青商量:“我只出去两个时辰,黄太医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我还没见过上京城,只是出去看看而已。” 冬青无法,只好在家装作她在休息。 赵幼澄领着冬葵和冬凌,三人出了小西门,直奔书画街,等三人到了大西门外的街上,赵幼澄挑了一家铺面最好的店,冬凌给她解释:“这家店货最好,价格也最贵。” 赵幼澄不应声,只管细心听着,等进门见客人确实不少,东堂的画少,她绕着柜台转了一圈,仰头看着墙上的画,也不乏有名家之作,但是不多。 柜上的掌柜年纪四十来岁,方脸短须,眼睛看着有些锐利,见一行人眼生,边问:“贵客想要看点什么?” 冬葵将怀中的画递出去:“装裱。” 赵幼澄接着说:“顺便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画。” 掌柜立刻笑着接过画,道:“贵客尽管看。” 冬凌又说:“这画要得急,最晚什么时候能好?” 掌柜的看也不看,“最早明日。” 赵幼澄走马观花看着,突然看到一副画的一个印章落款。 画挂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加上并不出彩,而无人问津。 她不动声色问:“这边的画有什么讲究吗?” 正说着,有两人匆匆进来,寻到掌柜便问:“画可准备好了?” 那位掌柜冲她抱歉一笑,才对进来的两人说:“曹爷要的东西,实在难求。” 那位自称曹爷的人连连陪笑:“所以还是要看房掌柜的本事。” 赵幼澄见两人寒暄不肯直说,便沿着柜台,去和其中一位伙计要了一副仿的《五马图》看看,留心看了眼,见那位房掌柜果真取了最墙角的画装起来给了那两位。 她最后买了《五马图》,付了装裱的钱,便走了。 等回来后,又接着逛几家玉器店,她还在想,那位的画,怎么会出现在店里,周家有规矩字画不可能外流。 赵幼澄不死心问:“你刚才听到那位掌柜和那两位说什么了吗?” “那位房掌柜说,可以物归原主了。” 赵幼澄百思不得其解,打开那副《五马图》,这幅画的价格远低于右边的画,而最墙角的画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说价格。 那就是……只卖给知道价格的人。 可那些人,要怎么才能知道价格呢? 除非…… 价格由他定。 她突然懂了,曾经让她困惑的事情。 当年不光冯志案,包括后来的贪腐,毫无痕迹,五哥说过关于户部查不到账目上的问题。 她顿时没了睡意,一时间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想了很久之后,才提笔将里面的关窍写下来,一时间无人分享,便装在信中。 第二天冬凌要去给裴岘府上送画,她考虑再三,将信给了冬凌。 还了那日入京求他的人情。 毕竟她在书画铺中见的那副画,盖的是周聿昭的叔叔,忠勇候的私印。 裴家大夫人的生辰宴会,客人不少,裴岘这几日都不在家,西府叔父家两位堂嫂都在,徐氏是今日的寿星,老夫人不准她受累,便托了两个侄媳妇来cao持,两位媳妇待客十分利落。 徐氏见两个儿子进来,问:“可见你二叔了?” 裴泰、裴康兄弟两给母亲贺寿后,才说:“不曾见过叔父,我见外东苑这几日夜里灯不灭。” 徐氏也不在意,嘱咐说:“那就不要去打搅你二叔。” 裴泰今年十九岁,眉清目秀,标致的俏儿郎,正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 “母亲不用担心,二叔院中有人守着,弟弟进不去。” 结果老夫人抱怨:“亏你整日记挂着他,他这个没良心的。你还惯着他。” 说完立刻让人去外东苑去叫人,她能这么教训裴岘,徐氏可不能。 裴岘从衙门回来,刚进门就被就被叫走了,他还穿着深色的襕衫,年纪不大,但是很威严。 内院的女眷们都看他觉得惊讶,毕竟年少权臣,身姿非凡,只是耳闻,当目睹之后,给人的感官更直接。 裴岘的容姿让徐氏相熟的夫人们十分眼热。 老夫人笑骂:“前几天和你交代了一场,你一点都没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