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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岛的人 第55节

    打开冰箱挑选菜品时,任惟的心跳还没有平复。在此之前,他很难想象,自己快要三十岁了,谈起恋爱也会这般冒冒失失。

    或许是因为,对应春和来说他们之间是重新开始,但是对丧失了记忆的他而言,他们牵手,拥抱,接吻,恋爱之间做的每件小事都是第一次,自然而然会心动不已,激动不止。

    这跟年龄无关,跟对象有关,因为对方是应春和,哪怕任惟今天是七十岁,八十岁,还是会为应春和的一句“老公”而高兴得不停哼歌,一边哼歌一边洗菜,准备他们要吃的饭菜,就像现在这样。

    任惟做晚餐的期间,应春和出去找了专门擦拭画框用的清洁布和小刷子进来,准备将画框上的陈年积灰都处理一下。

    全部擦拭干净后,应春和将画框立在工作台上,打开台灯,仔细控制光影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而后选择了一张呈现效果最好的照片给许连丰发过去。

    [应春和:许哥,用无尽夏参赛你觉得可以吗?]

    许连丰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幅画,当初应春和的个人画展就是他帮着一手cao办的,也知道那时应春和是准备将这幅画放在最后一天展出的,只是后来一连串的事谁也没料到,画展没能继续办下去,那幅画也没有如期展出。

    这几年应春和画的画其实并不算多,好几回许连丰都想问问应春和《无尽夏》的安排,要不要帮忙出手掉。

    他想得简单,这谈恋爱分手是常有的事,何况应春和最后跟任惟都闹成了那个样子,这幅画在家里放着也是糟心,扔了砸了都随应春和自己痛快,不过费了那么大心思画的画,卖了更好,起码有钱。

    前年,应春和很长一段时间没画出来新画时,他也真的委婉问过应春和《无尽夏》有没有出手的打算,而且给应春和打了包票,说定会给他卖个好价。

    应春和却说那幅画已经被他劈了,当柴火烧掉了。

    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的,许连丰没太当真,可后来一直没再见过那画,倒是渐渐真信了,未曾想今日还能再见到这画。

    许连丰给应春和打了电话过来,先是开玩笑地说了句:“这画还在呢?我以为真被你用来烧了。”

    这幅画从构思到画完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难以衡量,应春和恨极了、痛极了的时候都没法狠下心毁了这画。而今与任惟重归于好,自然想让这心血能够到它原本该去的位置,拿奖,参展,受尽赞誉,如画里的人一样风光无限。

    “没烧,放得好好的。”应春和笑笑,“你说的那个比赛,我用这幅画参加你觉得可以吗,许哥?”

    “当然可以啊,这幅画也就是你一直藏着不肯卖,不然现在都不知道炒到什么价去了。”许连丰不会画画,可是他开画廊却不是光当土老板来了,一幅画能卖到什么价位,都靠他一双眼睛。他可是圈内出了名的慧眼,还常有人拿着画求他估价。

    听许连丰这么说了,应春和放下心来,将这事定下,“那行,等我这边台风过去,我就将画给你寄过来。”

    应春和个人资料许连丰那边都有,他要卖画还是参赛都只用将画寄过去,剩下的事情那边都会帮他办妥当。

    这也是应春和跟许连丰合作到现在的原因,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亲人。

    挂断电话后,应春和从房间里出去,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菜肴,四菜一汤,摆盘精致,卖相极好,显然是受到了应春和的口头激励,恨不得发挥出自己毕生的本领来做好这一桌菜。

    而做好这一桌菜的大厨任惟正在一旁给奥利奥倒猫粮,奥利奥眼巴巴地围着,显然在用眼神示意这位铲屎官能够给得多一点,再多一点。

    应春和看了一会儿,唇边慢慢带了点笑意,还真是做饭带孩子,俨然一副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样子。

    把罐头和猫粮均匀拌在一起后,任惟摸了摸奥利奥的头,奥利奥知道这是可以开迟了,迅速爬过去将脸整个埋进了碗里。

    任惟偏头,这才看见从房间里出来的应春和,微微一笑,“正打算去叫你吃晚饭你就出来了,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应春和没说自己都出来好一会儿了,配合地笑了下,“是啊,心有灵犀。”

    任惟做的菜不仅看着精致,味道也极佳,色香味俱全,唯一美中不足之处是有道土豆烩牛rou放了应春和不喜欢的洋葱。

    但应春和没有说,只是夹菜的时候会小心地避开洋葱,无奈洋葱切得碎,再小心还是会有不慎沾到的时候,应春和每次用筷子在碗里把洋葱分开,才把牛rou和土豆吃进嘴里。

    对于应春和而言,这实在是很小的事,没有必要说出来,但任惟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看向他:“应春和,你不喜欢吃洋葱吗?”

    应春和略微迟疑地点了下头:“对,但是你炒菜放了也没关系。”

    应春和想要表达的是,虽然他不喜欢,但是任惟炒菜还是可以放洋葱。他只是不喜欢将洋葱吃进嘴里,并不像任惟对葱姜蒜讨厌到极致,完全不能够容忍它出现在菜里。

    可是听了应春和的回答,任惟却微微皱起了眉,看起来有些困惑,“为什么没关系?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炒菜就不会放了。世界上能够做的菜有很多,洋葱的功能也可以找其他的东西帮忙代替,菜是给你做的,当然要做你喜欢的才对。”

    就像他不喜欢葱姜蒜和蛋黄会直接告诉应春和一样,吃不喜欢的饭菜难受的是自己,能够提早说出来更好,实在无法避免才要试着接受。

    应春和一愣,筷子不安地在碗里拨动了两下,思索片刻后慢慢道:“可能因为,我从小到大习惯了这样,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穷人是没有资格挑食的,除了吃下去会过敏,严重时会危及生命的海鲜,应春和一直不认为自己有拒绝其他食物的资格。

    不喜欢可以尽量避开,但最好不要主动要求。家里不富裕,有什么就吃什么,父母做饭也很辛苦,应春和不想给他们再添麻烦。

    应春和还小的时候,有那么一回,家里种了茄子,饭桌上就时常会出现茄子。应春和原本并不讨厌茄子,可是吃多了自然会厌,在一周内第三次吃到茄子后,他问mama可不可以不吃茄子了,他不喜欢。

    mama沉默了一会儿后,摸摸他的头,温和地问他明天吃土豆可不可以,应春和说可以。

    夜里他起来上厕所,路过父母房间,听到mama对爸爸说了句“感觉很对不起小和,让他跟着我们吃苦”,而后是压抑的哭声,很细微,却像有蚂蚁在应春和的心上啃咬,轻轻的疼,不致命,却磨人。

    此后应春和再没说过自己讨厌什么食物,担心因为他的话语会让父母感到愧疚。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麻烦。”任惟听完应春和的话,轻声反驳,“对做饭的人而言,精心为人做的饭菜,能够让吃到的人真的喜欢才是首要目的。”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对应春和眨了眨眼睛,“何况,如果做的菜不是真的讨老婆欢心,我这个老公的位置恐怕不保吧?不是都说,抓住一个人的心,先要抓住他的胃吗?”

    应春和被他那句“老婆”烫了一下, 脸颊发热,埋下头吃饭,敷衍地嗯嗯两声,听起来很不走心。

    可是心情变好却是根本藏不住的,想想好像其他的事情也是这样。

    应春和从小岛走到大都市,每一步都不容易,初到北京感到与这座大城市格格不入,一直将自己过得很是拧巴,哪怕是跟任惟恋爱之后,很多事情也总是想着自己解决,不打算麻烦任惟。

    后来任惟发现了之后,跟他好好地聊了一次。

    他跟应春和说:恋人既是用来分享的,也是用来分担的,不用只展露自己好的一面,将剩下不好的一切都藏起来。好的恋人会包容对方的所有,爱优点,也爱缺点,爱的是真实的全部的他,所以平日里好的坏的都可以尽情告诉对方,不必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我爱你不是因为你足够完美,而是因为你是应春和。”谈话的最后,任惟吻了一下应春和,说了这最后一句。

    第63章 “永结同心,此生不离”

    晚饭过后,任惟本想去看看奥利奥吃完猫粮没有,却在客厅遍寻不见奥利奥的身影。

    应春和的目光投向自己忘记关好的房门,心里隐隐有些不妙,起身,“可能在我房里,我进去看看。”

    “奥利奥?”应春和叫着奥利奥走进房间,并没有得到猫咪的回应。

    房间内没有开灯有些昏暗,他顺手将灯打开,灯光映亮房间的那一刻,趴在他工作台下面很好的藏在暗影里的猫猫显露出来,嘴巴里似乎还咬着什么纸质的东西。

    嗯?

    应春和将奥利奥从地上抱起来,强硬地掰开它的嘴,把那个纸质的东西给扯了出来,“你嘴巴里在吃什么?给我看看。”

    淡绿色的纸,看起来颜色有几分眼熟。

    应春和低头一看,瞧见了那个工作台边上的纸盒,是之前他找小刷子顺便从柜子里拿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去的盒子。

    意识到盒子里还有什么的时候,应春和一脸严肃地放下猫,着急忙慌去检查盒子里的东西是否完好无损。

    “喵——”嘴巴里没了东西,奥利奥喵喵叫着跑开,正好撞上门口的它爸。

    因为了解猫的破坏力,应春和在把奥利奥带回家之后,一直都是将房门关上的,生怕奥利奥闯进去把他的东西弄坏了。

    小猫不懂什么东西不能碰,只觉得好玩,此刻瑟缩着被拎着后颈提起来,四条腿在空中无力挥舞了一套猫猫拳。

    明显感觉出应春和的紧张和房间内的气氛不对,任惟小心地问了句:“奥利奥把你的什么东西弄坏了吗?”

    应春和盯着那个破了个大洞的纸盒发愣,听了任惟的话才将盒子打开,里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不容易被咬坏的东西都放在上面,容易坏的纸质类东西倒是都压在下面,有本子,也有信件,本子没坏,信件却没那么好运,最下面的三封都被咬出了缺口。

    应春和一下子没了反应,准确来说,是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任惟把猫放下,用房门隔绝开,而后慢慢走向应春和,轻声问他:“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损坏得很严重吗?”

    可能因为奥利奥是他要养的,任惟此刻的言行更加小心翼翼,俯下身一样一样地捡拾应春和刚刚从纸盒里拿出来的东西,想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放好,不至于乱糟糟地堆了一地。

    但是很意外的,他发现了一样有些许眼熟的东西——一条装在透明小袋子里的红绳,中间断开,一分为二。

    “这条红绳……”任惟的眉头微皱,开始回忆自己是不是在哪也曾见过跟这条红绳一样的东西。

    应春和偏过头来看他,对上他手里的那条红绳也是一怔,嘴唇微动,“怎么了?”

    “总感觉,这东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任惟很认真地思索着,按说红绳不都差不多,每一条都不见得有什么不同,这东西在寺庙里更是常见,可是手中的这一条实在是太过于熟悉,连着那断为两半的样子都十分熟悉。

    “想不起来就算了吧,或许是你记错了也不一定。”应春和伸过手来,想将那条红绳给拿过去,未曾料到任惟却在这一瞬间抓紧了那袋子,让他没法将东西抽离出来。

    应春和诧异地看向任惟,就发现任惟的眼底有光亮起,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我想起来了,出车祸之后,我的随身物品都被医院用袋子装了,里面就有一条红绳,跟这条很像。”

    这件事显然出乎应春和的意料,眉心蹙起来,“你去美国的时候,手上还戴着红绳?”

    “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条红绳也断开了,就像你的这条一样。医护人员说是在车祸现场发现的,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给收了起来。”任惟回答完,总算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条红绳熟悉,并不单单因为红绳的外形,更因为红绳同样的断裂,就好像它们原本是一体的。

    “后来我还问了我妈,我妈说那条红绳是以前给我求来保平安的。”任惟本身不信佛,听了陶碧莹的话之后没有怀疑。

    不对,哪里都不对。

    如果任惟是真的想要跟自己分手,那出国的时候手上怎么会还戴着他们一起去寺庙求的红绳?

    在任惟失忆之后,任惟的母亲又为什么要撒谎骗他?

    一直以来心里残存的那个念头再一次浮现出来——任惟怎么会轻易地放手?

    即便是遭到了家里人的阻挠,任惟也不该是那种会在电话里草草说分手的人,这不符合任惟的作风,但是因为应春和在那之后都没办法再找到任惟,只能够接受这样的答案,接受任惟是不得已,是怯懦后退,是狠心诀别。

    可是现在看来并不全是这样,还有很多事情显然是应春和不知道的。

    “应春和,你怎么了?”任惟忽然的发问让应春和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然红了眼眶,眼睛涨得发涩发痛。

    他轻轻地垂下眼,摇了摇头,告诉任惟:“不是那样的,那条红绳不是保平安的。”

    红绳叫同心绳,寓意永结同心,此生不离。

    “什么意思?”任惟的神情微微凝滞,似乎也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声线明显不稳。

    应春和设想过任惟家里的任何一种情形,比如说反对,比如说坚决阻止,但从未设想过这样一种,那就是在任惟失忆之后完全抹杀掉他与任惟的过往,抹杀掉应春和的存在,就好像他在任惟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红绳是我们一起去寺庙里的时候求的,是同心绳,不是保平安,而是保姻缘。”应春和别开脸,不想与任惟对视,“你mama骗了你。”

    出乎应春和意料的是,在得知被母亲欺骗的任惟较为平静,没有太过震惊,反而安抚性地将手掌放在应春和的背上顺了顺。

    “其实我隐隐有猜到一些,对于失去记忆的那四年,家里的态度总是讳莫如深。我回国的时候,发现家里的佣人都换了一批,之前在我家做了很多年的一位阿姨被辞退,据说是犯了什么事。”任惟并不傻,凭借家里人的态度早就摸清了个大概,这才会一直在私底下小心寻找过往的痕迹,想知道自己到底被隐瞒了什么样的事情。

    “我妈是我在美国车祸之后,唯一去医院看过我的家人。她在医院一直照顾了我一个月才回国,临走前还给了我一张卡,怕我在美国没钱用。”任惟眨了下眼睛,语速很慢,“应春和,你可能不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跟我妈待在一起那么长一段时间。”

    应春和听到这话微微一愣,没明白,疑惑地看向任惟。

    就见任惟淡淡地笑了下,只是那笑意总让人觉得有一丝苦涩,“小的时候,我父母工作都很忙,很少会在家。记忆里,我爸的身影是很少见到的,见到最多的次数是在家宴上,mama稍微见的多一点,有时候运气好,一个月也能见上一两次。我自己数过,我妈在家最长的一次,待了十四天,只差一天就有半个月了。”

    “对我来说,那真的是很长的十四天。”

    “所以当她在美国陪了我一个月的时候,我意识到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也问过她,她说是她做了对不起我的事。”

    任惟看着应春和,与他四目相对,眼里隐约有光闪动,“在见到你之后,我大概知道她做的事到底是什么了。她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我。可是无论如何,这些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无法挽回,我只希望我能有机会弥补她犯的错,让你不必再经受苦痛。”

    似乎是预料到应春和会说什么,任惟抢先一步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是在弥补什么,但是无论是作为我妈的儿子,还是作为我自己,我都希望你能越来越好。我做的所有事情,你既可以当作我是在替母亲的错误负责,也可以当作是因为我爱你。”

    应春和哑口无言,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任惟的脸,想让他稍微高兴一点,让他知道自己没有责怪什么,不必这副哭丧脸的样子。

    可任惟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脸很轻地蹭了一下,掌心忽然就湿润了,像是被雨水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