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节
韩发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殿上。 春雷炸醒了丰岭之下的土地。 桃延虽大雪纷飞,但春风已近。 可不等船桨破开坚冰,亲手绘出河网的太守便陷入了久久的沉眠…… 又是一阵惊雷炸响于耳畔。 狂风吹得屋内烛火灭掉了一半。 不远处的庄有梨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屋里也不知是谁随他一道小声啜泣起来。 “……童大人,童大人他还没见到桃延郡绿水红桥、河湖交错呢,”庄有梨的声音正在颤抖,“他不是想要穿桃延本地的棉花做成的棉衣吗?为什么会走得那么早啊……” “只差一点点……” “为什么不能多熬几年?” 童海霖乃前朝旧官。 屋内这群年轻郎官大多从小就认识他。 此刻,所有人都在拼命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庄有梨的声音混着春雷在屋内回荡。 就连烁林郡的官员,都忍不住在这一刻鼻酸。 回忆起刚刚穿越时,与对方一道去怡河时发生的事,还有童海霖向自己“炫耀”图纸时的模样。 江玉珣的身体也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但他的余光看到……此刻,屋内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 应长川不在,自己必须在这一刻独当一面。 自己若跟着他们一起乱了,那该成何体统? 江玉珣忽然攥紧了手心,轻轻摇头道: “无论是经略桃延还是大周,都并非一世之功。对后世而言,这与一场接力邮驿没有任何区别。” “为,为什么这样说?”庄有梨一边吸鼻子,一边抬起了眼眸。 闪电照亮了整座屋室,江玉珣的声音伴随着春雷落在了众人的耳畔:“未来的桃延不只会河湖交错,更会成为前所未有的富庶繁荣之地。” 后世千百年间,无数文人墨客对桃延的描述在这一瞬间闯入他的脑海之中。 江玉珣轻轻摇头:“无论是童大人还是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只走能到第一站而已,没有人能看到终点……” 庄有梨一边深呼吸,一边用丝帕擦干了眼泪。 玄印监也随之低下了头。 屋内安静的针落可闻,只剩江玉珣的声音如雨点般落在了众人的耳边:“韩大人只送了一程信,而非一路将它从桃延送到烁林。” 跪在地上的驿官不由缓缓地抬起了头。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冷色的电光照亮了江玉珣的面容。 他不由轻轻闭上了眼睛:“但对于其余驿官而言,虽然没有将它送至终点。但只要曾拿过这封信,回首便不必再有遗憾了。”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 屋内众人鸦雀无声。 江玉珣终一点点于睁开了眼睛,最终轻声道:“时间不早了,大家先去休息吧,明日我们还要启程赶路。” 童海霖为一郡太守,他的后事将由朝廷来主持。 于情于理,他们都要尽快赶回桃延。 “是,江大人——” 伴随着小声的啜泣,众人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屋室。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驿官终于在江玉珣小声道:“江大人,太守大人最后托吾等向您转告,烈酒味甘,您的心意他收到了。” “还有……桃延郡风景极佳,他此番……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话音落下,驿官再行一礼从屋内退了出去。 室内的烛火已被疾风全部吹灭,江玉珣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四下无人之后,江玉珣的身体终于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用力攥着手心,并咬紧牙关。 ……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吗? 寒风顺着敞开的大门灌了进来。 余光看到积了一地的水后,江玉珣终于如梦初醒般前向前去,打算关掉四周门窗。 然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借着窗外的电光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正顶着寒风与倾盆的大雨朝自己而来。 他的脚步从未如此快。 不消片刻,便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江玉珣呆呆地抬起头看向来人:“陛下……” 本该在军营中的应长川,竟冒着大雨第一时间赶回了首邑。 视线相对的那一瞬,应长川什么也没说,只是站在门边替江玉珣挡住了风雨,末了缓缓地张开了手臂。 强忍了半晌的悲伤在这一瞬间袭了过来。 江玉珣本能地向前,紧紧抱住了眼前的人,并将脸埋入他胸前的衣料之中。 几息后,应长川缓缓放下手背。 他一点点抱紧了怀中不断颤抖的身体,末了轻轻地抚摸江玉珣受伤未愈的肩背:“没关系,哭吧。” 第80章 应长川的声音穿透大雨倾盆,轻轻地落在了江玉珣的耳边。 江玉珣原本是不想哭的。 可应长川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深埋于他心底的情绪全引了出来。 甚至于难以言说的疲惫,还有对上一世的思念通通在这一瞬无可抑制。 在文武百官面前,他不能乱了阵脚以防人心浮动。 唯独在天子面前,江玉珣既不用伪装更不能伪装。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手下玄色的衣料,竭尽全力想要从对面人身上汲取温暖。 “……臣第一次见到童大人的时候,他头发还黑着。我们一起去怡河畔,我还觉得他看上去颇为年轻……咳咳,没想到不过几年时间,就……” 当年的事一股脑涌入了江玉珣的脑海,他忽然有些语无伦次。 应长川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江玉珣的肩背,耐心听他说完每句话。 雨还没有一点停下来的迹象。 闪电照得屋院皆白。 应长川的后背已被大雨淋湿,但站在门口的他却没有一点放下拥抱回身关门的意思。 怀中的人双目泛红,缀满了泪珠的眼睫正随着呼吸一道颤抖。 那双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黑瞳中,满是化不开的悲伤。 这样的情绪呼啸而来,应长川的心竟也随之一窒,接着生出一阵陌生的酸涩。 这些年来那些随应长川南征北战的将领、军士不知有多少葬身沙场,而他也早将生死视作常事,心情多是沉痛与遗憾。 可是今日,应长川仿佛透过江玉珣的眼睛,看到了另一个满是喜怒哀惧的世界。 烁林郡的雨愈发大,远处的大海也随之咆哮出声。 风雨带走了江玉珣的体温,伴随着又一阵惊雷,他终于忍不住向应长川的怀中瑟缩了一下。 惊雷映亮半边夜空,江玉珣的脸色被照得愈发苍白。 应长川缓缓垂眸,替他撩开粘在鬓边的碎发:“冷了吗?” “……嗯。”江玉珣的声音闷闷的。 “回去换身干衣吧,孤明日一早与你一道出发。”应长川轻轻在江玉珣耳畔道。 娄倬正将烁林郡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几日天子便已了解完了此地政务与军情。 但是近日奔波异常,应长川原本可以休息一下。 ……更何况身为尚书令的江玉珣去代表朝廷悼唁,并处理后事已经足够,天子完全不必亲自前往。 但他仍打算代表亲自前往溪口城,以示优恤。 江玉珣吸了吸鼻子,颤抖着道:“……是,陛下。” 远处,惊涛重重地拍在了烁林郡首邑城外的礁石上,生出隆隆巨响。 然而就在江玉珣准备放手转身的那一刻,立在他身前的应长川忽然用力,加深了这个不带半点情欲的拥抱。 下一刻,竟低头轻得不能再轻地吻了吻他的发顶。 “好了,走吧。” 江玉珣的心神在这一瞬轻晃。 那一瞬的触感仍未散净,他微微抬眸向身边的人看去。 ……江玉珣一时间竟分辨不出应长川方才究竟是故意,还是无心所触? 海上波涛翻涌,天上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