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婴儿身上不是只有一个小针眼大的开放性创口吗?”萧朗问道。 聂之轩点了点头。 “如果是简单行走的话,桌布贴在婴儿身上,应该是会黏附一点血迹。”凌漠说,“只有在大幅度运动中剧烈的颠簸,才会改变婴儿头部和桌布之间的位置,形成新的出血痕迹。萧朗,对吧?” “啊?干吗问我?”萧朗愣了一下。 “你不是擅长运动嘛。”凌漠笑着说,“到实验室了,现在真的要问你了。” 三个人进了实验室,实验室为了方便使用多波段光源,所以是按照暗室的标准来建造的。聂之轩先是督促二人戴好手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桌布平铺在实验台上。【注:多波段光源,由多种单色光组成,主要可以激发痕迹或增强痕迹的反差。】 这是一块长、宽各约一米的银灰色纺织布,似长方形,又似正方形,上面有不少污渍的残留。 聂之轩关闭了实验室的顶灯,整个实验室瞬间进入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聂之轩打开多波段光源,用各种波段的光照射桌布。 “你之前说的植物油、动物油都是在哪里提取到的?”凌漠问。 聂之轩泛泛地指了指桌布,说:“我感觉吧,这布就是单纯的脏,你要说哪里有斑迹,我也没有找出来。” “你的意思是,油污是均匀黏附在布上的?”凌漠问。 “可以这样说吧。”聂之轩说,“我们就是随机在布上找了几个点,都检测出了植物油和动物油的成分。哦,只有这一面有,另外一面则没有油污。所以,我们分析这一面是朝上铺在桌子上的。而且,你看这几个烟洞,也是这一面大,有烟熏痕迹,而背面较小,没有烟熏痕迹。” “萧朗你能看出什么吗?”凌漠说。 “这么漆黑一片看什么啊?”萧朗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灯,伏在实验台上看了起来。 “我们都看过,除了发现的这些,并没有什么疑点,或者说没有可以作为认定犯罪分子的依据。”聂之轩说,“我们随机提取了一百多个点做了擦拭,都没有发现其他人的dna,这基本已经可以覆盖整块桌布了,除非是我们的运气差到家了。” “说明这块布很少有人接触。”凌漠说。 凌漠的话音未落,萧朗直起腰来,说:“啥桌布啊,这是块窗帘。” “窗帘?”聂之轩惊叫道。 凌漠的肩头也是一动。 “怎么会是窗帘?”聂之轩说,“一侧没有吊环、没有拉钩,而且还有这么多油污。我说的是油污啊,不是灰尘。而且,你见过窗帘这么小的吗?一般都是长两米的长方形吧?这个几乎就是个正方形。” “你们看不到?”萧朗在纺织布的一条边上比画着。 凌漠和聂之轩同时摇了摇头。 “这里有铁锈的痕迹啊,一段一段的。”萧朗说,“确实,它没有吊环、拉钩什么的,但是这个窗帘的原理,就是窗帘轨道上垂下来的铁夹子,分段夹住布的一侧,就成窗帘了呀。” “铁锈?”聂之轩还在怀疑。 “我相信萧朗的判断,而且根据萧朗描绘出来的痕迹,还可以提取物证,做铁锈的成分认定。”凌漠说,“之前你们取材做出来油污的成分,没有提取到窗帘的这一条边缘吧?” “当然,取材是在中心部位取。”聂之轩用他的假肢挠挠头,说,“而且一开始认为是桌布,也不可能去边缘取物证了,没意义啊。” “油污不是成块黏附上去的,而是均匀密布。”凌漠说,“这说明是厨房的窗帘,因为厨房里的油烟很大,能形成均匀密布的油污黏附,而且油污既有植物油,又有动物油。并且厨房的窗户通常比房间的窗户小,所以窗帘也就小,至于是长方形还是正方形,那要根据窗户的形状。窗帘上,有油污的朝里,没油污的朝外。如果尹杰在家里做饭的话,有可能边做饭边抽烟,形成烟洞。” “对吧?这就一窗帘。”萧朗不当一回事地说。 “这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凌漠说。 “啊?对吧?是窗帘吧?你看看,你看看,这案子要是破了,我就是头功啊。”萧朗拍着自己胸脯说道。 “我们前期确实先入为主了。”聂之轩说,“不过,不是我打击你们,即便看出来是窗帘,可能也没用。” “不会吧。”凌漠说,“你们之所以没有证据,是把这个当成了桌布,可是尹杰家里的桌布状态很正常,也不是新换的,所以排除了。” “如果是窗帘,也可以排除。”聂之轩引着二人走到了隔壁的办公室,从公安内网的ftp(文件传输协议)上下载了一个文件夹,说,“这是我们对尹杰家进行暗搜时候的视频和照片,你们看看。” 视频是由一个执法记录仪拍摄的,几乎把尹杰家的每个角落都拍摄到了,当然也包括厨房。凌漠分析的方向不错,很多农村的家庭,厨房都会装上窗帘。不过,尹杰家的厨房窗帘很正常地在窗口飘扬,是陈旧、肮脏的模样,没有新换的痕迹,比他们看到的那块布要大一圈。而且,细心的萧朗还发现厨房窗户的窗轨是滑轮式样的,并不是自己之前说的简易夹。 “当时凡是可能有布的地方,我都有留意。”聂之轩说,“没有哪里有新换的可能。而这块裹尸布很脏,也不可能是被犯罪分子收藏起来的东西。” “这毕竟是第一起案件,是三起案件中,最有价值的一起。”凌漠说,“不是我信不过你啊聂哥,但我觉得即便是事隔一年,我们还是有去尹杰家看看的必要。” “这没问题,我带你们去和他们家人聊聊。”聂之轩说,“凌漠的读心能力,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凌漠笑了笑,说:“我们要带上子墨,我更寄希望她的第六感有什么发现。” “要不要带铛铛?”萧朗左顾右盼,“人多力量大。” “铛铛不行,铛铛有别的任务。”凌漠说。 “嘿!你小子凭什么给我们家铛铛安排活儿啊?她最近够累了,还看了那么多尸检照片。”萧朗又挥舞了一下拳头。 凌漠此时已经给程子墨发完了短信,一个人走在前面,说:“铛铛是唐老师家的,不是你家的。还有,尸检照片怎么了?你不要低估铛铛的心理承受力。” 万斤顶经过了快两个小时的颠簸跋涉,开到了事发镇子的外围时,已经是晚上了。凌漠要求大家下车步行进村子。毕竟像万斤顶这样形状扎眼的汽车若是开进了镇子,一定又会引来更多的流言蜚语。经过了一年的沉淀,这个镇子总算是重新平静了下来,这里的老百姓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聂之轩引着其他三个人,步行了三公里多的路程,来到了一座红砖联排平房之前。 “这就是尹杰家了。”聂之轩打开手机电筒,照着漆黑的小路,说,“左起第二扇门就是他家的大门。” “发现婴儿的池塘,就是那个吧?”萧朗指了指东边。 其余三人沿着萧朗的手指的方向看去,漆黑黑一片,哪里有什么池塘。 “呃,看方向,是的。”聂之轩尴尬道。 “他又在秀视力了。”凌漠耸了耸肩,径直往前走去。 “我们是公安局的,还是你家的案子,我们要再来和您聊聊。”聂之轩往前走了不到一百米,恰好遇见坐在屋前的一个妇女,不出意外,这就是死亡女婴的母亲孟姣姣了。 就像是按到了电门,一听见公安局三个字,孟姣姣的眼泪立即流了下来。她依旧坐在原地,不置可否。 四个人尴尬地站在门前,这时出来一个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想必是孟姣姣的大女儿尹招弟。她看上去有一些腼腆,但还是低着头走到门口,低声说:“请进,不过我爸不在家。” “没事,没事,我们就是随便看看。”聂之轩连忙说道。 “你爸去哪儿啦?”萧朗尽量装作轻松的口气,但听起来依旧像是在审犯人。 “啊,轮到他当班。”尹招弟像是受惊了的小兔子,有些哆哆嗦嗦地说道。 凌漠瞪了萧朗一眼,没有说话,在家里到处走着。尹招弟低着头站在客厅,不看他们,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凌漠踱到一间侧卧室,显然是尹招弟自己单独的房间。据称,这就是案发当时,犯罪分子翻窗入室、盗走婴儿的地方。不过此时,这里并没有摇篮的影子。 “请问,姑娘,孩子的摇篮呢?”凌漠小心翼翼地问道。 “爸爸mama把小妹的东西都烧了,摇篮也烧了,怕看到的时候会想念。”尹招弟说。 “那这个呢?”凌漠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小小的奶瓶。 “哦,这个是我偷偷留下来的,想小妹的时候可以看看。”尹招弟一脸悲伤,“她从小就是我带着的。” 程子墨心有不忍,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了屋外,和小姑娘聊了起来。 凌漠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踱进了厨房。果然,厨房的窗户上挂着一块窗帘。但从大小、质地和窗轨样式来看,都和裹尸布毫无瓜葛,而且,这块窗帘已经很脏了,显然没有新换的痕迹。 凌漠掀开窗帘,上下左右地朝窗框的各个位置看了看,眼睛突然一亮。 “萧朗,萧朗你来我问你个问题。”凌漠在厨房里喊道。 萧朗一溜烟跑进厨房,低声说:“咋啦咋啦,你看到啥了?” 凌漠一手掀起窗帘,一手指了指窗框的顶部,说:“自己看。” 萧朗抬起头,看了看,惊喜得差点儿叫出来,幸亏凌漠已经早有预料似的做了个“嘘”的手势。萧朗用征求意见的眼神看着凌漠,凌漠不露声色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办?”萧朗说。 “回去。”凌漠言简意赅。 走到房屋的门口,凌漠示意聂之轩和程子墨先走,而他和萧朗留了下来,安慰了孟姣姣几句。 “你们什么时候能还我公道?”孟姣姣哭着问道。 “三天。”萧朗竖起三根手指。 孟姣姣充满希望地仰望着他。 凌漠也一脸无奈地盯着萧朗。 “啊?不对吗?”萧朗注意到凌漠的眼神,缩回两根手指,说,“那,一……一天?” 凌漠和孟姣姣简单告辞后,揽起萧朗的肩膀,把他拉回了小路。 “我说得不对?”萧朗问道。 “不重要。”凌漠指了指小路的前方说,“这俩人跑得这么快?都没影了。” 萧朗看了看前面,说:“这么黑,我都看不见他们了,你能看见啥?不过,脚下的路我还是看得很清楚的,你扶着我,别掉池塘里了。我刚才说得不对?” 凌漠笑了笑,没说话,沿着小路走着。 4 “就是这个尹杰作案的,没错。”程子墨在回去的车上说。 “你的第六感吗?”萧朗一直不相信程子墨所谓的“第六感”。 “是啊,我和那姑娘聊天,明显感觉到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程子墨尽可能地去模仿她感觉出来的感觉,说,“就是那种想告诉我们什么,但又不敢说的那种。” “说不准她想告诉你,她喜欢你。”萧朗嬉笑道。 “滚。”程子墨说,“后来我就拉着她的手说话,说着说着,我就发现了异常。” “什么异常?”萧朗坐直了身子。 “因为一拉手,袖子就缩回去了嘛,就露出了她的一截手腕。”程子墨描述道,“她好年轻,皮肤特好。” “切!”萧朗又瘫回了座椅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发现呢。你是不是要开始写小说了?莲藕一般的手腕……” “别打岔。”程子墨白了萧朗一眼,说,“她的手腕上,有两处点状的疤痕。看上去,就像是被针戳了以后留下的疤痕。” “针戳了也能留疤?”萧朗转头问聂之轩。 聂之轩点点头,说:“疤痕体质的话,只要损伤波及真皮层,就有可能形成瘢痕疙瘩。” “而且看上去那两处瘢痕有不少年了。”程子墨说,“她才十六岁,总不会是好几年前自残造成的吧?” “你是说,尹杰从尹招弟小时候,就有虐待她的历史了?”萧朗说。 万斤顶抖动了一下,可能是在躲避路面上的坑洞。驾驶座上的凌漠在整个路程中都在专心地开车,一个字也没有说。 回到了组织,傅元曼依旧坐在大会议室里等待。 “姥爷,就是尹杰作案没错了。”萧朗还没进会议室,就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