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过去是她误会了,因为带有前生的记忆去看郭婉宁,无论她做什么温浓都觉得不怀好心。就好比上次在瑶光暖阁与关若虹起冲突,夹在中间的郭婉宁屡次帮腔替她说好话,听在温浓耳里都成了煽风点火的挑拨离间。

    可原来郭婉宁真的只是在帮她,反而是她小心眼地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温浓烦躁地抓开凌乱松散的垂丝,她恹恹地想,可能真的是被上辈子的怨怼所蒙蔽,不仅蒙蔽了双眼还蒙蔽了心,竟活成了曾经的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喵。

    心烦意乱间,温浓听见软软的猫叫从前室传来。因为拉了青帘,又有屏风隔挡,温浓瞧不见槅门已经被一团毛球给拱开一道狭缝,脚掌rou垫踩过门槛钻进屋来。

    随着小猫的喵声越来越近,温浓视线下移,果然发现雪白一团的冰虎抄过挡路的屏风来到内卧,琉璃眼珠正一眨不眨盯着她,花白的胡须抖两抖,娇里娇气地喵了一声。

    温浓只记得它满身湿毛服服贴贴的丑样,这还是头一回仔细瞧它,发现那茸毛蓬松的小模样精致得不行,不怪乎能成为宣平侯府那样的大户人家所娇养的小宠儿。

    在她卧病这两日是纪贤在打理它,瞧那矜持高贵的小模样还把自己当成什么金贵的小主子。彼时救驾有功的温浓已经入了它青眼,小冰虎纡尊降贵来见她,端的是神气挥霍的高高在上。

    温浓看在眼里正好笑,忽而就见绕过那扇折叠屏风,小冰虎的屁股背后原来还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小矮子。

    精心剪裁的小皇袍上五爪金龙活灵活现,那张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似曾相识,可不正是缩小版的鲁太后嘛!

    温浓不禁抽倒一口凉气。

    昔日她曾设想过无数种接近小皇帝的方式,可就从来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他!

    聚精会神的小皇帝没有注意床上的人,滴溜滴溜的一双眸子始终未离冰虎身上。跟了这么久的猫屁|股总算让他找到破绽,跃跃欲试的两只小手无处安放,作势就要往前扑。

    正是这最关键的节骨眼儿,屋外响起敲锣打敲,一顿兵荒马乱,惊得小奶猫激灵一抖,慌乱的小脚丫一蹬一跳,一跃怀了温浓的怀,直接导致背后偷袭的小皇帝扑了个空。

    “来人、快来人啊!小陛下不见啦!!!”

    这把尖嗓略耳熟,温浓后知后觉认出这是皇帝近身内监魏梅魏总管的声音。两手扑空脸朝地的小皇帝也听出来了,爬起来正要发火来着,脑袋一歪,慢半拍发现床上有人:“诶?”

    生怕猫毛掉满床,温浓正在把猫往外举,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一笑。

    “陛下、小陛下,您在哪——”

    外间寻找他的宫人还在鬼哭狼嚎,小皇帝却因为心心念念的喵喵被其他人给抱在怀里,弩眉噘嘴指着她:“你……”

    “陛下。”

    一道声音穿屏而入,温浓视线朝前移去。

    陆涟青伸手拉开隔挡的屏扇,卓然身姿立现眼帘。他今日高冠束发,乌金礼袍,严丝不苟的模样与平日常服打扮大不相同:“魏梅到处找您,没听见吗?”

    小皇帝rou嘟嘟的手指还指在温浓脸上,小不点必须仰高脑袋才能瞧清他的脸:“小皇叔,你床上有女人。”

    “是臣许她睡在这的。”

    陆涟青从容不迫地拉下小皇帝的手:“陛下在臣的寝屋做什么?”

    “喵喵,有喵喵。”小皇帝手舞足蹈地比划,正儿八经地鼓着小圆脸:“朕在抓喵喵。”

    陆涟青瞥眼刚刚被放回地上的小冰虎,喝止偷偷摸摸试图下榻跪地的温浓:“回床里去。”

    温浓觉得陆涟青不可理喻,她总不能见了皇帝都不跪,万一落下不好印象怎么办?不是让她想办法找机会接近小皇帝的嘛!

    不过眼下小皇帝根本不在乎礼数的问题,一门心思扑在小冰虎身上,拉了拉他的裤腿:“小皇叔,朕想要这只喵喵。”

    “那猫不是臣的。”陆涟青语气平平。

    小皇帝呆呆瞅着拿脑袋亲亲昵昵使劲拱温浓的小奶猫,羡慕的目光依依不舍往旁边挪移:“你把喵给朕,朕封你作县君。”

    “……”

    温浓见陆涟青事不关己把脸别开,咽了咽口水:“奴婢不敢当,这只小猫也不是奴婢的。”

    “那为什么小喵会在小皇叔宫里,它又为什么跟你这般亲近?”小皇帝明察秋毫,断不相信:“你是看不上县君之位,那朕估且斟酌一二,考虑封你作郡君,享封邑的那种。”

    说着,他还很是郑重其事地摆摆小短手:“郡君已经很高,不能再多了。”

    眼见这小皇帝越说越离谱,温浓被吓得心慌气短,拿眼神拼命向陆涟青求救。陆涟青终于张开尊口:“郡君应当如何行赏册封,陛下记牢了?”

    “朕记得。”小皇帝回想一下,仔细点头:“上回罚抄十遍的时候已经记下了。”

    陆涟青颌首:“再抄十遍。”

    听说又要抄书,小皇帝瞬间垮脸:“朕、朕已经记住了。”

    “你没记住。”陆涟青冷下脸:“你若是记住,现在就不会又拿封郡赏邑胡乱说话。”

    纪贤领人进来找皇帝的时候,小皇帝正委屈巴巴地噘着嘴,一见魏梅就要抱抱,伏在他的肩上哭。

    魏梅前边没找着皇帝吓都吓死了,得知他又被信王罚抄书,轻拍他的背脊说:“老奴这就带小陛下回宫抄书……”

    “朕的喵喵。”哭唧唧的小皇帝还想要猫。

    陆涟青懒得理他,还是纪贤的到来提醒了温浓,她抱起冰虎来到皇帝跟前:“陛下。”

    所有人都看过来,小皇帝盯着她怀里的冰虎眨泪,又瞅了瞅她。温浓认认真真地说:“小猫原是有主的猫,可它的主人已经选择将它弃置,奴婢心觉或许把它留给喜欢它、需要它的人更好。”

    “朕喜欢它。”小皇帝忙不迭表示:“朕也需要它。”

    温浓与小猫对了一眼,双手将它递上前。小皇帝从魏梅怀里下来,他如视珍宝般把它抱满怀,冰虎在他怀里轻轻抓了抓,既没挣扎也没反抗,仿佛能够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交替过程,如有灵性般冲小皇帝叫了一声。

    小皇帝圆着嘴,又惊奇又激动:“难得你肯割爱,朕决定重重有……”后面那个字还没说完,小皇帝竖耳听见旁边一声哼,立刻把‘赏’咽回肚子里。

    陆涟青淡道:“列位先宗广施仁政,陛下也确实是该好好学习何为‘广善’、‘仁德’的道理。就当这是第一门课,还望陛下用心领会。”

    “朕定用心领悟。”

    抱得猫归的小皇帝点头如捣蒜,心想这比抄书简单多了,毫无难度。

    第60章 便宜   “不仅占了便宜,还占了本王的床……

    小皇帝被魏梅和纪贤一左一右哄走后, 温浓的温柔笑脸迅速一收,激动对陆涟青说:“殿下,奴婢觉得奴婢已经被小陛下记住了!”

    小皇帝看上去倍好忽悠, 温浓觉得前路亨通, 完成任务指日成待!

    陆涟青解下外袍挽至搁衣架,取下玉冠的手微顿:“以你现在的样子,能不被记住吗?”

    温浓一滞,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陆涟青指的是什么,继而想到自己身在何处,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见到皇帝,不禁尴尬地收敛情绪。

    卸下一身烦冗与疲惫, 陆涟青徐徐踱至床前,拉开床边摆置的那张灯挂椅拢袖落坐,视线与榻上蜷缩的人儿齐平:“醒来很久了?”

    温浓轻咳一声:“刚醒。”

    陆涟青挑眉:“纪贤说半个时辰之前给你端了食盒, 喝完药也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嘴快误人啊, 早知道就不撒谎了!温浓硬是厚起脸皮说:“可、可不是么。喝完药就犯困, 没一会又睡着了, 竟没发现小陛下是怎么进来的。”

    陆涟青颌首:“继续说。”

    “……”

    温浓汗流浃背, 小心翼翼地调换一个虔诚的坐姿:“不瞒殿下,奴婢刚醒来时真是吓坏了。听纪总管说奴婢病了两天, 糊糊涂涂不清醒, 也不知怎么就会卧在殿下宫里……”

    陆涟青道:“那他一定与你细说, 告诉你是怎么爬上本王的床,鸠占鹊巢强占不走的了。”

    “……”他没说!!!

    温浓捂住心口:“奴婢病糊涂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

    “也是。”陆涟青吁声,起身走来,温浓立刻往里缩, 一脸惊弓之鸟。陆涟青居高临下俯睇向她,狭长的眼眸聚着幽光:“那你一定也不记得你是如何勾引本王,还口口声声说要与本王颠鸾倒凤的吧?”

    这回温浓真吓坏了:“奴婢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染指殿下的呀!”

    “那是你不记得了。”陆涟青面不改色,不忘拿她的话堵她:“适才可是你亲口说你不记得的,莫非你又诳本王?”

    温浓的脸一阵白一阵红,她敢笃定什么颠鸾倒凤这等放浪形骸的话语绝不可能出自她人之口,十有八|九是陆涟青编的,这人八成是在记恨上次趁他病时胡编乱造的那番话!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万万没想到这么快就报回她头上。温浓暗骂这人小心眼,又因对方造谣她的话太过放浪形骸,以至于脸红至今没消褪。

    她深吸一口气,端起义正辞严的郑重之色:“奴婢不敢。殿下在奴婢心中宛若镜中花水底月,奴婢从来置于心尖不敢亵渎,绝无可能说出那般不要脸的一席话。”

    不敢亵渎是假的,可陆涟青之于她,不正是那摸不着捞不见的镜中花水底月么?

    陆涟青容色一淡:“……好一个不敢亵渎。”

    “依你此言,当日你与容欢描述的春|宫|情|事,又该作何解释?”

    温浓表情一空,迎面对上陆涟青的森森一笑:“你不是说……本王的手都已经摸到琵琶骨了吗?”

    温浓无声惊出满头汗,万般艰难地打腹稿,试图把话圆回来:“那时候、奴婢心怕容欢闹事、才不得不……”

    完了完了,脑子一片空白,圆不回来了!

    温浓老实低头:“奴婢知错了。”

    “错在哪?”

    万万没想到昔日随口一句胡诌竟会被秋后算账,温浓咬牙:“奴婢再不敢诋毁殿下。”

    陆涟青寻思一圈:“你这不叫诋毁,你这是在占本王便宜。”

    温浓瞠目结舌:“奴婢没有!”

    “你已经占了,不仅占了便宜,还占了本王的床。”陆涟青敲了敲床板,示意她自己瞧瞧。

    人就躺在他的床上的温浓百口莫辩:“奴婢认错还不成么?”

    “你想好了认错的后果。”陆涟青双眼眯起,一脸危险:“今日当着陛下的面,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你在本王床上,知道这将会是什么后果吗?”

    温浓一脸崩溃:“可奴婢不早就是你的人了嘛?!”

    她可是明晃晃乘坐信王车马进宫的,宫里有谁不当她是陆涟青的女人啊?!

    这难道不都是陆涟青一手打造出来的结果吗!

    陆涟青顿然,盯着气鼓鼓捂着脸的温浓。

    “本王是问你,难道不想成为本王的女人?”

    捂着脸的温浓忽而把脸仰起来:“……诶?”

    *

    抱得心爱的小喵喵,皇帝觉得这趟可谓满载而归,心满意足打道回宫。

    回宫路上,沉迷撸猫的小皇帝经魏梅无意间提醒,赫然想起回去之后要抄书,登时不乐意回去了:“先不回宫了,我们摆道太医府。纪贤说小喵喵前几日掉进水里,要给它找宫医开药吃的。”

    把宫医请去永顺宫还不简单,何必亲自去趟太医府?魏梅哪里听不懂小皇帝就是在找借口逃避抄书,只不过主子正在兴头上,作奴才的总归不好拂他意思。

    皇帝一声令下,抬辇的宫人立即改道,一行人向太医府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