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温浓臊红了脸:“殿下需要温补,恐怕不适宜一下子进补过度。”

    小皇帝点点头:“需要的话同朕说,朕给你赏赐。”

    温浓高呼谢主隆恩,恨不得赶紧退下,可是小皇帝还是不给,又提到:“你怎么称自己作奴婢?你已经不是奴婢了,你是小皇叔的未来王妃。”

    他想了想又补充说:“以后都是一家人,不需要过多礼数。”

    温浓心头一暖:“谢陛下恩典,只是君臣有别,殿下尚且需要称一声臣下,奴婢身处内宫,论职称算是尚事监的一员,于理也该称一声臣。”

    见她坚持,小皇帝也没有阻拦,只是问:“尚事监归母后管的,朕插不了手,不过你可以告诉朕隶属在哪个司署,朕给你走后门。”

    “……”究竟小皇帝平日都在听些看些什么玩意?连走后门这种事都懂。温浓干笑:“不用了,奴婢近来也没地方可去,常常赋闲在家……在永信宫中,专心给殿下研究食谱。”

    小皇帝理所当然道:“那是,你已经飞上枝头当凤凰了,不能再干下人的粗活。”

    温浓忍了忍,没忍住问:“陛下见多识广,说话方式真奇特,不知都是哪里听来的?”

    小皇帝的眼睛闪亮闪亮:“见多识广的是容欢,他总能告诉朕很多很多新鲜事物的。”

    “……”所以说近墨者黑,还好没让容欢去永顺宫,不然小皇帝可就真要被带偏了。温浓暗暗抹汗,却见小皇帝噘着嘴百无聊赖:“他好久不来陪朕玩儿了。”

    温浓眉心一动,状作无意地说起:“上次出宫闯了大祸,想来容欢定是有所收敛,否则娘娘怪罪下来定要狠狠责罚。”

    提及上次出宫发生的意外,小皇帝抖了抖脸,显然也是心有余悸:“也不能全怪容欢,是朕自己想出宫的。”

    出宫的念头是皇帝的,给他出主意的却是容欢。皇帝虽然护着容欢没有说实话,可太后又岂会真的不懂?温浓体贴说:“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咱们以后再也不想出宫的事了昂?”

    她自己也是深有体悟,那次出宫之前她可巴望着出去一趟,如今却是半点不想再出去了。

    不知想到什么,小皇帝蔫嗒嗒说:“可是朕还想出去。”

    万万没想到小皇帝经此一事竟还对宫外的花花世界念念不忘,温浓立刻警惕起来:“宫外都是坏人,很危险的。”

    “可是宫外有大油饼。”小皇帝夸张地在空中挥划站一个大饼,“还有芝麻花生糖豆腐,好多好多好吃的。”

    温浓不禁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宫里也有,殿下不是说了吗?您想吃的什么都会有的。”

    可小皇帝并不高兴,他失落垂首:“可是宫外的人宫里没有。”

    温浓注意到小皇帝的沮丧,听他说到这句话,不由自主地问:“宫外的什么人没有?”

    小皇帝张嘴正要答,骨碌碌的眼珠对上温浓好奇的脸,霎时咽了回去,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越是强烈否认,越显出可疑之处。温浓若有所思,小皇帝那一趟出宫统共才遇见过几个宫外的人?信王府里的人?他入住不过一宿,身边侍候的人是容欢,只怕根本不记得其他王府下人。那欺负他的杨洪?没恨死他就已经很不错了,更不可能。

    那救过他的左大夫和方周呢?

    温浓若有所思,悄悄凑到小皇帝的耳边说:“陛下挂念的是左大夫和小方周?”

    小皇帝一个激灵,瞠目结舌:“你怎么知——”

    还没说完,他自己先把嘴捂上,苦大仇深地压低声音:“你怎么会知道他们?”

    温浓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我们很熟。”

    小皇帝眼睛雪亮雪亮,可是下一秒光芒又弱了回去:“左大夫说不能对别人提起他们。”

    温浓心下琢磨,左大夫会这么说却也情有可原,毕竟当初太后误认为的贼窝正是左大夫的复生堂,不说出来确实更省麻烦。

    再则……

    小皇帝闷闷不乐:“左大夫还说,方周讨厌朕。”

    “……”这个说法也没错,小皇帝于方周而言有弑亲之仇,就算那些都是上一辈人的事,却都是跨越不去的鸿沟。

    “可是朕不讨厌方周,也不讨厌左大夫。”小皇帝瞪大眼睛,虽然对左大夫他还是有一点点害怕的,可是这并不是讨厌,他很喜欢他们。

    人见人爱的小皇帝这是头一回品尝到遭人嫌弃的滋味,而且还嫌弃到连提都不能提,自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他很难过。

    心到伤时,小皇帝抱着御猫哭唧唧。

    温浓不晓得怎么安慰小孩子失去朋友的幽伤,磕磕绊绊地安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去的总会再有。”

    “可是朕没有别人了嘛!”小皇帝伤心之极,嚎啕大哭。

    小皇帝的暴哭宛若急风骤雨停不下来,温浓手足无措不知应该怎么安慰他,哄了半天也不见收。

    “他们都不需要朕,所有人都不需要朕,朕是不被需要的天子,朕不是天子。”小皇帝cao着哑嗓奶声奶气地哭:“朕不要当皇帝了!”

    温浓的心一咯噔。

    第126章 教育   “你不配谁配?”

    陆涟青收到消息提早回宫了, 他从广善殿回来,隔廊听见小皇帝的嚎啕大哭,一进门还听见小皇帝的负气话, 登时脸就黑了。

    他食指一点, 纪贤立刻心神领会,上来就给小皇帝一顿屁股开花,可算是让温浓见识到小皇帝之前早早摒退宫人是何等的睿智与周全。

    窗边雪花簌簌落下,永信宫中一派祥和,时有稚声传出,诵声朗朗、隐隐约约:“……惟临,为下惟沉、临而无远……沉、沉而无隐。为上惟周, 为下惟定、定定定……”

    陆涟青支颐的手一放,眼皮一掀:“定什么?”

    “腚疼。”小皇帝捂着屁股。

    “……”

    温浓憋笑憋得肚子疼,手里的橘茶差点抖了出来, 被陆涟青面无表情横来一眼, 赶忙低头。

    纪贤默默给小皇帝屁|股|下面加塞一片枕垫, 小皇帝赖着不起来:“朕难受, 背不出来。”

    “你不难受的时候也一样背不出来。”陆涟青还能不知道他几两几斤?

    被识破的小皇帝嘴一扁, 蔫嗒嗒地抽抽噎噎。

    陆涟青周身冷气外放,今日尤其凛冽, 任是同情小皇帝的可怜处境, 都没有人敢出面替他求情。就在刚刚, 小皇帝说了最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触了陆涟青的霉头。

    所有人都知道陆涟青动了怒, 只有小皇帝还因沉浸悲伤而无法自拔:“朕不想背了。”

    陆涟青的声音又冷了一度:“因为你不想作皇帝?”

    小皇帝原来还能凭借本能地知道憋哭,经他一句话立刻洪水决堤:“朕不配作皇帝。”

    “你不配谁配?”陆涟青缓缓吐出这句话。

    小皇帝指着他的鼻子:“你。”

    陆涟青轻声笑了:“纪贤。”

    纪贤上来又给小皇帝一顿开花,痛得小皇帝哀嚎四起:“不是不是不是——”

    陆涟青声音一重, 复而再问:“除了你还有谁配作皇帝?”

    痛哭流涕的小皇帝抽出脑子绞尽脑汁:“还、还有……”

    陆涟青张嘴又要喊纪贤,小皇帝赶紧喊停:“没了没了没了!”

    纪贤终于站远了,小皇帝得幸保住屁股,陈词痛斥:“不许再打朕的屁股。”

    “保持你的威严。”陆涟青挑眉:“要有作皇帝的样子。”

    小皇帝委委屈屈地蹲下来,想坐不敢坐,屁股疼。

    “明日臣会从永顺宫抽调,重新换一批嘴巴牢靠的宫人。”陆涟青目色沉沉,眼含凶光:“谁在你面前嘴碎的,一个都不许放过。”

    小皇帝托着沮丧脸:“反正都在说,杀不完的啦。”

    陆涟青斥他:“拿出你刚才的气势,谁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立刻提他去杖毙。”

    “……”

    温浓可算明白小皇帝张口闭口杖毙杖毙是跟谁说的了,难道不是小皇叔你??

    陆涟青注意到温浓对他充分体现失败教育的不满,薄唇暗暗一撇,背往后靠,拾起主题:“你可知你今日的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将如何动摇臣民之心?你若真从帝位上面退下来,你的母后又当如何自处?”

    “朕不当皇帝并不影响母后继续当太后。”小皇帝不认同说:“只要有小皇叔在,朕和母后都很放心。”

    坐在一旁太师椅默默喝茶吃糕点的温浓抬眼看他,能得皇帝如此信任,也不知道是他所看到的世界太纯粹,还是他的想法太天真。

    “你真是这么认为?”陆涟青面色一淡,得到小皇帝的用力点头,他却说:“可有的人并不是这么认为。”

    小皇帝不明就里地歪脑袋。

    陆涟青从位子站了起来:“太后已经为你引进东鸫观观主,不日将会入宫觐见,届时谣言必能破除,陛下尽管安心便是。”

    听见东鸫观,小皇帝表情呆了又呆,好像想到什么,还有点慌神,磕磕绊绊地问:“母后引见东鸫观观主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说。”

    小皇帝以为太后这是发现了方周的事,所以召来东鸫观观主了。

    可惜陆涟青的脑回路跟小皇帝不在同一水平线上,一时半会想不到一块去:“太后自有太后的打算,有她护你,必不会让你饱受流言蜚语苦扰多时。”

    小皇帝听不下去了,期期艾艾望眼欲穿,想去找母后问个清楚明白。

    陆涟青没有留他,只吩咐纪贤送他一程。小皇帝屁股挨了几顿打,好在是个不记仇的性子,挨完揍还跟纪贤要抱抱,一路抱着去了永福宫。

    等他走后,温浓悄悄摸了过来,顾左右而言他:“殿下,你是不是觉得太后她……”

    陆涟青支颐看她:“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和太后有一腿?”

    “没有,绝对没有。”温浓猛摇头,没敢说她刚开始的时候的确也是这么想的。陆涟青微眯双眼,不置可否:“我与她的确曾有婚约,若不是先帝横插一脚,而那时候我若没有离京,早在她及笄那年就已经成婚了。”

    这事温浓听说过,宫里有传信王与太后夹带私情,也是因为这件事。可是真正从他口中听见这话,温浓心里还是不舒坦,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只能干巴巴地笑:“太后娘娘确实挺美的,呵呵。”

    陆涟青敲了敲扶手柄:“你嫉妒?”

    温浓乖乖低头:“嫉妒。”

    “不必嫉妒,她跟你不能比。”陆涟青好整以暇:“当年的亲事有老太师的意思,我敬他为恩师,视太后如meimei,她与我还有同窗之谊,订婚之事水到渠成,但成婚却不是那么简单一两句话的事情。”

    “太上太皇仙逝之后,先帝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这门婚事根本没有订成,直到我被贬离京师,她要入宫为嫔,自此再没有任何瓜葛,宫中流传那些情浓意切全都是假的。”

    温浓听到这里,不禁问:“怎么个情浓意切?”

    “……”满以为这丫头会吃醋查他黑历史的陆涟青预想扑空,其实对方对他的过往情史毫不关心,陆涟青气得说不出话。

    温浓发现陆涟青又闹小脾气,立刻腆着脸说:“我知道现在的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就很满足了。”

    陆涟青稍稍舒眉:“除了你,从来就没有别人。”

    温浓本来只是想哄他,没想到陆涟青情话比她说得溜,把她哄得甜丝丝,高兴起来就往他脸上么一口。陆涟青佯装淡定:“没人的时候可以不必矜持。”

    “……”

    温浓假装没听见:“那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