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陆俨继续道:“我父亲说,法律不是铡刀,而是天平,它不能主观,它要在犯罪和伦理人情之间达到一个平衡,它要保障犯罪人的权利。我当时很不解,我又问,为什么坏人要被法律保护呢?我父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给我举了一个例子。” 这个例子说的是,一位身单力孤的母亲,她的孩子被害死了,她为孩子报仇,杀了凶手,而她自己也成了凶手,面临审判。 陆俨说:“在这个案件中,凶手既是加害者,也是被害者。我父亲问我,如果我是法官,我该怎么办?我很为难,想了很久,好像终于明白他的意思。” 薛芃也跟着思考了片刻,说:“人情上来说,也许大家都希望那位母亲可以轻判,但在法律上来说,他们做的是同样的事。” 陆俨:“后来我父亲问我,如果一个法官仅凭个人感受去判案,故意给他认为的‘坏人’判的重,给他认为的‘好人’判得轻,那么又该由谁来判定,这个法官的主管判断是正确的呢?只有一视同仁,既保障好人的权利,也保障坏人的权利,这样的法律才不会成为一些人任意妄为的工具。” “若是一个无辜的人被推上法庭,接受审判,所有证据都指证他就是凶手,所有人包括媒体都认为他应该千刀万剐。而法官也在这时遵照民意,判处死刑。可是就在死刑之后,证据又出现反转,证实他不是凶手。这时候该怎么办?” 薛芃接道:“你举的例子让我想起陈末生。如果十年前他被判的是死刑,对于很多不明真相的人来说,他们只会认为,这是罪有应得。那之后也就不会有一次又一次的申诉书,不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有人都会认定,沈志斌就是陈末生杀的。” 说到这,薛芃将头靠向他的肩膀,却不防碰到了他的湿发。 薛芃又快速站起身,将吹风机翻出来,插上插头,说:“头发不吹干要感冒的,你就知道念叨我,自己却不注意。” 陆俨一怔,将书放回到床头柜上,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为自己分辨一句,反而乖乖坐好,腰板也挺得很直。 薛芃来到他面前,将暖风开到二档,一边给他吹着头发,一边用手指梳理。 一时间,卧室里只有电吹风的“轰轰”声。 陆俨沉浸在温暖中,因为头发在额前来回滑动,热风也时不时滑过脸颊,令他不得不半眯着眼睛。 而目光平视的地方,就是薛芃的居家服领口和前胸起伏处。 陆俨暗暗吸着气,小心绷着身体,越发觉得口干了。 此时听着吹风机的声音,再回想刚才的谈话,又顿觉荒谬,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坐在薛芃的床上,跟她讨论着法律的平衡性,和证据法学之类的话题。 一想到这,还真的笑了。 薛芃刚好关上吹风机,用手拨了一下他的头发,说:“好了。” 再低头,刚好对上他的浅笑。 薛芃问:“你笑什么?” 陆俨垂下眼,应了:“没什么。” 薛芃又古怪的瞅了他一眼,说:“那我去洗澡,你自己随意吧。” 陆俨点头:“嗯。” 薛芃抬脚进了浴室。 门合上,不会儿就传来流水声。 陆俨原本坐在床边听着,不到半分钟就坐不住了,又起身回到对门,将刚才翻出来的笔记收好。 想了想,待在对门也不妥,又下了楼。 楼下沙发前有一个柔软蓬松的圆垫子,巴诺就趴在上面,好像很舒服。 陆俨扫了狗崽子一眼,笑了,在沙发床前坐下,用手揉了揉巴诺的头,巴诺抬了下眼睛,撒娇的发出“呜呜”声。 陆俨又试了试沙发床的弹性,不会太软,躺下时腰部也有足够的支撑,而且棉被和被罩都是新的,有清新的洗衣液的味道。 陆俨躺下后刷了会儿手机,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听到楼梯处传来薛芃的声音,说:“陆俨,十点了,早点睡吧,我也睡了,晚安。” 陆俨先是一顿,还以为薛芃会下楼,但转念一想,十点了,是挺晚了,便说:“好,晚安。” 陆俨将灯关上,躺在床上许久,却了无睡意。 而楼上,薛芃将头发吹干,就钻进被窝,吃了一颗褪黑素,等药劲儿上来,就关灯睡觉。 临睡前,她还在回想陆俨方才的话,还有他唇边的浅笑。 薛芃将头往被窝里埋了埋,也跟着笑了。 …… 只是这一觉,薛芃睡得并不踏实。 也许是下午看到了silly?talk的帖子,加上晚上暖气烧得比较热,睡着没多久,薛芃就开始做梦。 一个接一个,但梦境却很模糊,好像有着复杂的剧情和人物关系,可是揉在一起却乱七八糟的。 薛芃中间醒了几次,来回翻身,甚至将手脚放在被窝外透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觉得冷了,加上她又做了个梦,人一下子从梦中惊醒。 她梦到有人死了,梦到她和陆俨一起去案发现场查案,有很多血腥的画面,还有很多证据出现。 他们逐一排查,终于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两人,却又在这个时候发现了更可疑的第三人。 然后又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剧情,比如第三人又如何狡辩,如何与警方周旋。 这时,第三人的律师出现了。 而这位律师不是别人,正是薛奕。 薛芃和薛奕在梦中对弈,双方都坚定着自己的立场,寸步不让。 薛芃坚守原则,不枉不纵,讲究证据和实事求是。 而薛奕则认为法律应当客观公正,就算是被告,他的权利也应该被保障。 姐妹俩因为观念的碰撞和最终的判决,最终吵了起来。 薛芃一下子醒了。 她睁开眼,安静地躺在黑暗中,过了好一会儿还有点缓不过神。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下午看了silly?talk的帖子,睡前又和陆俨聊了法律如何,而大脑需要在睡眠中整理消化白天吸收的资讯,进行重组,没想到在这个过程里,给她编织了这样一个梦境。 薛芃叹了口气,坐起身,将床头柜上的灯打开,下意识就要去拿水杯,却发现水杯根本不在旁边。 哦,她把水杯落在楼下了。 薛芃挣扎了一会儿,纠结会不会吵醒陆俨,可是口又实在很渴,嗓子都觉得干疼了。 两分钟后,薛芃终于坐不住了,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下楼梯。 楼下十分安静。 薛芃无声的来到开放式小厨房里,打开一盏小灯,果然在案台上看到自己的水杯。 她拿起来喝了两口,水已经凉了,却很解渴。 陆俨睡的沙发床被两排书架围着,圈在客厅里,从薛芃这个角度,只能透过书架的缝隙,看到那里鼓起的棉被。 薛芃喝了半杯水,喘了口气,觉得喉咙终于舒服了。 她正准备拿着杯子上楼,这时就听到书架后传来一道嗓音:“薛芃?” 紧接着,那鼓起来的棉被就动了,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薛芃一顿,走过去说:“我下来找点水,是不是吵醒你了?” 说话间,她也绕过书架,就着微弱的光,看到躺在被窝里的陆俨,他头发有些乱,眼睛微眯,见到她后笑了一下。 然后,他向她伸出手臂:“我也有点渴。” 薛芃将剩下的半杯水递给他,接着坐到沙发床边,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巴诺。 直到陆俨将半杯水喝光,问:“水有点凉,你怎么不烧点热的,也不怕胃凉。” 薛芃说:“怕吵醒你。” 陆俨叹了口气:“我没事,其实我也没怎么睡着。” 薛芃接过杯子,放在一边,问:“怎么,认床了?” 随即就打了个很轻的喷嚏,鼻子有点痒。 陆俨往后挪动身体,腾出一块地,顺手将棉被打开:“你穿的太少了,先进来。” 薛芃也没犹豫,顺着他腾出来的地方躺下。 棉被在她身后合上,炙热的温度笼罩下来,将她团团围住。 薛芃挨近他怀里,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她身上的凉,和他的热,形成鲜明的对比。 等薛芃缓过劲儿,才问:“是不是睡沙发不舒服?” “倒也不是。”陆俨清了清嗓子,隔了两秒,才低声道:“是我心猿意马,定力不够。” 薛芃一怔,抬眼对上他的目光。 陆俨用笔尖碰了碰她的额头,吸了口气,又道:“想到你睡在楼上,我就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薛芃笑了,忽然问:“有没有怪过我?” 陆俨不解:“嗯?怪你什么?” 薛芃:“怪我没有早点答应你。” 陆俨“哦”了一声,说:“没有,我觉得现在很好。要是你早答应,咱们也未必能像现在这样,踏踏实实的在一起。” 这倒是。 薛芃想了一下,她和陆俨的性格磨合了很多年,主要是她太别扭,很多事想不明白,而陆俨也面临过两次卧底任务,加上后来钟隶的离开,她和陆俨因此有了龃龉,再后来就是一个接一个的案子。 在这个过程里,他们的精力时常被外面的变故牵引走,实在难以集中在对方身上,尤其是她,几乎要把感情从生活里剔除掉了。 薛芃正想到这,就听陆俨问:“今晚是不是做噩梦了?” 薛芃安静了两秒,才点头。 陆俨又问:“梦见什么了?” 薛芃将梦境简单描述了一遍,说:“很多都记不清了,但是和jiejie争吵的那段,我还有印象。” 都说梦境是潜意识的映射,她也不知道她和薛奕的不合,意味着什么。 是内心的恐惧么? 薛芃说:“如果她还在,现在应该是江城最出色的律师,将来还会成为最大律所的高级合伙人。可是我却不希望,看着她变成另外一个韩故。” 陆俨一叹,抬手顺着她的头发,说:“就算会出现一时的意见不和,不理解,这也只事磨合的过程。长远来看,你们早晚都会在职业上找到新的平衡点。就像咱们之前聊的那样,法律也在犯罪和伦理之间不断的寻找平衡,它不够完美,但它会更好。” 薛芃将他搂紧了,说:“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安慰到我,好像一下子就能切中脉搏?大家都说,男人和女人是很难说到一起去的,因为思考方式不一样。” 陆俨问:“怎么不一样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