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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杨喊林悠过来,自然是为了交代后事,只听他靠在床框上,把要交代的事情娓娓道来: “我年轻时抛妻弃子离家出走,辗转去了汴京,我那时雄心壮志想看遍天下美景,我想踏遍河川,我想把看到的这些全都画下来,但有人告诉我,凭我一人之力是不能做到的。” “我也知道我做不到,但我还是想做,于是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据说宫中画院之中珍藏了几代人所绘的万里江山图,这天下的每一处美景都能在画院的藏画中看到。” “于是我头脑一发热,就进宫了。进宫以后,我如愿进到画院,在里面我认识了很多如我一般对画痴狂的人,画院的宫人是不需要伺候人的,尤其我也善画工,凭着出色的画技,很快便被提拔到了院正身边。” “我在宫里的那段日子过得挺快活,是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直到乱军踏破宫门。” “院正被软禁起来,我冒死去救她,她托我护着她的孩儿离宫,让我誓死保护好小主子,等来日自有人迎他回宫。我带着刚刚五岁的小主子,在一队禁军的护送下一路北上,逃避新帝追杀。” “途中禁卫军一个个的战死,他们死了,我还得护着小主人,我带着他过了几年地鼠般躲躲藏藏的日子,昼伏夜出,坑蒙拐骗的挣钱养活小主子,可就算我费了老命挣钱,一场风寒还是把小主子给送走了。” “我流落北地,无家可归,宫里更是不敢回去,这才想起来,我老家在安阳县,宫里宫外无人知晓,我走投无路,还可以回来投奔儿子。” “我这一生恣意惯了,没落得什么好果子,一事无成,什么都没办好。” “不过上天对我不薄,让我在晚年得以跟儿子相聚,还收了你这么个天分极高的好弟子,我也该知足了。” 老杨靠在床框上,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每一句却都很有分量的落在听的人心上。 交代完了平生,老杨转过身去,趴到里床,将被褥掀开,从下面取出了一只小包袱。 他枯柴般的手颤颤抖抖的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只匣子,匣盖上雕了一束兰草,颜色已然斑驳,失去原本光华,老杨的手轻轻抚过那兰草,面容安详,唇角带笑,应是想起了什么美好时光。 咳嗽打断了他的回忆,老杨一边捂着嘴,一边将匣子递到给了林悠。 林悠接过匣子没看直接放下,起身为老杨顺气,又急急忙忙端起老杨刚才没喝完的药: “别说这么多了,师父你把药喝了。” 老杨却只是摇头摇手:“不喝了,喝不进去。” 林悠再次红了眼眶,老杨指着匣子,对林悠和韩霁说: “这匣子里的东西,为师交给你了。这是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你千万要小心。” 林悠低头看了看匣子,说: “什么重要东西,你干嘛给我呀,你有儿子……” 老杨打断她:“他要是拿了这个,就成催命符了。” “催……”林悠有点无语,哭丧着脸说:“那你给我干嘛?” “对我儿子来说,这是催命符,但对你们夫妻而言,却未必是。”说完,老杨看了一眼韩霁,喊他:“韩相公。你想必早就猜到我是宫里的出来吧。” 韩霁颔首,并不否认: “九娘拜师时,您给了她半册书,装那书的红封火漆是宫中特有的样式,若非在宫中待过,绝对仿制不出来。” 老杨点点头: “你确实聪明。那这东西给你们就更对了。我第一眼瞧你便知你绝非池中物,这丫头虽无背景,但她心性坚韧,品行纯良,画技乃我所见者中当属第二,将来若有机遇,也定有一番作为。可惜我看不见了,今日我便以她师父的名义,将她正式托付于你,你今后不管是封侯拜相,还是成王化龙,都不可抛弃她,你可愿答应?” 韩霁虽然不知这匣子里是什么,却也没有多犹豫,便对老杨颔首应允: “您老放心吧,我与九娘本就是夫妻,今后不管我境遇如何,都不会与她分离。” 林悠已然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老杨又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半书册,同样递给林悠: “早知道我只有这么长的寿命,你拜师那日我便干脆大方点好了。如今还是要给你。” “这半部是给你那半部的另一半,是矿石染料,这本是草木染方,别小看这两本书,都是宫里的不传秘法,你善画,善色,莫辜负了这天分。” 林悠的眼泪不断落在那两本书册上,老杨伸手在她头上拍了拍,说: “别哭了。我该交代给你们的都交代了,你们先出去,我想跟我儿子再亲近亲近。” 作者有话要说: 老杨下线啦~~他这一生也挺可怜的,以后可能会在回忆中出现。 第45章 老杨是在儿子的陪伴下安详离世的。 他咽气之后, 杨商俞跪在老杨的床前哭得肝肠寸断,一直在叫爹,像是要把他这一生没叫的爹一次性全叫回来, 最终情绪波动太大,哭得晕死过去。 老杨一死, 杨商俞一晕, 杨家就没有主事的人了。 可老杨的后事不能不料理, 杨家下人知道林悠是老杨的徒弟, 跟杨商俞便也算是师兄妹, 有些急着要办的事情便请林悠看着。 林悠哪替人办过后事, 况且她自己也在伤心处,最后没办法, 韩霁替她上场, 为老杨的后事前后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