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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烛火摇曳,衬出一张白净的脸。兴许是夏日雨多,客栈周围草木旺盛,窗格缝儿里竟钻进来一只小小的萤火虫,停在他的鼻尖上。他是真的睡熟了,从容地歪在榻上,头发自然垂着,双睫阖着,容颜恬淡,宛如春熙雾霭笼罩下的秋水远山。 他就那么沉浸在一枕酣梦之中,仿佛鼻尖这只萤火虫,满屋敞亮光火,一丛雨时蛙鸣,都与他无半分干系。 她刚抹完药,替他掖好被子,他忽然蹙眉踢开被子,额上冒了冷汗,猛地伸手拽住她的袖角,脱口而出:“白露。”语气极其不安。 白露被他吓了一跳。 醒,醒了? 她尴尬道:“啊……我,我在呢……” 她还没来得及将“不好意思啊偷偷跟来了”说出口。唐谷雨听到那句“我在”,已然垂下手,安然躺着。 白露长舒一口气,原来只是睡得沉了梦魇了啊。 她重新替他掖好被子,变回黄黑相间的小猫崽子,吹熄了灯火。 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雨未停歇。 唐谷雨起了个早,买了顶伞继续赶路。 为了防止白露皮毛淋湿,唐谷雨顺手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昨天睡得晚,今早起得早,看着云低处连绵起伏的山峦,略略困乏。她觉得,反正不用自己走路,便真闭上眼睛接着睡。 又不晓得睡了多久,她被唐谷雨与他人对话的声音吵醒。 抬起眼皮,他们已站在一个河渡头了。渡头停泊了两只船,皆是有船夫的。 那个年纪大些的船家下巴上长了颗大痦子,倒是健谈,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待白露醒来的时候,正听他道:“这里原本没湖的,因为地势低,雨下多了才有了湖。老天下雨淹了几个村,倒是也给我们摇船的赏了口饭吃。外地的人从这里出去,都得坐我的船过,几天下来还赚了不少。” 另一个带着斗笠,皮肤还挺白,估计挺年轻的,低着头也不说话。 痦子船家问年轻船家道:“我看着你倒面生,新来的罢?年纪轻轻懂得出来补贴家用,倒是个好孩子。” 雨势太大,湖面上笼了一层雾。痦子船家注意到来人,转头看向唐谷雨道:“道长要过岸么?” 唐谷雨点头,道:“劳驾。” 痦子船家道:“哎,我年纪大了,早上刚从菰城摆了个来回,身子骨都要散架了。道长找这年轻后生渡罢,我得歇歇。” 年轻船家并不说话,把船往岸上靠了靠,似有邀他上船之意。 第29章 芒种·一 唐谷雨看着年轻船家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天,的确是无法御剑了,走上乌篷船道:“去月泽山下的陈家村。” 年轻船家僵硬地转过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背对他们开始摇桨。 桨拨动湖水,船行到湖心,雾越发浓郁。唐谷雨收起油纸伞坐在船篷下,白露百无聊赖地趴在他腿上,他腰间的锦袋正好也垂在腿上,摆在她面前。 修士们佩戴的锦袋都比较特殊,巴掌大一个小袋子里别有洞天,能包纳乾坤万物,可方便修士们将所有的法器资财尽数带在身上。不过,这种锦袋十分昂贵,白露比较穷,赚的那点小钱压根就买不起。 她实在是很好奇,像唐谷雨这种品阶的修士,到底有多富。她很想伸出爪子打开他的锦袋,数数到底有多少钱。可仔细想想,窥探别人隐私不太正道,只好硬生生地遏制住自己那对好奇的小爪子。 舟在湖中,年轻船家与唐谷雨两只闷葫芦碰在一起,天安地静,无聊得她连连打哈欠。 老实说,变成一只小猫崽子到现在,白露获得了许多乐趣。譬如,可以省下一笔食宿钱。再者,雨天不必亲自走路。以及,不用亲自梳头了,因为热爱撸猫的唐谷雨,时不时就会在她脑袋上顺两把。 提到顺毛,她突然想起来,唐谷雨好像已经一早上都没有顺她的毛了。 白露十分贴心地摆摆尾巴扫扫他的手背,提醒他该顺毛了。 毫无反应。 她又扫了扫他的掌心。 仍旧无反应。 他今天好奇怪啊。 白露转过脑袋,一声“喵呜”顿时哽在喉咙里,尾巴也吓得垂了下去。 唐谷雨正在看着她。并且看她的眼神很复杂,还略略带了一丝疑惑。 一点都不慈爱,不像是昨天看猫的眼神。 白露心跳加速,难不成他开始怀疑自己不是小猫崽子了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莫非是昨夜药碗忘记藏起来被他发现了?又或者是昨晚偷喝的茶太多了他察觉不对劲了?再或者……白露使劲回想昨晚自己干过的事,暗暗感叹,唐谷雨果然没那么好上当。 不过,所幸,他只要没说什么,就铁定是还在怀疑,尚未确定。她还能悄悄地在他身边潜伏一阵子。 想到这里,白露觉得自己的形象愈发光辉伟大。她竟能关心一个人关心到屈尊变成一只小猫,甚至愿意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保护他,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 泊船缓缓前行,快靠岸时,雨已小了许多。一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飞进乌篷船下躲雨,白露为了展现自己是一只猫,一蹬腿,刻意朝刚刚停歇的小麻雀扑过去。 船晃了晃,小麻雀扑棱着翅膀朝船头飞去,叫她扑了个空。白露不服气,又喵呜一声,猛地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