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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钰挑眉说:“没安慰你,我说的是事实。” 曲承说:“我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盛钰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进入副本已经有几个小时,现在应该已经很接近十二点了。不过说几句话的时间肯定还是有的,他便开口道:“遗灵只能被动回答三个问题,分别是是何人、死于何、愿为何,其他问题都只能回答是或者否。” 曲承点点头,道了声谢。 他看向隐娘,虽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面前一片漆黑,但记忆好像已经为他填补起心爱女子的容颜。顿了顿,他说:“你愿为何。” 隐娘麻木开口说:“万年前战火燃起前,我曾赠与郎君相思子,亲手埋入郎君腕间。战火纷飞中……祝君前路坦荡,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他永不相见,两不相欠。” 字字诛心。 但这声音又让曲承甘之如饴。 他不断重复着‘你愿为何’这个问题,每每都得到隐娘相同的答复。次数多了,盛钰也反应了过来,眉间微动,神情漫上一丝哀意。 只怕曲承不仅仅是想听隐娘的声音,他还想借着隐娘的无数次重述,不断坚定自己的抉择。 马上,他就要亲手送走最心爱的姑娘。 万年前挥刀无比决绝,万年后却犹如被毒药腐蚀心脏,每一个字都对他来说十分痛苦。 曲承说:“我准备好了。” 盛钰说:“其实还有时间。” 曲承摇头说:“不必。再拖延下去……我会犹豫,我怕我害她一世,还要害她生生世世。” 盛钰叹气说:“那你开始吧。” 说着,他就后退了两步,一直退到了傅里邺的身边。这期间不过几秒钟,但他想了很多。 时间一长,再无心尘俗的人也会惹上一身仇怨,百年都会遇见许多是是非非,何况是万年。与隐娘和曲承一对比,盛钰忽然觉得他和傅里邺简直太幸运了,好像没什么太大的波折,就已经双双倾心,只差捅破那一层窗户纸。 前提是抛去万年前的恩怨,只论当下。 脑海里思绪万千,现实里只不过是过去了几秒钟而已。身形刚刚才站定,就看见曲承抽开腰带,缓慢的将外袍解开。 盛钰一愣,疑惑看去。 相思子不是埋在手腕之间么,曲承怎么开始解开外袍了,不对,他连里衣都解开了。 等曲承的胸膛露在空气里时,盛钰神色很是讶异了一瞬,同傅里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眸子里也瞥见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胸膛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这道伤疤狰狞而恐怖,像是蜈蚣一样分布在他的心脏附近皮肤处。 从小到大,盛钰反应一直都很快。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希望自己反应不要这么快,以至于这么快就意识到一件残酷的事。 ——过去万年间,曲承竟然早已自行挖出腕间相思子,并且将其埋葬在他的心脏间。 挖出相思子,等同于挖出他的心脏。 想到这些时,曲承轻轻执起隐娘的手,牵引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探向自己心脏里处。 剜心的疼痛让他面部肌rou都隐隐抽搐,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豆大汗珠,混着眼泪一起流下。有些流到了隐娘的手臂上,还有些则是掉了地上,混在那些污浊的血泪之中。 曲承深吸一口气,说:“傻隐娘,我从来就没有两意,也从来不愿离你而去。相思子还给你,但这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了。约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你的未来,我的前路怎么会一片坦荡。” 他一点又一点的回应隐娘那些机械的话。即便知道隐娘无知无觉,不能清晰感知到他话语内的含义,但他还是在继续说着。 破碎的话语混着鲜血,室内血腥味浓郁。比血更刺人的,是眼前的惨烈景象。 曲承又是哭又是笑,视线虚无的凝在隐娘的脸上,哽咽说:“我不和你桥归桥路归路,更不和你永不相见。你说的话我一句也不认,你既然收回了这枚相思子,也必须收回这些话。隐娘,你能听见我说话么,隐娘,隐娘啊……” 奉上相思子,同样也是奉上了满手血污。 隐娘麻木的接过那枚相思子,紧紧攥住,掐到掌心发白。她露出了万年来的第一次笑容,这个笑容恬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她说:“我愿已了,自此我们两不相欠。祝君往后安好,再觅良缘。” 之前的一切,曲承一直隐忍,即便是哭也是默默流泪。直到听到隐娘的这句话,他一下子低头呕血,咳到面色一片惨白。 摇头,又是摇头。 他紧紧拥住隐娘,崩溃大哭道:“往后不能安好,也不能再觅良缘。我们不要两清好不好,你合该恨我的,最好恨到下辈子来找我寻仇。我怎么会不欠你呢,我欠你的,用这条命来还。” 曲承已经接近于油尽灯枯,只不过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说出这些话来而已。 他的悲伤并未传达给隐娘,后者轻轻攥住那枚相思子,逐渐化为光点隐匿于肩头的油纸伞中。没有了隐娘的支撑,曲承踉跄几步摔倒在地,一边呕血一边往前爬。 一直爬到油纸伞前方,伸出手抓紧伞柄。鲜血染红了伞面,他低下头,再无声息。 房间里一片死寂。 很快,屏风后方传来一声纸伞落地声,祝十五的愧疚已经寻觅不到道歉对象。她同隐娘一样化为光点,消失于油纸伞的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