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扒拉着院门的盛言楚心底一凛,这位然哥儿不会就是…月惊鸿吧? 气喘吁吁追过来的程以贵乍然听到屋里的痛哭,拧紧眉头:“我爹咋了?” 屋里的程有福哭得不能自抑,哽咽的忏悔大半天后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一会说要去见月惊鸿,一会又不去,盛言楚看不下去,便道:“我喊他过来。” “我跟你一道去。”程以贵站了起来,走到盛言楚身边,低低说:“兔儿馆乌烟瘴气,我陪着你,不然就你这小身板肯定会遭殃。” 盛言楚恶心的搓搓手臂,若不是为了舅舅程有福,他这辈子都不会往兔儿馆里跑。 静绥的兔儿馆并不大,两层花楼建在湖面上,才靠近就闻到一股熏死人的香味。 “咳咳咳。” 盛言楚抬手扇了扇风,眯着眼望着一个个身着轻纱,露着大腿和胳膊的男人挽着恩客的手臂从眼前娇笑经过,几乎每个人脖子上脸上都挂着细碎的唇印,一进门,便有珠圆玉润的歌声从四周传来,丝竹声中,几个韧性颇好的貌美小倌儿立在圆盘上翩翩起舞。 馆中除了水粉的香气和酒水的醉人气味,还有一股难以言表的糜乱缠绵气息。 盛言楚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布包住头,只露一双眼睛在外。 程以贵从进来后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脚刚踏上铺着兽皮的台阶,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娇唤:“有生客来了——” 话一落,恍惚是从天而降,不知从哪冒出一堆小倌将程以贵团团围住,盛言楚身量瘦,则被几个模样稍逊一些的小倌儿挽着往另一侧走。 “别动。”盛言楚快速从两个小倌怀中钻出来,烦躁的一比:“让月惊鸿出来。” 两个小倌儿楞了一下,巧笑嫣然道:“这可就不巧了,惊鸿哥哥在陪王家童生。” “王永年来了?”盛言楚抬头看向二楼一排一排的小厢房,嘴角一撇,暗道王永年不是伤着吗?这会子能来事? 小倌儿见盛言楚目光落在上头恩客们用得厢房上,便摇着团扇笑着上前拉扯盛言楚的胳膊:“客人可是想上楼逛逛?” 盛言楚‘啪’的一下打掉小倌儿的手,没好气道:“动手动脚的做什么,还不去喊月惊鸿,就跟他说盛言楚找他!” 小倌儿怔了下,上上下下打量起穿得跟夜行盗贼似的盛言楚,低声和旁边的人说话。 “这人莫非是县学那位盛秀才?” “瞧着是。” 兔儿爷不能随便出馆,但来往的恩客会将外头的消息带进来,盛言楚作为静绥小有名气的人,小倌们虽不认识他的面容,但这个名字很耳熟。 “你等着。”小倌儿笑得摆手请盛言楚去一侧花廊歇息,还倒了杯清亮的酒水给盛言楚。 等小倌儿一走,盛言楚立马放开手中的酒杯,卢婧柔当初追夏家大郎不幸在花楼被x的事难道还引不起他的戒备? 别说喝这里的酒,连椅子他都不敢坐,谁知道有没有人在上面恩爱缠绵过? 等月惊鸿的同时,盛言楚还从几个热情的小倌儿手中解救出手脚变得僵硬的程以贵。 等几个小倌儿悻悻的散去后,程以贵才敢松口气,脸色红得像猪肝,咬着牙羞愤道:“有辱斯文!有辱斯文!楚哥儿,你跟我说句实话,这些不是女人?” 一上来就死死的缠着他的腰,抱着他的胳膊凑小嘴怎么甩也甩不开,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男人? 简直比女人还可怕! 盛言楚切了一声:“你问我我问谁?”他又没来过这里。 程以贵嫌弃的拍拍身上沾到的香粉,嘟囔道:“奇了怪了,王永年一个大男人竟喜欢这样式的,软乎乎的媳妇抱着不暖吗?” “你想知道?问他们呗。”瞟了一眼二楼衣衫不整走出来的王永年和月惊鸿,盛言楚嘴角带讽,“果真是一对活宝,这两人是谁也别嫌弃谁。” 第85章 【一更】 张郢死心 “你来这里干什么?” 自从王永年屁股受伤的事在书院传开后, 王永年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遮遮掩掩了,就好比现在看到盛言楚, 王永年悠悠的系好腰带, 不屑道:“楚哥儿最是乖巧守礼,怎么如今也逛这种地方?” 月惊鸿眼神黯然, 垂着脑袋似乎很难过王永年当着他的面贬低兔儿馆的存在。 王永年还在那阴阳怪气的说个不停, 月惊鸿就差捻起帕子哭诉,这一幕看得盛言楚火气上头,‘蹬蹬瞪’的爬到二楼一个劲的拿手戳月惊鸿那顶漂亮的脑袋。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要再接待王永年!他又不是什么香饽饽,值得你为他要死要活?” 要不是因为月惊鸿是他亲舅舅,他连个白眼都不愿意给月惊鸿, 王永年朝三暮四不说, 还娶妻生子,月惊鸿跟着这样的渣男有什么结果? 还不如踹了王永年做个干干净净的男人, 做鸨爹管着小倌儿过悠闲日子不shuangma?非要黏着渣男不放? 月惊鸿好看的眸子倏而瞪大, 豆大的眼泪要掉不掉的挂在眼眶,惊讶盛言楚的出格动作之余,月惊鸿回过神, 抿唇而笑:“你这是来接我认亲了?” 盛言楚无可奈何的点头, 瞥了眼月惊鸿半露的衣裳,他头疼的捂住眼:“想认亲就赶紧去换身衣裳!” 穿成这样去见他舅舅, 他舅舅的眼泪非得哭成黄河才停。 “哎!”月惊鸿欣喜的笑出泪花,眼角的黑痣衬得他格外的魅惑,没等盛言楚说话,月惊鸿撒开王永年的手,一溜烟的钻进屋里。 很快屋里传来月惊鸿激动的叫唤声:“快快快, 快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再把我那身新做的月白袍子拿过来!” 一阵手忙脚乱后,月惊鸿的房门砰得一声合上。 “什么认亲?”王永年懵得看向盛言楚,“你要对惊鸿做什么?” 盛言楚双手环胸,冷笑道:“你当初瞄上我,图得不就是月惊鸿和我俏似的刺激吗?托你的福,月惊鸿成了我舅舅。” “你舅舅?”王永年迟了好几拍才转过脑袋,“惊鸿是你舅舅?” “是啊。”盛言楚邪恶的裂开嘴,哼笑道,“姓程,叫然哥儿,永年兄你且记住这个名字,他月惊鸿从此往后就是程家的人,你胆敢再来找他,我——” 程以贵适时的亮出手上的肌rou,露出和盛言楚如出一辙的阴恻恻笑容:“你最好识相些,再让我看到你勾着我小叔卿卿我我,我抡不死你!” 王永年惶恐的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刚好抵在开门出来的月惊鸿身上,月惊鸿一心想着见家人,便推开王永年径直走到盛言楚面前。 嘴角笑容浅浅,眼中带着期盼,小心翼翼的挥着衣袖转了一圈,试探的问盛言楚:“如何?我这打扮可还行?” 月惊鸿脸上的胭脂粉已经洗干净,此刻露出一张瓷白乖巧的俊容,再看时和盛言楚其实也不是特别相像,不过眉眼之间还是能看出月惊鸿和盛言楚有亲眷关系。 程以贵在一侧细细打量起来,只觉他这个陌生的小叔别看年纪和姑姑一般大,实则还比不过小表弟有城府,有什么心事全挂在脸上,就好比现在。 月惊鸿忐忑不安的搅着手帕,不停的问:“我这样可妥帖?还能闻到我身上花香吗?我要不要再去洗一次澡?这衣裳会不会太隆重了些?”诸如此类等等。 盛言楚深深叹了一口气,初见时他还以为月惊鸿会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如今再看—— 八岁!八岁智商不能再高了! 绕着月惊鸿看了一圈,盛言楚冷不丁的扯走月惊鸿手中的帕子,又将月惊鸿额前散落的两撇秀发缠到脑后,不悦的纠正月惊鸿身上的小动作:“进了程家,你这勾栏式样的做派得改改,男子的头发要梳得服帖得体,还有你这帕子——” 盛言楚用力的将手中的合欢花绣帕撕成两半,旁边的王永年心疼的欲言又止,想拦着盛言楚不要糟蹋他的定情信物,刚伸出手就被程以贵狠狠的折弯,王永年疼得呜呜直叫,月惊鸿下意识的要向程以贵求饶,却见盛言楚一记威胁的眼神横扫过来。 “你可想好了!” 盛言楚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欲跪倒在程以贵面前的月惊鸿,一字一句道:“你要委身做兔儿爷我管不着,但程家从来就没有软骨头的人,你要跪的人是你的亲侄子,你这一跪于他而言可是天打雷轰的行为!还是说,你不想做他的叔叔,而是想当王永年怀里的宠男?!” 月惊鸿膝盖弯曲,闻言惊恐万分的看着程以贵,嘴唇颤抖:“我是程家的人?” 程以贵脸别过去,手却下得死劲,掰着王永年哀嚎不已。 “你自己择决吧。” 盛言楚看着发楞的月惊鸿,嘴角微挑:“做他的叔叔我的舅舅,还是王永年的恩爱爷?不管你选择哪条路,另外一条路我都会给你堵死。如若你今天跟着我回了程家,你现在就给我当场发誓,日后不会再跟王永年有任何瓜葛,死生不复相见!换言之,你若选了他,那就当我今天没来,我程家也没有什么然哥儿,你且借着做你的月惊鸿。” 盛言楚说得很果决,说完后紧盯着月惊鸿不放,月惊鸿扭着手指,忽见盛言楚眸子里迸出怒气,他慌忙的放开手,咬着唇一言不发。 王永年双手被程以贵桎梏在身后,听了这么久,王永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敢情和他朝夕相处的月惊鸿是盛言楚的亲舅舅?难怪当初在静绥书院第一眼见到盛言楚时他会觉得眼熟。 “惊鸿,你想弃了我不成?” 见月惊鸿一身寻常公子打扮,王永年慌了:“你跟了我五年,难道咱们之间的情谊还赶不那劳什子的舅舅叔叔之情?” “你能不能闭嘴?” 程以贵被馆中的香气搅得脑袋发昏,听到王永年像个怨妇一样喋喋不休,顿时气急的揪住王永年的耳朵,骂道:“混账羔子,你有妻有子不顾家,招惹他干什么!” 又对月惊鸿道:“王永年缠我表弟的事你不是不知情,就这样的男人你还要他?你又不是嫁给他遭罪的姑娘,此时回头是岸还来得及,听话,赶紧收拾细软包袱跟我回去!” 月惊鸿从小就呆在兔儿馆,王永年除了花心些,对他其实还不错,当初之所以看中王永年,主要是因为月惊鸿自觉年纪不小了,所以想找个交心的男人共度余生,王永年就是他挑中的人,身在红尘,月惊鸿从来就没想过要让王永年对他守身如玉。 包容王永年的妻室和孩子,对王母舔着脸讨钱的行径也是一笑了之,王家这些年在静绥之所以能过上富裕生活,多亏了月惊鸿的补给。 纵是这样,月惊鸿也没有落得半声赞誉。 王母刻薄对待,蔡氏轻慢挑唆,就连王永年都开始移情别爱…… 罢了,月惊鸿疲惫的阖上双眼,抬腿往盛言楚身边走。 “惊鸿…”王永年脸色惨白,急急道,“我知道错了,你别——” 盛言楚斜眼看向絮絮叨叨的王永年,程以贵心领神会的扛起王永年就往湖岸边跑。 “你要对我做什么!”王永年愕然尖叫,挥舞着手,“惊鸿,救我……” 月惊鸿眉头紧蹙,盛言楚拢着宽袖站在一旁,闲闲道:“你现在还有奔他而去的机会,我不会拦着你。” 月惊鸿双手紧握,垂眸低低的唾弃自个:“我已然是这副残破身子,便是认了亲我就能摘掉兔儿爷的称号?永年不甘心守着我过一辈子,其实我早就料到有这局面,只不过我这人不像你,科举步步为营有谋划,我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只贪图这一时的享乐。” 顿了顿,月惊鸿犹豫道:“但寻亲我是认真的,只是有件事我得说明白,我…我以后娶不了妻的…我……” ‘我’了半天,月惊鸿恹恹的低下脑袋,再不言语。 盛言楚倒是一脸坦然,懒洋洋的背着手往外走,月惊鸿赶紧跟上来,带着哭音控诉:“你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不想让我认祖归宗了?” 盛言楚睨了眼手足无措的月惊鸿,缓了语气:“你既要跟我回去认亲,那我就该喊你一声小舅舅,既是长辈,我不敢再造次胡言乱语,但有一言我得嘱咐小舅舅。” “你说。”月惊鸿学着盛言楚的样子挺直肩膀走路,闻言歪着头不好意思的笑:“我哪里敢担你这一声舅舅,你若不嫌弃还叫我的花名。” 盛言楚脸色顿时垮下来:“我看你是铁了心要在这兔儿馆扎根,既如此你且回去,这亲也别认了。” 还花名! 月惊鸿楞了一下,忙补救:“怪我怪我…你还是喊我小舅舅吧。” “小…”望着月惊鸿那张无辜懵懂的脸,盛言楚张张嘴突然唤不出声音,心虚无端烦躁起来,良久才道:“小舅舅,我娘你已经见过了吧?” 想起那个拎着铡刀怒劈粗棍的柔弱姑娘,月惊鸿哒哒点头:“见过。” 当时还觉得那姑娘是个好说话的人,没想到在知晓他的身份后气得恨不得一刀砍了他。 盛言楚微笑的看向月惊鸿,笑意却不达眼底:“我还未降世,我爹就卷着家财拐着外室远走高飞多年,徒留我娘带着我在老盛家受尽冷眼和蹉跎。” 月惊鸿哑然,暗道天下可怜人真多,不成想那样明媚勤勉的女子竟有这样的遭遇。 “你可知我爹那外室是何身份?” 盛言楚自问自答,冷笑道:“是勾栏院的姐儿,我爹用老盛家的银子替她赎了身,在迎娶我娘之际背着我娘在外和那窑姐儿生了个比我才大半岁的女儿,若非我爹身子坏了不能再有子嗣,他决计不会回家跟我攀关系,呵,想越过我娘让我认那窑姐儿做娘,简直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