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说魃道 第423节
大约察觉到这一点,他伸手在我头发上揉了揉,不着痕迹将话题转了开来:“你不该为了我去对铘说那些话,小白。他是这世上对你最忠诚的那个人,他为你可以丢了一切,你这个没良心的。” 我呼吸微微一顿。 我的确没有良心,我的良心都已经被一只妖怪吃掉了。而他吃完了还要拿我良心的空缺来嘲笑我。不禁有点儿黯然并哑然,我只能继续定定朝他看着,然后不知不觉,有句话模模糊糊从嘴里脱口而出:“喂,我只有你了,你可记牢了……” 他嘴唇动了动。 似想说些什么,但突然目光一沉,他一把将我按进他怀里,再急急一个转身。 紧跟着身子一震,一道流光横空出现,在他背后炸裂开来。 第460章 青花瓷下 七十六 这股力量终于令狐狸一个踉跄往地上倒去。 但不等膝盖落地, 他借着我肩膀将身子一斜,五指迅速插入土中在地上划出一行符。 转瞬就见一片尘土飞射而起,化作一道壁垒,在第二波流光闪现的一霎, 适时将它阻挡在外。 然而依旧挡不住那股巨大力量的余波。 它将我俩震得腾起又落地,跌得很重,虽有狐狸手臂护着, 我依旧能感受到一阵剧烈撞击,把我全身受损的部位敲得七零八落。 登时天旋地转。 不是因为疼, 而是因为疼痛令我清醒地意识到,我覆盖在狐狸胸口的那道掌心中, 此时正有一片湿润迅速晕化开来。 所以他落地后一动不动, 也一声不吭。 呵, 我真他妈是个累赘。 一时气急攻心,头晕目眩得几乎失了理智。 所幸片刻后立时清醒过来,心知做不得一点犹豫, 所以匆忙将狐狸往我身后一推, 在第三道流光袭来的当口扬起手往前飞奔数步,我迎着它过来的方向,使尽全力将掌心中那把倏然冲出的剑往那团光里径直刺了进去。 流光状如闪电。 远看火树银花, 让人自古叶公好龙,而这么近的距离同它相对,我大约是亘古第一人。 美吗?搞笑吧。 恰如铘先前那股汹涌的力量,面对这团光, 我这把剑小小一点微光犹如星辰之于夜空。 如此渺小,仿佛螳臂当车,却是梵天珠能给予我的仅有的力量,也是她所能给予狐狸的唯一保护。 而我自己又能为狐狸做些什么? 细想起来,我竟然无法回答自己这个问题。 心酸像道长刺的藤曼,在身体随着动作给予我痛楚的时候,冷冷在我心口上烙下一条口子。瞬间心里被一团杀意笼罩,恣意喷薄,列车脱轨似的在体内横冲直撞。 以至那团光将剑和我整条手臂吞没时,胸腔里那股火依旧是沸腾的。 所以丝毫没感到恐惧,即便那一瞬自己几乎没了半边身体的知觉。这种惊涛骇浪所激起的颤栗,让我在这时刻依稀产生一种错觉,奇特而兴奋的错觉。 仿佛自己在那瞬间真成了那个梵天珠了,那个所有人都期望着她回来的梵天珠。 由此令我在面对那团光彻底将我包围住的一霎,没有躲开。 心里隐隐觉得,就这么一瞬间死去,换回梵天珠的到来,倒确实没什么不好。 意念一闪,须臾间的一个停顿,让一切退避的机会全部消失。 时光不等人,耳膜轰然一阵鼓动,随着一股窒息的压迫,死神带着通体灼亮的光,朝我张开了世上最华丽的怀抱。 华丽得让人不由自主能斗志昂扬地等待死亡降临的怀抱。 强压着炫目朝前看时,我不禁这么想道。 可是突然间,身周那团凌厉的光散了开来。 最初的雷霆万钧,到后来的风平浪静,仿佛只用了瞬息片刻,就无影无踪。 只留火辣辣一道痛蛰伏在我臂膀上,令我回过神后,后知后觉地微微一阵颤抖。 随即反应过来,我匆忙转身回去将狐狸再次抱紧,一边空举着手里那把灼烫的剑,面对着四周突然凝固下来的森冷和寂静,匆匆一圈扫视。 脱离死亡阴影,这会儿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刚才到底是谁,趁狐狸最无防备的时候,做出的这三重袭击。 而在如此紧要关头,那人突然收手,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答案没过多久,就被对方有心破解开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起,越过狐狸的肩膀,我看到一道身影从黑暗深处闪现而出。 脚步不紧不慢,他在狐狸的身后一步步朝我俩走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黄雀’白衣翩翩,美得仿佛天降的谪仙。 只是当看清那只‘黄雀’面目的一瞬,我鼻子不由再次发酸,酸得迅速模糊了我的视线。 碧落,你好算计。 但你知不知道,这算计着实会要了你自己的命。 然而他必然是不知道的。 三次交手,狐狸都带着面具,那张即便是碧落也无法看穿的面具。 所以这一趟碧落才能算计得如此坦然,出手得如此狠辣,毕竟他身上有伤,而对手同他势均力敌,于情于理,他必然全盘为自己做好周全。 可是这样一来,真叫我心里难受得五味交杂。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只是其中一个仿佛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时间力量之大,几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何况当中横着几百年光阴。所以碧落既是狐狸也不是狐狸。也所以,同样受了伤,狐狸选择吞噬那些禁忌的东西,以弥补他失去的力量,碧落则选择隔岸观虎斗,直到两败俱伤后一方退出离去,而另一方受了重创,他才翩然出现。 狐狸对上碧落,狐狸完全没有胜算。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放弃了算计的狐狸,则会被碧落弄到一败涂地。 不知狐狸是否预知这一点。但他就是碧落,过去的人不会有未来的记忆,未来的人对自己的过去怎会一无所知。所以,对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所将会面对的一切,狐狸应该不会不知道。 然而即便知道也躲不掉,这便是预知者的悲哀。 所以我立刻松开狐狸毫无知觉的身体,将自己挡到他面前,一边用手里的剑指向碧落。 碧落目不转睛朝我望着,若有所思,又兴味盎然:“你在保护他么?” 我苦笑:“我知道自己没有这个能耐,先生。” “那你这会儿是在做什么。” “这取决于你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绿幽幽的眸子如湖水中泛起的涟漪,静静地闪了闪:“我来清扫我的障碍,以及,带你走。” “那么先生也瞧见了,再往前走一步,不要怪刀剑不长眼。” “所以你这是在自保?” 我没理会,在他又往前走近一步时,将剑尖抵住他胸膛:“你不能带走我。” “他是你什么人。”目光扫向我身后背对着他的狐狸,碧落仿佛没听见我的警告,也没有瞧见那道几乎快要抵进他体内的剑尖:“上一回,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拿刀捅了他。今日为什么却要拿命护着他?”说到这儿,话音微顿,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嘴角轻轻一扬:“是因为他从我手里掳走了你,还是你同他也做了什么交易。譬如帮你摆脱那头麒麟,或者素和家那一对兄弟。” 我再次苦笑,只觉得跟他说的每个字都是在煎熬:“没有交易,先生。他是来自我的世界,到这儿准备接我回去的那个人。” 说完,我紧盯住碧落的脸,试图从他眼神中找出我想要见到的东西。 但他目光平静无波,只在短暂沉默过后,轻轻点了点头:“嗯,这么说来,他就是你那位心上之人。” 一句话说得平淡而随意。 只是从他嘴里说出,其中的深意着实令人有种无所适从的尴尬。 因此耳根隐隐发烫,不过,心里倒是略略一定。既然他已知道我是从未来乱入到这段历史中的梵天珠,那么想必他应该已能从我刚才那句话里明白,我身后躺着的这个人,就是来自未来的他。 同根生的尚且不相煎,何况是同一人。所以他,应该会就此放过我和狐狸的吧。 “叫先生显得我俩很生疏。你觉得我俩很生疏么?”可是忽然话锋一转,他却这样对我说道。 我一怔。半晌后眉头皱了皱:“那我该叫你什么。” “叫我阿落。” 说话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视线胶着着我的嘴唇。 这目光令我喉咙一阵发紧。 脑中倏忽而过那一幕幕曾被迫或者自愿同他的纠缠,我垂下头,慢慢吸了几口气。 直到紧绷的情绪平缓下来,才将头重新抬起:“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已对我的命不太感兴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来带我走?我知道你神通广大,但不确定你是否能预知未来,不过你会那样说,想来你应该也已察觉到了,依照我在素和家如今这样一番状况,以后事态能按照原先你所盘算的按部就班,应该已不太可能。所以,早在知晓我是什么来路时,我想你或许就已知道,我对你来说应已经没什么用处了,难道不是么?” 我没法将话说得太透,但意有所指,他这么聪明应该不难理解我这番话里的意思。 “你对我已没什么用处?”他目光重新锁住我双眼,白色衣摆下黑色影子斜斜躺在我腿上,仿佛某种压迫:“曾经一直都巴巴儿地想要跟着我,这会儿怎么就翻脸不认帐了。我为什么要来带走你,你自己心里还不明白么,还是记忆里仍还缺失了什么,需要我细细地提醒你?” 他这番话让我下意识缩起腿,却忘了这像是一种示弱。 所以他径直朝我俯下身,没有任何迟疑,如同预知他身前那道咄咄逼人的剑尖,最终会因他距离的接近而退让。 而事实上,它也确实退让了。面对着碧落的脸,我总是身不由己。 他于是掸了掸衣裳,朝我展颜一笑:“扇我脸的时候够狠,怎么,这会儿舍不得杀我了?” 眼梢弯弯,月牙儿似的。碧落的笑同狐狸一模一样。 几百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没被抹去的一丝特征,让我看得微微一怔。 手里的剑心随意动,当意志模糊,剑便消失。意识到这点时,我看到自己掌心里一片空空。而他仿佛没有瞧见我眼里闪过的慌乱,兀自伸手,指尖在我后脑勺仍还有些微突的肿胀上轻轻掠过:“仍是这么笨,还妄想逞什么能。刀剑不长眼?呵,可惜它的主人缺心眼。” 我默然。 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他刻薄起来总能让我没法招架,恍惚像是看到狐狸,戳着我的脑门在叫我小白。 可是如今狐狸一身的伤,无声无息地躺在我身后,所以此时绝不是争个口舌之快的时候。因此我定了定神撇开头,勉强朝着碧落笑了笑:“缺心眼是有点,所以大仙,不如像您曾经所建议的,天高海阔任我走,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 “你说得好似我俩真的如桥归桥,路归路那么简单,宝珠。” 碧落看着我,高高在上,用他温和的嗓音和熟悉的语调叫着我的名字。 然后淡淡地朝我笑着,细弯如月牙儿似的一双眼睛,绿得幽深,仿佛一眼就能将我内心完全看穿:“可是,真能有那么简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