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礼拜堂与从前一样寒酸,灰蒙蒙的长条座椅,灰蒙蒙的布道台,灰蒙蒙的耶稣像吊在高处,像死神在暗中狞笑。 一个屁股很大的红头发女人摇摇摆摆地走出忏悔室,眼圈也是红的,口红沾在牙齿上,状如嗜血。她懒洋洋地扫过杜春晓,却对夏冰投以惯性的媚笑。想是天生刁钻的性情使然,杜春晓竟上前一把拦住那女子,笑道:“jiejie,出个价儿吧!” 孰料娼妇当即啐了一口:“呸!也不看看地方!” 话毕,便甩下杜春晓走出去了。 忏悔室的门开了,庄士顿从里边走出来,看见杜春晓时却没有行教礼,显得心事重重。 “庄士顿大人,找我们有何贵干?” “魔鬼……” 庄士顿口中念念有词。 “什么?” “魔鬼……” “魔鬼怎么了?”她终于听清楚他的叨念。 “我不得不承认,这里出现了撒旦的子民。”庄士顿的脸色较几天之前愈加苍白,一连串的打击吮干了他的信念,“杜小姐,他们……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杜春晓点头道,“如果你能对我诚实,透露一点关于魔鬼的信息,也许摆脱困境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困难。” “是那鬼魂干的。”若望冷不防开了口。 “什么鬼魂?” “一个男人的鬼魂。”庄士顿目光空洞,神思已投向极遥远的过去,“这条街上,有许多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虽然灵魂得不到拯救,但天主还没有完全剥夺她们生育的权利。可是她们养不起孩子,所以经常会用尽办法把这些生命扼杀在肚子里,也有一些……生下来了,却仍然逃不掉被生母溺毙或者被掐死后马上埋葬的噩运。还有一些……” “还有一些,会被丢弃在圣玛丽教堂门口,也就是交到你的手中。”杜春晓脸上的戏谑已剥得一干二净,代之以严肃的表情。 “对。”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但是有一个女人,她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只可惜那个男人死了,所以她还是把这份上苍的礼物转赠给了我。她的男人死得很冤,死状惨不忍睹,临死之前,他对目睹自己悲剧的人大叫‘我要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他断气之后,还被割去头颅、挖掉双眼示众。所以,我一直担心哪一天,他的冤魂会回来讨公道。” “那他为什么要来害这些教徒?你可是他的恩人。” “因为你知道的,圣玛丽教堂很穷,所有人都在饿肚子,所以孩子们过得并不好,我有责任……”庄士顿眼圈随之红起来,“我想可能是那冤魂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在天堂过上好日子,所以才……可是鬼魂除了仇恨,多半记性也不太好,所以分不清哪一个才是他的亲骨rou,于是把他们一个个带走。” “神父大人。”杜春晓揉了揉鼻子,道,“我很佩服你的想象力,也理解你的恐惧。可是,我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信鬼神。要不然,您负责把那鬼魂和他女人的名字告诉我,我负责找出那个活生生的凶手,可好?” 庄士顿眯起眼睛,似在犹豫,但很快便下定决心,告知杜春晓:“那个男人叫田贵生,因欠赌债,被赌坊的人杀害。他的女人是做rou体交易的混血儿,人们都叫她乔苏。” “他们的儿子是不是叫阿耳斐的那个孩子?也就是田玉生。” 庄士顿用沉默代替回答。 【6】 扎rou在幽冥街转悠了整整一晚,也未碰见那个叫乔苏的女人,倒是与人高马大的俄国女子苏珊娜打得火热。那女子据称与乔苏是“患难之交”,当年对方分娩时,她还替负责接生的庄士顿神父打过下手。关于乔苏的事,苏珊娜除了知道她为一个倒霉鬼生过孩子之外,其他也并不是那么清楚,只顾勾着扎rou骗零钱。扎rou给了她几个银角子后,便有些不快了,恨恨道:“这样吧,劳烦jiejie带我去她的住处瞧一瞧。” “不用瞧了。”苏珊娜用生硬的中国话回道。 “怎么讲?” “今天傍晚时分,我是眼睁睁看着她神出鬼没地在巷子里拉生意的,后来竟碰上个出手大方的客人,把她带走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还记得那客人长什么样吗?”扎rou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心想:“不会这么巧吧?” “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清?”苏珊娜一面讲“不知道”一面却伸出一只指甲缝乌黑的大手来,手指上上下下灵活摆动。 扎rou无法,只得又拿出一个银角子塞进她指间,吼道:“快说!” 苏珊娜这才兴高采烈道:“那客人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个子普通,只是灯下闪过的面孔有些吓人,半边都被火烧过似的……” 她话未讲完,扎rou已冲出巷子去了。 苏珊娜是次日晌午时分去烟摊买香烟时才发现前一晚扎rou给的银角子都是锡做的。 ※※※ “乔苏?” 在杜春晓绕了好几道弯才问到重点之后,潘小月竟茫然片刻,过一会儿脸上才有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是那个婊子呀!” “对,那个婊子被你的人带回来了,我们要审一审,也许她还是个关键人物。” 也许是错觉,夏冰觉得眼前的潘小月虽永远是跋扈的表情,眼圈却是黑的。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十多年前她因欠了一笔赌债,确实与我结下些梁子。不过她那会儿子就已经是残花败柳,如今就更不堪入目了,要想找赌坊闹事,恐怕没那个能耐。” 她说毕,便从一只金丝楠木制的圆壶里取出一勺烟丝,放在裁好的雪白烟纸上,卷拢,用口水封圆,点火。室内遂弥漫起一股辛辣的雾气。 杜春晓即刻被勾起了烟瘾,也掏出烟来,跟扎rou要了火柴点上,两个女人开始了对喷。 “潘老板,人的仇恨是无止境的……”她的笑容突然变得诡秘,“不过按理讲,这些年来赌坊后头竖起的‘人刺’也不止这一个,不定有多少人在背后咒你千刀万剐咧!” 潘小月那张巴掌大的脸已被烟雾蒙住,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喃喃道:“若我潘小月怕这些冤魂索命,伺机复仇,也就不会把赌坊经营到现在……” “哈哈!” 杜春晓突然尖笑一声,随后像是被香烟呛着了,竟剧烈咳嗽了半晌,才回复过来,接话道:“这也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 “你该奇怪的是什么人给赌坊捣乱,其余的都不必关心。听好,我只讲一遍,乔苏不在我这里,可既然你已说到这份儿上了,有些事情倒也不得不防。这样吧,给你三日,去把乔苏找来,审人的事儿你们多半也不会比我干得利索。谁敢在我跟前……”潘小月一对凤目竟是盯着扎rou的,“说半句假话,我都闻得出来!” 话说得虽狠,扎rou倒是心里明白得很:今夜赌坊开张之前,他是逃不出潘小月的闺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