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她在哭,和他第一次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看到的她一样,蹲在角落里,仿佛满眼悲伤,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那个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下了马,朝她伸出手去,“要跟我走吗?” 阿笙说,他是她的救赎。 而如今,她的救赎亲手摧毁了她的希望与梦想,把她又一次推入这样的境地。 阿笙像个孩子一般哭着,泪水断了线一般流个不停,她抓住顾桓的手,急急地放在心口,然后朝他比着,“不要死,我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 顾桓像是木偶一般僵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她。 “不要死,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阿笙胡乱地抹着眼泪,用令人揪心至极的神情哀求他,“你说过的,你说过会凤冠霞帔、与我成婚,你要背信弃义吗?你要违背诺言吗?我等了你十年,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结局吗?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死,失去天下又如何?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她仿佛不知疲惫地比划着,哪怕口不能言,却字字句句都像铿锵有力地砸在他心上一般。 顾桓仿佛被定在原地一般,动也不能动,只能怔怔地凝视着她,最终伸出手去,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声音沙哑地说,“不要哭,阿笙,不要哭……” 可是叫她不要哭的人自己却忽地滚落出一行热泪,素来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四王爷终于也哭了。 他听见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对阿笙说,“可是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了,没有娶她的机会了。 他比谁都了解宫里的三哥,谋反一次已是罪大恶极,如今他卷土重来,三哥是不会再饶过他的。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的背后响起另一个声音,远远的,从林子的那一头穿过来。 十几丈外,一袭玄衣匆匆赶来的人从大军中出来,翻身下马,用清冷却沉静的嗓音对他说,“如果朕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第128章天.天涯四 第一百二十八章 “如果朕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呢?” 那个声音远远地从人群里传来,划破寂静的林子,直直地抵达顾桓的耳里。 他浑身一颤,抱着阿笙的手臂都僵硬了。 是不敢相信,是不愿相信,是不得不信。 他没有转过身去,却喃喃地口中叫了出来,“三哥……” 不是皇兄,不是皇上,而只是他的三哥。 顾渊远远地停在那里,一袭玄衣仿佛夜色般沉着凝重,带着披荆斩棘的凛冽与果决。 他看着顾桓背对自己,怀里抱着阿笙,以全然防备的姿态,以脆弱得像个孩童般的姿态。 仿佛忽然间就看到了从前尚且年幼的那个四弟,在自己被窦太后宫里的管事嬷嬷责罚时,天真地站出来,大义凛然地斥责道,“大胆奴才,这是我三哥,是你能责骂的吗?” 那个时候…… 呵,那个时候,他们都还年幼,分不清将来的形式,看不懂宫闱的争斗,也许就连顾桓自己都不记得那个时候以怎样的姿态站出来帮顾渊说过一两句话了,可是顾渊却记得。 在他敏感脆弱的童年时光里,稚嫩的顾桓是唯一一个站出来帮他的人,口口声声叫着四哥,全然不在乎那个时候的顾渊没有后台,也不受重视。 顾渊的整颗心都沉浸在一种微漠的悲哀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权势扎根在了心底,所有的人终于都明白了皇位的独一无二,哪怕是亲兄弟,哪怕是骨rou至亲,都为了那个位置奋不顾身地相斗,于是终于走到今天。 他已然记不得,顾桓是从何时开始再也不曾叫过他三哥,而是改口叫皇兄,现在想起来,约莫是从他登上帝位之后了。 顾渊的眼神渐渐沉寂下来,看着顾桓的背影,终于沉声道,“来人,带四王爷回宫,今日之事,留待回宫处理。” 他似乎迟疑了片刻,仍是转身离去,翻身上马,然后以来时的姿态又一次抖动缰绳,干脆利落地离去。 呼啸的风从耳畔掠过,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任衣袂飞扬、发丝乱舞。 而宫里,等待他的是很久都未曾进宫的六王爷顾知了。 顾知的神情憔悴了很多,昔日潇洒自在、意气风发的六王爷,如今眼神里的桃花婉转已然寂灭,只剩下很多看不透的漩涡,和一股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 顾渊看着他,好半天才问道,“你怎么了?” 顾知于他而言才是从头到尾的手足,因为这个六弟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毫不留恋权势的人,风流潇洒、爽直利落,桃花眼里顾盼生辉,没有天下,只有高山流水。 而这几个月,顾知不在府上,顾渊派人去请,府中人只说几个月前王爷忽然离府,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可是如今,许久不曾相见的人却忽然又出现了,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顾知笑了笑,眼神里有太多复杂的东西,重视轻描淡写地看着他,“不说我,这次赶回来,是想和三哥谈谈四哥的事。” 顾渊沉默片刻,“你知道了。” “是,知道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赶回来了。” “老四已经第二次谋反了,你觉得朕会怎么处理他?” 顾知素来清楚这个三哥的性格,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的干脆利落,哪怕心中藏着柔软和不舍,也一定会以对形势最有利的方式结束一切突发事件。 而如今对待这个二次逆谋的四弟,恐怕…… “三哥莫非已经下定决心要……要除去四哥了?”顾知的声音有些低沉。 “全天下人都看着的,若是不除去他,朕还有何威信?” “……可他终究是父皇的儿子,您的亲兄弟。” “那你为何不问问他,何曾把朕当做亲兄弟过?” 顾知说不出话来。 二次谋反绝对是满门抄斩的罪名,若是皇帝对于这样的罪人都不给予重惩,恐怕威严扫地,也助长了心怀鬼胎的人的气焰。 一室寂静里,之间顾渊眼神冷静,一字一句清楚地说道,“淮相王不得不死。” ———————— 天牢之内。 蒋瑜神色惨淡地穿过一间间关押着重犯的牢狱,踩在阴暗不见光的潮湿石板上,一间一间看着。 经过的木栅之内,全是些披头散发已看不清面目之人,她要很仔细地分辨,才能一次又一次为里面不成人形的凡人不是陆承风而感到些许欣慰。 终于,狱卒的脚步在一间牢房外停了下来,打开牢门回头看了蒋瑜一眼,没有再说话。 蒋瑜怔怔地看着里面的人,外袍已无,只余一间白得刺眼的里衣,陆承风闭眼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可是面容安详,恍若初见时分。 她慢慢地俯身走了进去,狱卒在她身后把门再次锁上,然后离去。 而陆承风终于缓缓睁开眼来,唇畔露出一个平和的笑意,“你来了。” 蒋瑜原本焦急不安的心在这样一个笑容之下忽地被抚平,一种奇异的喜悦爬上眉梢,让她笑得像个见到心上人的娇羞少女,重回当年未曾进宫的模样,“嗯,我来了。” 她走过去,挨着陆承风坐下来,一边伸手去理他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温柔地嗔怒道,“明知要见我,还把自己搞得这么难看,也不怕我嫌弃你。” “丑媳妇也得见公婆。”他说了个好不恰当的比喻。 蒋瑜笑出了声来,无奈地摇摇头,“亏你还是金科状元,词不达意,乱用比喻。” 陆承风伸手捉住她的一缕秀发,着迷似的亲吻一瞬,“好不容易才能再与你相见,语无伦次也是应该的,只可惜……” 只可惜,却也是最后一面了。 蒋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忽地伸手堵住他的嘴,笑靥如花地说,“没有可惜,能与你再次相见,还有这么一段独处时光,于我而言足够了。这些年待在宫里,整日都想着你,却又苦于无法相见,今日一面,抵过一切了。” 她的面容上有一种奇异又迷离的温柔与满足,仿佛是夙愿已成,仿佛一点不难过于今日他的落败。 知她者,莫若陆承风。 蒋瑜如今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与他见最后一面,也决计不会独活,这些都是陆承风清楚的。 可是眼睛终究还是红了,陆承风无论如何不得不承认,在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蒋瑜比他更勇敢。 他颤着手将她揽入怀中,似是叹息又似是欣慰地说,“这些年苦了你了。” 蒋瑜笑得很开心,也伸出手去环住他的腰,“可我不后悔。” 不后悔的是那年春日遇见你,看你一袭白衫璀璨了三月的京城,哪怕那时候的你什么也不是,于我而言却也如同耀眼夺目的大英雄。 不后悔的是与你共同走过的短暂春秋,哪怕后来等待我的是后宫里更漫长的孤寂时光,可是靠着那点回忆过活,我也会觉得甘之如饴。 不后悔的是以一时的欢愉换来了更难以忍受的孤独与难熬,可是偶尔回想起来,这辈子最璀璨最闪耀的时光,莫过于与你一同走过的岁月。 不后悔的,是今日终于还是能与你一同走过生命里最初的、也是最后的温暖时刻。 ———————— 宣朝十五年,已废淮相王顾桓因意图再次谋反,被同党出卖,皇帝龙颜大怒,但顾及手足之情,将其流放边境,勒令其永生不得回京。 同年五月,在流放之路上,顾桓因不堪旅途奔波,不幸身染恶疾,久治不愈,死于柳州,享年二十五岁。 皇帝痛心不已,三日未曾早朝,命人将其骨灰接回,念其身已死,一切罪过既往不咎,追封淮相王封号,葬于皇陵之中。 而淮相王生前的逆谋一事,牵连甚广,其同党陆承风受凌迟刑而死,其余隐匿于京城的旧属因陆承风的口供而被皇帝的人一网打尽,为官者一律贬为庶民,流放边境;为民者没收家产,根据罪行轻重,分别接受流放与充公为奴两种刑罚。 轰轰烈烈的淮相王逆谋案至此告一段落,皇帝的雷厉风行在天下百姓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他对淮相王的处理却也并非全然无情,保留了一个兄长的最后底线。 只是对于淮相王染恶疾而死这个事实,百姓却有了诸多猜测。 究竟是皇帝为了全自己一个好名声,所以表面上留淮相王一命,暗地里却在流放途中对他斩尽杀绝,还是真有此事? 淮相王死后,皇帝将他的尸骨葬入皇陵,并且追封他的称号,又是为了掩盖弑亲的冷血无情,还是真的痛心于手足的惨死? 从古至今,宫廷野史真真假假,众说纷纭,可是从史书上冰冷的字句里,又有谁能真正勘破皇帝的心迹? 而同年,宣朝的历史上还记载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后宫里一名充仪染了恶疾,暴毙身亡,只是比起淮相王谋反的事情,一名宫妃的死就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没有人会去在意。 正因此,这件事情在史书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充仪蒋氏染疾,薨,享年二十一岁。 没有人会去注意,这名宫妃的死期与叛贼陆承风的死期是同一天。 ☆、第129章.生产一 第一百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