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你和我啊。”鹞子还挺喜欢看毛思嘉这样的,至少比不和他说话强,怪有意思的。

    然而毛思嘉可做不到他这种拿人家的反抗当有趣,她只觉得这人很讨厌,很不尊重人。

    见这伙人不放自己走,便一边没有章法地挣脱,一边大声喊:“有人耍流氓啦!耍流氓啦!”

    虽然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惹这些流氓,但这个时候的人正义感又是很足的,这两句话立刻引来不少路人的侧目。看到这边,已经有几个青年工人模样的路人往这边走了,显然是想看看怎么回事。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朱老二伸手就要去捂毛思嘉的嘴,然而被毛思嘉躲开了。

    “喂喂喂,这样做事儿就没必要了啊!”红叶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看起来他是临时被人叫过来的,踩着自行车过来都直喘气儿。说话功夫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自行车则往旁边一推。

    “我说鹞子,你这做事儿不地道。拍婆子就好好拍,人家不乐意,你上什么手啊?手贱啊?”红叶的语气是开玩笑的,但是眼睛里可没有一丁点儿玩笑的意思。

    ‘鹞子’看了红叶一眼,抬了抬下巴颏儿,笑了一声:“老子就知道你丫不安好心,那时候你也想拍人家姑娘吧?晚了一步,这个时候装好人来了?”

    啐了一口:“杂种!”

    “嘴放干净点儿!”红叶走过来,似乎并不想和鹞子有正面对抗。而是对毛思嘉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儿小姑娘不合适看。”

    “嚯!还真装好人啊!”鹞子一把抓住红叶的领子:“你也不看看,你丫配吗?”

    毛思嘉真的被吓住了,她从小被家人保护的很好,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稍远一点儿的人看不到,但靠的很近的她看的清清楚楚,鹞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折叠刀来!

    很短促地叫了一声,就像小鸟一下被掐住了一样。

    她想跑,但是鹞子带的小流氓还围着,她根本跑不掉。

    “干什么?打架闹事?”忽然一个镇定的声音插了进来,然后一只手落在了毛思嘉的肩膀上:“调.戏女孩儿?”

    本来毛思嘉已经被围住了,但是来的这个男青年,穿双排扣的毛呢大衣,挺阔大气。加之肩宽体长,比在场最高的男生都高了半个头,气势上一下就压倒了在场所有人,竟没有人敢拦住向包围圈内走的他。

    毛思嘉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在男青年靠近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点点洗衣粉的香味——这很少见,或许是出于保护衣服的想法,也或许是因为不太好洗,冬天的外套,像是棉袄、大衣什么的,几乎不会拿去洗,一个季节洗一次很正常。

    然而落在毛思嘉肩膀上的手很快离开了,然后又把毛思嘉往后推了推:“你们这帮孩子怎么回事儿?”

    第18章

    “你丫的多管闲事儿?”鹞子抓着红叶领子的手给松开了,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新来的这人。

    并不认识,年纪不大,但应该是已经上班了的人。

    孙继东有的时候会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有一段时间爸妈和身边的人看到的他就是这样的?有些事情,过了那个阶段再去看,就会觉得难以回首。就像很久很久以后,毛思嘉和他说过的,这叫做‘黑历史’。

    ...嗯,说的和毛思嘉很熟一样,实际上两人根本没说过几句话。非要说两人有什么原因可以多一点儿说话的机会,大概是两家大人认识,以及他最小的弟弟和毛思嘉曾经是同事了。

    这样说或许会很奇怪,但孙继东自己也觉得这件事很难说清楚...1980年的冬天,和往常没有什么差别的夜里,他再次失眠到天明。而这次,推开门见到的世界却不同了,他来到了1967年,他刚刚因为一场群架进医院的时候。

    这场群架,他属于被牵连的——他已经有两三年时间不和那帮调皮孩子混了,没什么特殊的原因,就是觉得没意思了。所以,他被砸了脑袋进医院,这纯属运气不好,是被殃及到的。

    贸然遇到这样的事,身为一个无神论者,应该有一个艰难接受的过程。幸好那段时间呆在医院里,大家照顾他伤了脑袋,很少打扰他,给了他这个时间。

    出院之后,并不是说他就彻底想明白这件事了,而是另一件即将发生的事牵扯了他的注意力...他首先找到了他爸,参军的事情他不干了!不管怎样,他得留在北京,一定得留在北京!

    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并不是1968年才开始的,而是五十年代就有的事情,但大规模,甚至半强制性如此,确实是1968年以后的事情。而在此之前,像北京这样大城市的青年,出路还是比较好的。

    可以留城工作(只不过能不能找到好工作,这就要看每个人的情况了...甚至有些人根本找不到工作),还有少数人能够去参军。至于上山下乡,那属于个人自由,愿意去的会被全社会表扬,但选择这条路的少之又少。

    光荣是一回事,其中暗含的艰难又是另一回事了。远离家人,难得回家,生活困难...这些都是客观事实。

    孙继东在停课闹革命之前,成为这场革命之前最后一届顺利毕业的高中生,本来是要去当兵的。曾经的他并不在意这件事,毕业之后就去当兵,他们家的男孩子从他大哥起,走这条路就成了惯例。

    当时的他没有考虑过未来做什么,就是被推到了这条路上而已。反正对于他来说,走哪一条路都没有区别。

    后来他才明白,绿色军营很好,但他的未来并不在那里...他是在1973年下定决心转业回家的,又因为弟弟的关系认识了...思嘉。

    这是迟到了六年的认识,如果他留在北京,他就能提前六年认识思嘉了。

    而这一次迟到,迟到的不是六年,而是一生...

    思嘉出了意外之后,他收到了弟弟送他的一箱书籍,都是思嘉葬礼后毛叔叔金阿姨(毛妈姓金)分送给思嘉的朋友的。思嘉喜欢书籍,不喜欢书籍被浪费,所以保留了其他遗物之后,两位长辈就把书籍送了出去。

    孙继东不知道弟弟卫南是什么时候看穿一切的,他也没问,只是在心里感激卫南。沉甸甸的书籍压在手上,就像他轻飘飘的魂儿可以再次留存在身体一样——那段时间他反复阅读那些书籍。

    ‘缘分是非常奇妙的东西,不能早一点儿,也不能晚一点儿。错过了一点点儿,原本可能的眷侣,就会擦肩而过,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这段话是钢笔字,落在一张书签上,书签则是夹在一部日文小说中。那部日文小说译为《春琴抄》,思嘉应该在尝试翻译,已经翻译一部分了,在原书留下了许许多多的标记。

    孙继东甚至不敢去碰那些还没有暗淡失色的浅蓝色钢笔字,他分明感受到了命运这玩意儿有多cao.蛋——它让你生,你就不能死,它让你死,你就不能生。

    孙继东并非是感情细腻的那种人,甚至在大家都对姑娘特别感兴趣的年纪里,对此兴趣缺缺。他当然也觉得漂亮姑娘是好看的,但并没有和其中一个亲密起来的想法,就是觉得麻烦。

    但是,见到毛思嘉的那一天,他终于明白少年时代随大溜看的那些小说里的故事,并非是虚假的。

    甚至直到那一天他才明白,为什么许许多多的故事里,那么多的人可以为爱情去死——因为从那之后他也可以了。

    他可以为了毛思嘉去死。

    书签上的字就像是恶毒的嘲讽,他在告诉孙继东,他曾经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赶在所有人之前爱上她了。那个时候她还不是任何人的女朋友,他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让她靠近自己。

    只要他能做到,她身上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她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调.戏女孩儿、闹事...”孙继东看着这个一身痞气的男孩儿,脸上的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行了,不想惹事儿就散了。”

    似乎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给激怒了,鹞子上手就要动刀子。

    孙继东曾经在部队锻炼多年,现在肯定比不上过去,但这些日子每天锻炼,也捡起来了一些。干净利落地招呼上,先前鹞子手上那把折叠小刀先被踢飞了,然后顺势把人给按倒。

    控制这么个人并不难,但在场不止鹞子一个,还有他带来的小流氓...这些人有不少都带了锐器。

    毛思嘉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很快恢复了理智,那些被吓住了就不能动弹的,在现实生活中只是少数,大多数人的求生欲会告诉他们该怎么做。

    刚刚准备向周围的人呼救,眼睛一瞥,居然看到一些穿警察制服的人。小痞子也不是眼瞎的,跟着有人注意到了警察——毛思嘉看出来了,他们想跑,但又不想扔下被按住的鹞子。

    一孩子似乎很紧张,手上的军刺就要往孙继东身上去。毛思嘉连忙喊:“你干什么!警察来了!动不动手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就像是当头棒喝,那孩子手上的军刺一下被吓掉了,‘当啷’一声响。

    孙继东控制住鹞子,慢慢站起来,看了毛思嘉一眼,很快收回了目光——他非得收回目光不可。

    “这儿怎么回事儿?”三名警察发现这边的情况,满脸紧张。

    其中一个看到孙继东,立刻招呼起来:“东子?你怎么在这儿?我听说你当兵去了...这怎么...?”

    哦,钱二喜,他的高中同学...花了一点儿力气才认出来。因为他上次见他,他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而是肚子微凸,满面油光,即将升职的干部了。

    孙继东指了指鹞子:“当街调.戏姑娘,打架闹事,还动了刀子——没去当兵,留了下来,现在在公安部上班。”

    “哟!那大家也算是一个单位了。”钱二喜表现的非常热情,其实最多就是一个系统,实在称不上一个单位。不过这也是人情社会常见的了,七大姑八大姨地扯一通,就能叫一声老表老乡什么的。就此看现在钱二喜的cao作,并不算过分。

    钱二喜旁边的同事一看这帮孩子就知道是什么事儿了,也不上手铐(这个时候手铐也是要省着用的),只绑了几个首要的,其他的也不怕他们跑了,然后就招呼这些人跟自己走一趟派出所。

    挨着个地拍这群孩子的脑门:“一群小流氓,净会做些缺德事儿!”

    这些孩子一个一个被带走,直到轮到红叶...红叶觉得这个穿呢子大衣的孙子多看了自己几眼,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己。

    孙继东确实看到了红叶,然后转过了头:“这孩子不是这帮流氓一起的,我来之前还阻止了这帮小流氓。”

    “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做好事的。”钱二喜一眼看出这孩子也是小痞子样儿,但自己这同学说话向来是有一句算一句,而且他也没必要给个小痞子撒谎。只能说,祸害人的军阀偶尔也会干一两件好事吧。

    “这孩子就不用带了,走吧走吧——这姑娘是...?”钱二喜其实一开始就看到孙继东一旁这姑娘了,只是之前不好问。

    孙继东转过头,看到了毛思嘉头顶的一个小小的旋。眼皮飞快地垂下,然后又抬起。

    “我爸战友家一姑娘,刚正好看到被小流氓欺负。”

    第19章

    “我爸战友家一姑娘,刚正好看到被小流氓欺负。”

    毛思嘉听到这一句话是迷茫的。

    孙继东不动声色地提醒她:“一个月前,你和毛叔叔来过我家。”

    “啊!是孙...孙卫南他哥!”毛思嘉想起来了,这可不容易...只是怎么都想不起对方的名字,反而对方的弟弟印象稍微深刻一些。因为对方和自己同龄,当时还说了几句话。

    也不记得说的什么了,大概是小学哪所学校之类的。

    “对...”孙继东深深地看了毛思嘉一眼,弄的毛思嘉非常心虚。人家救了她,她却连人家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是孙卫南他哥。”孙继东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头和旁边等着的钱二喜说了两句,然后才转头看她:“我记得你叫毛思嘉。”

    毛思嘉更心虚了...人家都记得她的名字呢...

    钱二喜这边处理好了小流氓们,招呼孙继东去派出所,一方面了解一些情况。这个时候警察做事程序虽然没有后来那么规矩,但也是有一套的,孙继东、毛思嘉都得跟着去警局说明情况,相当于录口供。

    另一方面,老同学有些日子不见,可以好好吃顿饭。

    毛思嘉倒是没有一般人面对警察的紧张,眨了眨眼睛:“那...警察叔叔,能不能让人去我家报个信儿,我没按时回家,爸妈肯定着急。”

    钱二喜看了看毛思嘉那样,觉得这小姑娘的话挺有道理的。男孩子就算了,这么个漂亮姑娘,晚回家是能急死大人。想了想就在路边找了个愿意热心助人的路人,问了毛思嘉的家庭住址,就给捎带口信去了。

    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简单。这个时候的人热心是真的热心。特别是北京人,还特别讲究个面儿,已经答应的事情保准会比自己的事情还上心。毛思嘉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了,对此是很有了解的。

    于是她很放心地跟着警察叔叔走了。

    毛思嘉落在稍微后面一点儿的位置,孙继东也落了下来,一路走着,快到派出所的时候冷不丁地说:“警察...叔叔?”

    “?”毛思嘉迷茫地看着他...然后是忽然的福至心灵——这个人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被老同学占便宜了吧?

    事情是这样的啊...毛思嘉和他是同辈,毛思嘉叫了他同学‘叔叔’。如果他和他同学算一辈,那就被叫老了,连二十岁都不上,被个中学女生叫叔叔是不太对劲的样子。但是和毛思嘉一辈也不对啊,同学都成了叔叔了。

    “顺、顺口?”毛思嘉‘唔’了一声:“对,就是顺口,其实是‘哥哥’,但是大家都叫‘警察叔叔’的。”

    最后半句,听起来都有些期期艾艾了——孙继东眼睛里有了些微的笑意,但却没有说什么。

    警察局里,事情前前后后都说的清楚明白...这件事本身也不复杂,一看就知道的事情,这个时候也就是走个过场。

    “行了,今儿事情就这样,这几个孩子先关几天。”钱二喜一边收拾文件,一边邀孙继东去吃饭。

    孙继东摇了摇头:“改天...就明天,我请你,今天不行。”

    钱二喜不明所以,随着孙继东的视线,才看见了毛思嘉。

    孙继东叫住了要走的毛思嘉:“我送你回家。”

    钱二喜倒是没有多想,北京的冬天天黑的早,这一阵忙的,早就是夜里了。虽然作为人民警察,应该对首都的治安有着相当的自信,但世上的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人家又是一那么漂亮的姑娘,刚大白天都能被小流氓纠缠,就别说晚上了。

    还是有个人送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