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但现在,虽然他笑得十分矜持,不过浅浅而笑,但一双凤目却有真切的笑意在流转,这份笑意融解了他冷淡的气质,柔和了他俊美得近乎锋利的眉目。 竟让人觉得……亲切! 令嘉在被放到榻上,回过神来,不禁暗叹:如若初见时,这人如果笑得真心点,她十有□□是把持不住,要被他骗去的。 萧彻脱靴上榻,揭过一层软被盖过,说道:“睡吧!” “……现在?”令嘉语气里还带着难以置信,“不是说要回西华宫吗?” “顾着康宁的腿,四妹那边定会拖些时间,足够我们午休。” 主语是我们,而不是你。 “殿下你很累?” 令嘉有些诧异,萧彻可不是她这种懒人,平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都不见他疲累,今天这是怎么了?莫非在之前地动里遇到什么事? “……有些。” “若有余震……”令嘉还欲再问,忽然有只手环到她背后,将她拥进怀里。又有一根手指点在了她的唇珠上。 “不要说,安心睡。”近乎低喃的语声低沉而温柔。 令嘉竟是破天荒地乖乖闭嘴。 她看着眼前闭上眼后称得上恬静的俊美面孔,心里暗暗奇怪。 萧彻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疑问在令嘉的脑海里泡了一阵,就叫一波困倦的浪潮打下,沉没下去,无影无踪。 入睡前,令嘉心中闪过一阵奇怪的感觉。 好像有什么事忘了说。 什么事呢? 待令嘉呼吸均匀后,萧彻睁开眼来。 他低头看着令嘉的睡颜,目光幽深难明,可看了一阵,又渐渐转向温软。 若是令嘉这会是醒着的,她大约就知道什么是“温柔得都要快滴出水来”的眼神了。 约莫小半个时辰,忽有使女入内,报道:“殿下,卫王失踪了!” 被惊醒的令嘉眨了眨迷蒙的眼,恍然大悟。 原来是忘了说卫王的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期待的告状还没到。 莫心急,我们一件一件的来。 第53章 真情假意 报讯的使女退下后,令嘉懒声说道:“殿下,我有一事告知。” 看她睡眼惺忪,神色因慵而生媚。 萧彻欣赏着这份颜色,替她拨弄着额间碎散的细发,漫不经心地说道:“什么事?” “卫王已经死了,我动的手,现在他的尸体大约还在横祈河里泡着。”语气轻松随意地仿佛在说她方才买了件首饰。 萧彻手上动作顿住了,“怎么回事?” 令嘉将卫王对她的谋算娓娓道来,同时也提出了她对宁王的怀疑。 萧彻听着,脸上越见色淡,但身上的气势却是越来越慑人。到最后已是杀气四溢。 他说道:“萧荧秉性阴毒,好以阴私算人,这是他的手笔没错。” 萧荧正是宁王的名字。 令嘉听着他谈起宁王时那股熟稔的语气,问道:“殿下与宁王有旧怨?” 那宁王算计她压根就没什么好处,既然不为利,那就只能是为仇了。令嘉自认往日和宁王没什么交集,那么和他有怨的就是萧彻了。 萧彻没有回答,只道:“萧徎的事,我会帮你解决。萧荧那里,我也会帮你教训回去,只是——” 他的语气陡然严肃起来,“你万莫借信国公府的人去报复他。” 令嘉柳眉微挑,语带不善:“殿下这是何意?” “萧荧身份特殊,寻常小事,父皇是不会动他的,也不会让其他人欺他。” 令嘉反问:“今日这也算小事?” 谋算设计亲王、亲王妃再加一位宗室郡主,这事如报上公堂,都够得上三司会审的标准了。 萧彻只道:“谋反之外无大事。” “……不知宁王身份究竟特殊在何处?” 萧彻沉声说道:“他是——”在这里他莫名顿了顿,但还是接着说道,“——明烈太子遗子。” 令嘉不禁变色。 谁人不知当年明烈太子无嗣早逝,也正因此,英宗和宣德皇后纵使知晓长子之死系次子之谋,也不得不选择替他遮掩,以保他顺利继位。 “你可知晓萧荧幼年之事?” “只闻说过些许。” 按理来说,涉及皇家隐秘的事都是隐而不传。可无奈宁王那事当年闹得太大,以至于连殷朝乡下角落的人都能津津道上几句。 惧内与英明传遍天下的英宗在年届六旬之际,忽有一民妇带幼子子闯入京兆府,自言原为雍极宫两仪殿皇帝身边伺候的宫女,曾服侍过天子,因此为皇后所妒,被赶出宫中,孰料出宫后竟有身孕。因惧怕皇后毒手,故孤身抚养子嗣成长至今,才干携子求见天子。 京兆尹本是不信,可待见到那孩子眉眼竟与英宗颇有肖似,心里一个咯噔。 这种事宁纵勿枉,便寻人去告知英宗。 谁知宣德皇后先一步收到,将那对母子召往宣室殿,这位在婚事里得意了一辈子的皇后哪里受得了这等背叛,待确定了这对母子身份后,她干脆利落地给他们送去毒酒,先是给那民妇灌下,再就论到那孩子。 就在这时英宗匆匆赶到,拦下灌酒的宫人。帝后二人发生争执,宣德皇后性烈,一怒之下竟抢过剩下的那杯毒酒自己喝下。 英宗被她此举吓得魂飞魄散。 所幸,有宫女机灵,及时动手去抠宣德皇后的喉咙,逼得她吐出毒酒,这才没闹出最糟糕的后果。 宣室殿的一场闹剧闹得人尽皆知后,雍极宫安静了足足月余。 也不知英宗是如何说服的宣德皇后的,月后,那孩子得以认祖归宗,记入宗室玉牒,得封宁王。 石破天惊的开头,一波三折的过程,还有峰回路转的结尾,一并组成一桩精彩绝伦的奇闻轶事,民间不知多少闲人将此事假托前朝,改头换面地或书于之上。 以至于令嘉对这桩十几年前奇事都有所耳闻。以她看来,说不定哪日殷朝都被改朝换代了,这件奇事还会活跃在民间说书人的口中。 萧彻轻嘲道:“连你都听说过,可见真是善事不传,恶事千里。” 令嘉无暇计较“连你”两字透出的歧视,只专心等待他的下文。 “……真正碰了那宫女的人是明烈太子。只是碰上晚间昏暗,那宫女未看清明烈太子的脸,只是身处两仪殿,又见得他袍上绣有龙纹,便将他当做是祖父。明烈太子原是酒醉才碰了这宫女,清醒后并未将这当一回事。祖父得知此事后,未免此事污了明烈太子的名声,便暗自派人将她打发出宫。只那宫女不知,便以为是祖母打发的她。” “宣德皇后不知?” “一开始是不知。” “……” 令嘉想着宁王初入宫时闹出的那场风波,都不知是同情白白喝了杯毒酒的宣德皇后好,还是同情给儿子背了黑锅的英宗好,不过最倒霉的大约是宁王的那个生母。单冲她生了明烈太子的独子,怎么着她也有一场富贵能享,谁知竟阴差阳错枉送了性命。不过也莫怪性烈如宣德皇后后来竟容下了宁王,原来那是她的亲孙子。 “……萧荧出现在之时,明烈太子已逝去三年,彼时父皇羽翼已丰,祖父和祖母便认了他做庶子。” 父母为子孙计深远。英宗虽是天下至尊,也无法免俗。 明烈太子已逝,宁王为其唯一遗留骨血,又是男丁,难免身陷旁人谋算。于是英宗宁自污声名,将他认做庶子。没了明烈太子遗子的身份在,宁王自然无法借用明烈太子的名分名声,如此皇帝自也就不会把他当一回事去计较。反之,皇帝许还会善待他,以挽回名声。 如此,虽无望尊位,但一生的富贵安宁总是有的。 “……父皇曾在祖父临终前,以性命和后代起誓,保宁王一世尊贵无虞,只要他不涉谋逆,无论什么过错,皆不可论其罪。纵涉谋逆,亦要待其留下血脉,方可处置。” 令嘉沉默好一会,问道:“宁王可知道此事?” “当年父皇是在祖父病床前发的誓,当时并无旁人在侧,我也是在给祖父侍疾时偶然听得。只不过——”萧彻语气忽地带了点幽深意味,“——他应是知晓的,且是小时候就知晓了。” 令嘉不禁一怔,“殿下如何这般肯定?” “他自幼就敌视于我,大约是惦记着生母的死,记恨祖父和祖母,继而迁怒到我的身上。他与我私斗之时,曾说漏过。” 萧彻之前还说知道这誓言的人只英宗、皇帝和他,排除掉已逝的英宗,如今又说宁王知晓此事,那么向他透露这事的人……便只有皇帝了。 而皇帝这么做的用意…… 令嘉轻声念道:“郑伯克段于鄢。” 当一个孩子知晓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犯错而不用受任何惩罚,那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若再辅以恶意的引导,又会如何? 罚不惩谓之纵恶,纵小恶终至大患。 可这“大患”不过是于其他人而言,于皇帝却正是“不患”。 一个无所顾忌的恶人与一个废人也是无异了。 “可我观宁王往日行事,虽有不当之处,但还不至过分。” “萧荧自幼性情就有些暴戾,稍有不顺,便会动手。即便是对着大哥,也从不留手,父皇对此少有责罚,反颇为纵容。他离宫开府之前,他的殿里大约每个月都要死上几个服侍的宫女内侍。出宫后,他的性情倒是好了许多,这种事发生得也就少了。” 萧彻语意不明地评道:“他是一个聪明人。” 令嘉听得毛骨悚然。 她原先推出宁王的阴谋时,只觉这人心思周折歹毒,心中却是不以为意,这天下的恶人多了去了,遇着一个宁王也不算什么事。 可这会听过他的种种事由,她却觉得背后凉意直冒。 宁王是被恶意浇灌出来的恶人,他,就像是毒潭里长出的毒菇。或可有人能仗着医术高明不惧这毒菇的毒,却依旧要对那阴森的毒潭退避三舍。 那个阴森的毒潭不就是她的夫家嘛! 令嘉出身决定了她对皇室并不陌生,她打小跟着她娘出入宫闱,就跟走寻常的亲戚家一般。与皇后公主打的照面也不少。 皇室虽多勾心斗角,可在本朝,皇帝的态度是明摆着的,而皇后也是个有手段的,太子储位早定,而后妃之子一旦成婚皆被打发去藩地,后宫里的妃子哪里还有斗的动力,以至于后宫十分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