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志高中（16）

    周逸投出一个精准三分赢得了围观女生的欢呼，他早已习惯众所瞩目的感觉，随意往场外扫了圈，在统一色校服人群里看到了身着便服的方晚晴。她正面带微笑、竖起大拇指朝他示意，周逸没有回应，视若无睹地转开了视线。

    前方新一轮攻防开启，由江远风带球进攻，周逸展开双臂进行防守，他边积极移动步伐边面无表情地想道：无事献殷勤，非jian即盗。

    场下的方晚晴不知周逸已对她起了防备之心，悠然地站在场边抱臂观战着。

    “方老师好。”

    不断有（1）班学生走上前向她问候，方晚晴笑着问：“你们都在看谁呢？场上不止咱们班的同学，有支持别班的吗？”

    眉目如画的吴映雪率先回道：“另外几个都是（8）班的。”

    “哦，其他班的你们也认识？”

    “学校体育课是两个班合上的，（1）班和（8）班，（2）班和（7）班，以此类推，我们和（8）班一起上了三年的体育课，所以特别熟。”

    “原来是这样。”

    这个新信息对方晚晴很有用，说明周逸与江远风是老球友了，关系应该不错，从他这里可以寻找到突破口。她注意到吴映雪怀里抱着男生的校服外套及书包，便问道，“你在等周逸一起回家吗？”

    吴映雪点了点头。

    方晚晴说道：“老师找他有点事，估计你得等一会儿了。”

    吴映雪笑道：“没关系的。”她又问了句，“要我去把周逸叫过来吗？”

    方晚晴摇了摇头：“不用，等他打完吧。”

    她有事拜托自然不能破坏他的打球兴致，再说食堂马上开饭了，留校自习的学生赶着去吃晚饭，不留校的则该回去复习备考，她等不了多久。

    果然，离五点半还差五分钟时球赛散场了，学生们陆续往食堂跑去。周逸来找吴映雪拿东西，他刚经过激烈对抗，此时身体气血上涌、额头热汗滚落，衣领大敞着。

    方晚晴将事先备好的水瓶往前一送，微笑道：“看你累的，先喝口水吧。”

    周逸没有伸手接，语气淡淡地道：“谢谢，我不渴。”说完他从吴映雪手上接过书包迅速背上、搭起外套后目不斜视地朝校门方向走去。

    方晚晴站在原地干举水瓶傻了眼，她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捏着餐巾纸，本想送完水后再递纸巾的，却不想对方如此不领情。

    幸而吴映雪及时拉住了他：“等等，方老师找你有事。”

    周逸停下脚步，回头瞥了方晚晴一眼，平板地问道：“什么事？快高考了，我要做好学生本分，复习时间很紧张。”

    他这副傲慢不逊的样子方晚晴已好久没见到了，她脑筋转得飞快，猜想是上午的冷漠表现让兔崽子不满了，不由叹息道：早知道还有利用价值就不该与他断得那么快，大意了。但她觉得问题不大，因为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大男孩，思想单纯又性格仗义，应该很好哄的。

    所以她泰然自若地朝吴映雪道：“你去那边坐会儿吧，老师与周逸聊聊，马上就好。”支开闲杂人等后方晚晴开始了哄孩子攻略，关心地问道：“周逸同学，我看你心情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许可以与我说一说，老师能开导下你哦。”

    先故作不知、装个无辜，探探兔崽子的底。

    虚情假意。周逸暗自吐槽一句，不想与她废话，直截了当地道：“到底有什么事，不说我就走了。”

    脾气很大嘛。方晚晴见软话没用，干脆进入正题道：“老师需要你这个项目志愿者的帮助，所以来找你商量了。”

    周逸微牵嘴角，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你不是怕影响我学习吗，怎么才过了几个小时又不怕了？”

    方晚晴腹中草稿已打好，侃侃而谈道：“你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孩子，喜欢帮衬同学、助人为乐，老师不该阻挠你的善意。”她说道，“而且公益活动也是学生素质教育的一种，老师不该只看重学习成绩而轻视人文关怀，错误观念需要及时修正。所以我决定尊重周逸同学的个人意愿，发扬你的正气之心，使你学习之外的能力素养得到提升锻炼。”

    花言巧语。周逸遭受上午的打击已完全冷静下来，通过细致分析对她的为人有了新的认识，为了确定心中所想，他掌心向上、伸出右手道：“你手机给我看下。”

    “恩？”方晚晴一时没领会他的无理头要求，奇怪地道，“关手机什么事？”

    周逸问道：“我的号码你存了吗？”

    “恩？”方晚晴再次愣住，号码当然是没存的，但他突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她果断拒绝道，“手机是个人隐私，不能给你看。”

    周逸也知道她不会乖乖交出来，自然地收回手道：“我前后给你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春节时你也回复了，照理来说我的号码应该保存了吧。”

    方晚晴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下文。

    “当然，你也可能没有存。”他笃定地说道，“你没有回我第二条消息，本以为是除夕晚上短信轰炸的原因被你疏忽了，现在想来你根本是无视了，或者干脆是删除了吧。”

    全被他说中，可方晚晴越发听不懂了：“这是重点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逸直视她道：“你若是真把我当项目志愿者看，真尊重我的付出，怎么会连协助者的联系方式都不存一下，可见你根本没上心，至于你刚才对我说的话还具可信度吗？”

    这是什么鬼逻辑？方晚晴不可思议地道：“……我误删了，你就在为这点小事生气？本来项目只有半年，即便我存了你的号码，半年后也要删除的，我们又不可能一直联系下去。”

    周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方晚晴多少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不回短信又将之删除的做法确实有点无情，但她不能在一个小兔崽子面前丢了份，既然好话说不通，她只有端起老师的架子，严肃地说道：“周逸同学，你的重点放错了。帮助同学是美德，助学项目是你哥出资的，现下你有当志愿者的能力，于情于理都应配合我。”

    周逸面无表情地道：“我不想配合。”

    任性中二！方晚晴耐着性子、放柔声音道：“之前在李菁巧的事情上我看出你是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少年，就与乐善好施的周总一样都是极重感情的人。你配合我就等于在帮助同学，同时也在帮你哥做好事，难道不觉得很有意义吗？”

    “极重感情？”周逸脸上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我倒是发现了你与我哥的一个共同点，对于务实主义者来说结果才是重要的，其他都无所谓吧。”

    “你在说什么？”方晚晴皱起眉头问道。

    周逸不再答话，转身径自朝校门口走去，只留给她一个置气不快的背影。

    “周逸，等等我呀。”一直对这边探头探脑的吴映雪小跑追了上去，“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两人转眼出了学校，留在原地的方晚晴莫名其妙地想着：这中二病到底在生什么气？真是惹不起了。

    虽然与周逸的谈话失败，不过方晚晴也不是一无所获，既然（1）班与（8）班一起上体育课，那她就有接近目标学生的平台了。

    调整了下斜挎包肩带，她慢慢向校外走去。

    其实如丁蕊老师所言，江远风学习成绩稳定，在校表现良好，没有特意去触碰他的迫切理由。不过方晚晴从心理上对他的执着超过了另外两名学生，也许是因为他俩拥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吧。她当年也喜欢画画，却在顺风顺水的境地里轻易放弃了，而江同学身在逆境中仍然坚持着，这不禁让她想瞧瞧他的内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帮他一把。

    另一边，吴映雪紧跟在大步流星的周逸身侧好奇地问道：“你与方老师说了什么？”她见他一脸深沉，发动想象力道：“因为你哥的项目吗？她不好好做，怕你告发，所以来向你求情？”她还记得周逸对她提过方老师是混子的事情。

    周逸不答，只管往前走，将她安全送到车站后便摆手离开了。

    他不愿说，吴映雪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轻咬红唇、蹙起秀眉，无可奈何地看他离去。

    周逸独自坐公交车回到家，不想在家门口看见了周济的商务车，不由诧异道：自从他哥决定去黄家做继承人后便搬了出去，已许久不见他人影了。

    正想着，周济从家里头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文件袋。

    “小逸，放学了？”他笑着招呼道，“我买了糖醋排骨，南街那家，你最喜欢的，晚饭记得多吃点。”

    南街的老字号饭店在饭点前长队如龙，想要打包一份外食肯定要排好久。周逸从小喜欢吃他家的糖醋排骨，母亲喜欢油酱毛蟹，哥哥一向体贴家人，肯定两样都买了。

    “谢谢，哥。”他问道，“你不留下吃个饭再走吗？”

    周济摇头道：“还得回公司做事，下次再吃吧。”

    下次是何时？周逸明白一起吃饭已成一件奢侈事。他注意到他哥手上的半透明文件袋里装着身份证件，不禁脱口问道，“姓氏改好了？”

    “恩。”周济轻应一声，看了眼陷入沉默的弟弟道，“小逸，无论我的身份怎么变，你都是我的亲人，哥哥对你的亲情是不会变的。”

    周逸低声道：“但你这么做，老爸会难过的。”

    周济拍了怕他的肩膀：“姓氏、住址都是庸人自扰的标签，我人去了那边但亲情仍在这个家里。”

    周逸不解地道：“既然那边没有亲情，你为何要去，就为了财产吗？你有自己的公司，已经赚了不少钱了吧。”

    周济仰头笑道：“财产算什么，关键是资本。小逸，你还小，也许你现在觉得自己是全校第一很优秀，一旦出了社会就会发现个人能力远远不能与资本相抗衡。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未来也能扶持到你，对我们所有人都有利。”他再次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我先走了，照顾好爸妈，记住有任何困难都要及时与我联系。”

    周逸静看他开车离去，如果没有遇到自己，他将独自离开，爸妈并没有出来相送。也许从争权逐利的角度来看他是不错的，但的确伤了亲人的心。

    周逸开门进了屋，母亲在厨房忙忙碌碌，父亲在客厅闷声不响地看着电视新闻。两人都看到他了，也都互相招呼了，却又各自只管做自己的事。

    这就是他的家庭，看似祥和却缺乏亲密度。心思深沉的哥哥、怕哥哥觉得厚此薄彼所以从不亲近自己的母亲还有沉默寡言的父亲，最亲之人间都有着明显的隔阂感。从小到大他总觉得缺点什么，不是缺爱、缺安全感、缺金钱、缺物质，而是在精神上感到孤独。

    周逸回房摸出了游戏机，他不玩，就捧在手上看看，这是他打发空虚、寻找慰藉的习惯。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周逸拿起一看，是条垃圾短信，他随手删除了。利落地删完后，他突然想起方晚晴，她是否在看到他的短信时也如这般毫无负担地删掉了。

    一定是的。

    她只想利用他来完成项目，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建立起的熟识感情。某些程度上与他哥一样，目的才是重要的，虚无缥缈的情感可以淡漠处理。

    所以她没法理解他为何生气，在她心里助学项目是有期限的，志愿者身份也是临时的，他只需配合出力就好，行善过后终会迎来分别的一天，存不存号码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可她不明白的是，明明是她先主动闯进他的世界里，在他一开始并不欢迎的前提下。她曾多次表现出认可他、了解他的温柔善意，让他在不知不觉间升起了情感期待。

    假若她最初便是冷若冰霜的态度，他又怎会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