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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举动,饶是东宫从不cha手后宫事,也都听闻了。 彼时东宫里,玉姐正在拣看库房。中秋将至,东宫既要敬献节礼与慈宫、官家并中宫,又要颁赐与亲近之人,总须事先办好了。又是头回做这些个事儿,宫外的例不好带进宫内来,还要翻拣旧时孝愍太子在时的成例,再酌qíng增减。亏得东宫库内颇丰,暂不用为财物发愁。 东宫册封之仪,除开收了许多贺表外,又有许多孝敬,凡名人字画、古董珍玩、金银器皿、绫罗绸缎等等等等,应有尽有。又,东宫新立,依例又要添补许多物什,国家专拨于东宫使用许多用度。玉姐自入宫来,官家后宫之事一概不去理会,闲在东宫,便将这一处整顿,许是那一顿大棍子打了几个宫女,杀jī儆了猴儿,东宫倒是太平。 玉姐素来是个大方的人,宫人老实,她便也不苛刻,册封时,东宫上下一等额外有一分赏钱。待侍奉人等好了,驱使起来,他们也尽心。这个好字,除开不无故作践无辜之人,便是与他们些个恩惠而已。东宫服役之人,心中也想着东宫大好前程,较寻常忠仆,还要尽心些儿。玉姐使他们探听消息,也不消出头露脑,只管趁着往浣衣局去时,与各宫内宫人宦官一处说说话儿,往四司六局领用度时磨一回牙,自能听着消息。 玉姐正看一枝jú花头的簪子,预备与申氏,青柳匆匆而来:娘娘,碧桃打浣衣局那处回来了,奴婢瞅着她脸色煞白煞白的,她道有事要回禀,我问,她也不说,想是有大事儿了。 玉姐便将这簪子往匣子里一放,叫朵儿:这个是与外头婶子的。朵儿忙收好,主仆几个出了库房门儿,自有守库宦官恭送,又将门锁好。朵儿将这匣子与他登记,方抱了匣子追着玉姐往玉姐起居之正殿而去。 到了那里,果见碧桃一张脸儿搽了粉一般白,玉姐从容坐了,问她:如何这般慌张来?碧桃上前几步,将玉姐手里茶盅儿接了往桌儿上一放,玉姐面前一磕,道:娘娘,方才奴听了些儿话,娘娘请安坐,容奴禀来。 玉姐笑道:看来是个大消息了,你还怕我失手砸了它不成?碧桃面上更白,道:娘娘,方才奴听说,后宫里头有个姓宫的宫人叫升做了才人,皇后将她挪到崇庆殿旁小殿里住了,单与她拨了厨子、使唤人,为着安胎。人都道,她怀了官家骨ròu哩。 玉姐不由一僵,朵儿与青柳却已是倒抽一口凉气,这抽气声儿将玉姐惊醒,伸手要取那茶盅儿,又缩了回来,不动声色道:宫中久未闻喜事了,有这消息,也算是好事了。青柳急得顾不得,跺脚道:我的好娘娘,旁人的喜事,未必是咱这处的喜事哩。 玉姐牵起个笑影儿来问她:那我当如何?青柳哑然。 朵儿是独个儿跟着玉姐进来的,因小茶儿是已婚妇人,又有身孕,且在宫外与程智两口子看管玉姐在外之产业。李mama年高,玉姐恐宫中礼法森严,她一个不慎,入宫来反叫人挑剔,故也不叫她来。此时心中虽急,然见玉姐稳坐,朵儿便放下心来。便问玉姐:娘娘,那咱要怎生办来? 玉姐说话间心里也想明白了,道:传我的话出去,自今日起,咱比先前还要再小心些儿才好。休要生事,有人问话,也只说咱这东宫一切照旧。外头的事儿,尤其崇庆殿那头儿的,事涉宫才人的,休要去打听,有人说,你只管听,也休议论,回来报与我。若有人当面说起时,都说这是好事。 但凡遇上急事,最怕是无人拿个主张,便易弄得人心惶惶,哪怕这急事不是甚坏事,也要因这慌乱而弄坏。此时若有人发话了,对错且不论,有了主意,人心便安定,余下的事,便好处置了。 果然,玉姐令下,东宫便安宁,东宫一静,许多观望之人也都安静下来,居然待东宫更透些儿亲切了。待九哥自前朝归来,冷着一张脸儿,却见家里一片安静,以下也舒坦不少。 却说玉姐见九哥归来,想他也该知道消息了,便只提上一句:我叫他们休往那处凑去,有崇庆殿娘娘看着,磕着碰着也不gān咱事了。 九哥听着不gān咱事不由苦笑,又板正了脸儿:也是。便更衣,又叫摆饭来用饭。玉姐留心看他,用得不如先时多,却也用了些儿,想来还是有些个jīng神。看他吃完,便也停箸,两个漱了口,一处坐着说话。玉姐将中秋节所备之礼慢慢说与九哥听,又叫拿了单子来与他看。 九哥看着与申氏等的物件,眼中流中怀念神色,玉姐伸手划一划脸颊,羞他道:多大的人,又想娘了。九哥一笑:也便这样罢,如今风声紧,多少眼睛都看着,不好有过礼处。 玉姐道:风声紧这三个字,原是切口暗语,你倒好说出来,不怕苏先生听着了说你。九哥道:他有别个事要cao心,且不管我哩。言至此,口气又松了些儿,玉姐一合掌道:你终露出个笑影儿来了。说着便嗔了他一眼。 九哥面上一红,握着玉姐手儿道:是我的不是了,大姐在家,比我在外头也不轻松。该当我护你来,又叫你开解我。玉姐道:你我又何分彼此?咱只管饭照吃、觉照睡,该见礼时见礼,该说话时说话。九哥道:我省得。事qíng未必那么糟,咱若一有事便慌乱,纵终脱险,也叫人失望。 玉姐笑道:正是这个理儿,身正哪怕影子斜,是人都有眼睛的。我原也该关心那宫才人的,只是眼下有些儿尴尬,便不好常去了。九哥道:无妨。玉姐道:自是无妨,从来可没有儿媳妇儿总往公公房里人那处跑的。九哥握紧玉姐双手,郑重道:只是眼下处境艰难,你,多担待。玉姐道:你先时说不肯争着入继,我便说凡事我总与你在一处,如今,我还是这般说。说甚担待不担待?你我难道不是一体?九哥道:渡此大劫,永不相负! 玉姐道:我道与你结发为夫妻,便已是永不相负了,何须其他?!九哥惭道:是我说错了。 玉姐一笑:事上没有迈不过的坎儿。想,这孩子父亲年高,母亲卑下,生不生得下来是一说,生下来是男是女又是一说,纵是男儿,养不养得大,还是一说。纵养得大时,朝臣也不乐见朝廷动dàng。这孩儿母亲卑微,皇后模样像是要抱养,朝臣正忌陈氏刻骨,如何肯叫个陈氏养大的孩儿秉政? 九哥心中实也隐隐有朝臣未必乐见,储位未必易主的想法儿,却实是说不出口来。纵他想的是对,眼下却也须谨慎行事,不可令人失望这却比应对宫才人真个生了皇子还要难些儿。盖因这储位,实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沾了便不好脱手,介时这满宫上下,不知都是个甚下场了。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走了。亏得夫妻同心,九哥无须担忧背后,待玉姐更与往日不同。又感申氏之真知灼见,愈念妻、母之好。 玉姐次日再往慈宫之时,皇后正笑吟吟与慈宫说话儿。淑妃于旁也微笑听着,心里实瞧不上皇后这般作派,又寻思,官家既能生,宫才人这个还不知是男是女,总要安排几个年轻有宜男之相的送上侍奉官家,有个皇子在手也好有一争之力。 玉姐来时,见着皇后笑容,肚里一哂,她要是皇后,绝不会这般做派崇庆殿娘娘竟从未想到若是生女,便是将东宫得罪个死么? 慈宫比皇后沉稳得多,问了玉姐:中秋将至,宫中要簪jú,你那里可备下了?玉姐笑道:东宫人口少,纵无鲜花,也有绢花儿,尽够了。又问慈宫起居饮食。说不多时,慈宫推乏了,诸人告退。皇后因说玉姐:宫才人新孕,可是件大喜事儿,她也是有功之人,太子妃与我一道看看去? 玉姐以帕掩口,语间带丝儿羞意,轻声笑语:真个是好事哩,可从没有儿媳妇儿围观老公公房里人的,有娘娘在,自是样样妥当的,哪用我去看来?闻说这个时候儿最要静养,不可惊着了,我可不敢仗着年轻便没规没矩了。 堵得皇后一肚子气,叫人指着鼻子说没规没矩却一句也回不得。 那头官家也叫九哥弄得不好则声。是个男人,怎会不想着要亲生儿子继承家业来?过继之时他还有个亲孙子,只因朝臣与陈氏各有思量,故不得立,不得已而过继他心里实想的是传于自己儿孙。他心里虽向着九哥,终不如亲子亲孙。亏得九哥为人好,凡事又不生错,他也便认了。 岂知过继都过继了,册封者册封了,他又老树开花了!他原也道自己再生不出来了,猛然有些喜事,喜过了方忆起,他已册了太子了。若放在宫外,这儿子再还回去就是了,放到宫里,还也不太好还,留又不太甘心了 是以见着九哥,官家便不好开口,神色未免讪讪。九哥却待他一如往昔,弄得官家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此qíng此景,看到梁宿等人眼内,越发近着九哥。吴王系近来却有些儿不安,吴王暗地里骂了数句,又叫吴王妃拦下了,一家子闷声度日。 到得八月中秋,东宫之节礼一如往常,不增不减,梁宿等人要便是这一份不骄不躁的心气。恰逢着梁宿与苏正的同年,那位丁忧的丁尚书回来了。丁尚书昔年是探花,自然生得一表人材,风姿俊秀,老也是个风姿俊秀的老头儿。这位也算是少年得志,做官实比梁宿还机警,奈何命太好,到中进士时家中父祖犹在,一家和睦。是以做官后便总要丁忧,荒废数年,做到现在才做个尚书。先是,才做官,祖父死,居丧,回来不几年将升了,祖母又死,又居丧。不及升做侍郎,又居父丧,这一回却是丁的母忧。终于将这辈子的忧都丁完回来了。 回来便有一gān老友为他接风洗尘,于梁宿家设宴,间或说些个朝中事。丁尚书归来,梁宿又添一帮手,早为他挖好了坑儿,只待丁萝卜来了好安放。还是叫他做尚书,却是礼部尚书。又将近来京中事一说。丁尚书笑道:休多言,我晓得,礼部,争礼而已。 丁尚书聪敏,知这宫中才生哪怕生个皇子,也不可将九哥退还了。休说已册封不好还,便是能还,也不行!这皇子终是要慈宫、皇后抚养的,与皇后亲生,也差不太多,陈氏外戚岂不又要祸国?孝愍太子生前受皇后压制,赵王生叫她们bī疯,照丁尚书话来说,乃是:酷烈甚于吕、霍!吕、霍也残害皇室,陈氏说她们不曾做过,也无人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