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他是你爹,我有数。”他心里仍是吃味不爽,但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解释,先朝阮明姝发通火再说。 他学会用眼神安抚她,证明自己在意她,不会伤害她的家人。 虽然,他今日的确结结实实恐吓了阮文举一番。 阮明姝果然很吃他这一套,脸上立刻浮上愧色,抓着他的手道:“对不起,我又......” 陆君潜用指腹点住在她的唇,阮明姝便说不出话来。 “收拾东西,和我回家。”陆君潜说。 他和阮明姝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不应当浪费在旁人身上。 说完,将手指拿开。 “那你等等我,我东西不多。”刚刚同爹爹冲突,阮明姝心底仍是闷闷的,但还是努力抛开,对陆君潜笑笑。 “不请我看看?”陆君潜扬扬眉,“你的闺房。” “啊?”阮明姝有点为难,一来因为她与meimei合住一间,带陆君潜进去不合适;二来她的小屋着实拥挤简陋了点,有些不好意思让陆君潜看到。 陆君潜瞧出她不情愿,便不勉强,在她脑门上弹了下:“快去,我在这等你。” 阮明姝点点头,没走几步,却又折回来:“你要是不嫌弃,就去我房里坐坐。不过我和明蕙住的一间房,只用两道屏风隔开。所以我要先问下明蕙,她应该不会介意,但你进去后可不能乱跑,只能去我那半隔间。” 这倒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 日理万机的陆大将军,此刻也不嫌麻烦,欣然答应。 * 陆君潜由阮明姝拉着手,绕过屏风,低头穿过道帘子。 阮明姝的闺房清净整洁,简简单单一张木床,悬着青碧色罗帐。床边摞着几组雕花木柜。 小窗支起,垂下细密碧纱。梳妆台在角落里安静立着。 “陋室空堂,叫你笑话了。我快些收拾,你要不去我妆台那坐着?”阮明姝笑道。 她这屋子着实小,陆君潜高高大大地一站,更觉空间窄狭逼仄。阮明姝微微有些羞赧,但知陆君潜向来不在意这些。 陆君潜点点头,望向阮明姝的眼神多了分疼惜。 阮明姝笑笑:“怎么这样看着我?这儿已经很好了。真正的贫苦人家,床都不见得有,一家子挤在一起,雨天湿,烈日晒。” 比如她们刚来京城那会。 陆君潜听到她说“贫苦人家”,把玩胭脂盒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明姝没注意到,利落叠起衣服,摞在铺平的绸布上。 “羡慕那些贵族小姐么?”两人挽臂出门时,陆君潜突然问。 阮明姝有些讶然,总觉得这不像陆君潜会问的话,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她还是认真想了想。 “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但只羡慕她们锦衣玉食,不用担心没钱,不用逼着自己起早贪黑劳作。” 阮明姝顿了顿,又问他:“你在心疼我么?” 陆君潜难得坦诚地嗯了一声。 阮明姝释然笑笑:“不必心疼,我反而觉得自己走运。若是能选,来世我还要做爹娘的女儿,做蕙儿的jiejie。” “而且,若我是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比如顾小姐。又或更甚,前世修福,今生做公主郡主,可就当不成你的小妾咯。”阮明姝仰头看他,笑容里带着俏皮。 陆君潜心神一震,积郁胸口的憋闷霎那烟消云散。 对阮明姝来说,离开皇宫,做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许不是坏事。 他这样想,自然不是因阮明姝“当不成小妾”的玩笑,而是阮明姝方才那句话,让他头一次设想:若她没被带出宫,一直做赵家公主,会怎样。 十有八九,她会寂静无声,还未长成便早早凋零在冷宫之中。 若是她够幸运,如其他公主一般长大呢? 那他大概不会喜欢上她,就像他接受不了赵令柔一般。 金枝玉叶,众星捧月的公主,是不会肃容告诉他,生活有多么不易,能活着便是幸运,也不会灯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衣服,更不会做错事时,笑着对丫鬟小厮们说抱歉的。 阮明姝临走时,还是站在门外,对屋里不愿出来的阮文举说了几句话。 见父亲一句未回,阮明姝不由低落伤感。 陆君潜微微皱起眉,阮明姝想了想,不再管许多,低头拉着他一同往外走。 * “想骑马么?”陆君潜指了指黑龙驹。 他是骑马来的,不过特意叫人为阮明姝备了马车。但此刻他想起去年冬日两人共骑一马的乐趣,便想叫阮明姝陪他。 说实话,阮明姝是不想骑马的,一点也不想。 但是念在陆君潜今日这么冷静,没怎么为难她爹,阮明姝便想投桃报李,配合他一下。 “好啊。”她点点头。 谁知陆君潜却变了卦,伸手扶她上马车。 阮明姝不解看向她。 “你得留好体力。”陆君潜拍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 * 马车一路向北,跑了许久又往东面拐,最终在一处宅邸前停下。 陆君潜跳下马,健步走到马车前,将俯身要下车的阮明姝轻松报抱下来。 “到了么?”阮明姝不知怎地,突然有些紧张。 陆君潜嗯了一声,捉住她小小的手,包在大掌中。 一排红彤彤亮闪闪的灯笼悬在朱漆大门两侧,照得门前光亮如昼。 阮明姝望着匾额上熠熠生辉的四个大字,身形一滞。 大将军府。 “怎么能和府上挂得一样呢……太僭越失礼了……”她问陆君潜,局促不安。 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对陆君潜说:不必为我迁就至此。 陆君潜却不甚在意道:“不一样,我让他们那改成“陆府”了。” 阮明姝嘴巴张了又合,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君潜平静道:“本就如此,我在的地方才是将军府,正好提醒提醒他们。” 他们指谁,阮明姝当然知道。 看来,陆君潜搬出陆府一事,在陆家闹得很不快。 否则,陆君潜不会是这样的语气。 阮明姝微微叹了口气,心中愧疚。但转念又想,陆君潜为了两人能在一起,摒除万难,她怎么能只知唉声叹气呢? 她能耐有限,也许帮不了什么,但总该珍惜他这番辛苦,支持宽慰他才是,怎么反倒自怨自艾,惹他心烦? 想通之后,阮明姝便不再纠结,笑盈盈扑到他怀中。 “进去看看。”陆君潜见她笑了,亦不由心情舒畅。 * 侍从都还留在门外。 阮明姝见她和陆君潜二人,胆子大了起来,撒娇似地挂在陆君潜身上,叫他拖着她走。 陆君潜纵着她,几乎是将人抱进去的。 进了大门,阮明姝笑眯眯地要去亲他,奖励一下,忽听得人声如雷,齐齐道:“恭迎将军,恭迎夫人!” 阮明姝吓得花颜失色,慌乱扭过头,只见堂前阔地上,仆人丫头跪了一地。 她几乎是从陆君潜身上跳下来的,粉白的小脸涨得通红。 本来“夫人”两字,就够她羞窘了,再想想方才众目睽睽下她那厚颜轻浮的举止,阮明姝直想找个坑钻进去。 “小姨娘!”一旁风风火火跑出位少女。 “云拂!”阮明姝惊喜道。 云拂兴冲冲跑到两人面前,刚站定脚,就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不对,是夫人!” “不……”阮明姝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毕竟她和陆君潜没有拜堂成婚。 “哈哈,”云拂笑得开怀,“将军说,我以后就是大将军府的首席护院了!” 陆君潜可没兴趣听她俩闲聊,当下捂住阮明姝还想说话的小嘴,对云拂敷衍道:“好好干。” 说罢,拎着阮明姝往睡棠苑走。 阮明姝瞧着牌匾上锋芒外露、柔情内敛的“睡棠”二字,一下子便认出是陆君潜的手笔。 他树中爱竹,花中则喜梅树和海棠。阮明姝是知道的。 “这名字是你起的吧。”她嘴角止不住笑,心头甜蜜。 “是。” 阮明姝心中更甜,忍着羞意问:“睡棠是我么?” 有一回他们云雨方歇,她脸上犹挂着泪,陆君潜吻上她紧闭的双眸,曾这般说过。 谁知此时再问,陆君潜却耸耸肩:“不是,棠是你。” 阮明姝一时没懂他的恶趣味,还狐疑两者有什么差别。 直到看到陆君潜翘起的唇角,才知他又在调戏她。 阮明姝气得不想骂他,甩甩手自个儿朝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