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她衣着简朴,混在学生群里,也没人注意她,好一会儿才介绍完毕,以李扶舟花寻欢为首,拥入翠华楼中。 翠华二楼,整座阁子打通,开了六席,每席之间,隔以屏风。 一队衣着整齐的小二,等着给贵客安排入席。 中国人入席,自古便有规矩,这个规矩不是谁该坐哪里,而是明明知道谁该坐哪里,也准备坐那里,但必定要推三推,让三让,被人推坐下去,再站起来,嘴上逊谢一番,再推下去,再站起来……如此三番,也就好了。 此刻人多,这推一推让一让的功夫上演得更加热闹,每个位置都经过一番挣扎厮打,才能尘埃落定。 落在学生群最后的太史阑母子俩,被前头推打人群给堵着,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人流移动,景泰蓝哭兮兮地揉肚子,“麻麻,我饿……” “马上就吃。” 太史阑抱起景泰蓝,拍前头人肩膀,“让。” 前头人吓一跳,急忙让过去,太史阑一路拍过去,“让,让,让……” 让了十几次后,太史阑终于抵达内厅,首席上已经摆好凉菜并上了三个热菜,还有三个位置没有安排妥善,其余桌还在厮打,只有凉菜。 太史阑大步过去,选了个热菜前面的位置,把景泰蓝一放。 “吃。”她道。 厮打戛然而止。 施知县和李扶舟花寻欢已经厮打完了,各自坐了主位和最尊贵的客位,剩下的位置推让激烈,目前县丞大人即将胜出。 目光唰唰地集中过来,在景泰蓝头顶交织纵横,强度好比x光,景泰蓝稳稳地坐着,眼皮子也不掀一下。 嗤。瞅啥瞅,俺每年正月十五在广御殿开大宴,都坐得首席! 王霸母子俩一打岔,这厮打也不厮打了,推让也了,推让也不推让了,六处席位迅速坐齐了,县丞坐在太史阑下手,脸沉得能挤出水来。 照例开席,套话,齐贺陛下安康,太后安康,国泰民安,通城风调雨顺,然后就是一番腴词,各种吹捧,学生们个个化身盖世豪杰,救民水火,普济众生,满团花样文章,乡绅们想必早已背好,一篇和一篇不重样。 每个男人的座位边,还有个小椅子,太史阑看看那些男人,嗯,表情很sao动。 果然,所有人刚刚坐下,香风阵阵,环佩叮当,先前跟在乡绅后的一群女子,莲步姗姗地上来,站在厅口笑吟吟。 “这是本县醉花坊的姑娘们,都是清倌。”柳文案笑得自如,“你们过来,快来侍候各位英雄。” 正在喝汤的景泰蓝,啪嗒一声,勺子掉到了汤碗里,眼珠子瞬间定光了。 太史阑一瞧,这小子口水哗哗地。 再一瞧,一位姑娘正从景泰蓝面前过,这姑娘脸盘子也就中上,但她所经之处,人人眼神发直无它,那一捧酥胸,跟发面盆似的,人还在厅口,胸都已经到首席了。 没办法,景泰蓝向来对这种大波妹子毫无抵抗力,当初那个倒霉的奶娘,也就是因为波大,才被他念念不忘。 这姑娘看来也是通城一宝,昂首挺胸,一步三摇,十分享受众人的目光,姚知县一改先前庄重严肃状,笑眯眯接着她的手,道:“媚儿,今儿你好好侍候李先生。”顺手在没人看见的角度,手背悄悄一蹭,一揉,那胸上的荡漾,顿时就蔓延到老脸上。 媚儿抿唇一笑,姗姗往李扶舟面前走。 花寻欢放下筷子,笑眯眯开始托腮。 太史阑埋头,吃菜。 “呔!” 蓦然一声大喝,惊得众人一颤此刻当有人发声,不过……怎么奶声奶气的? 再一看,景泰蓝已经跳上了椅子,一手指定媚儿,怒发冲冠。 “我的!” “下来。”太史阑拍拍景泰蓝屁股。当众不责子,等回去好好教训。 “我的……”景泰蓝声音立即低了八度,所幸还能坚持。 “好可爱的小少爷。”媚儿一笑,伸手捏了捏景泰蓝的小脸,一屁股在李扶舟身边坐下了。 “我的……”景泰蓝探过短短的小身子,努力地够啊够,一把抓住李扶舟的手,捧在掌心,声泪俱下地道,“这个别再和我抢了……我把我麻麻让你还不行吗……” …… 托下巴看戏的花寻欢一时没托住,下巴磕桌上了。 正忙着让媚儿的李扶舟,撞翻酒杯了…… 啃鲍鱼的太史阑,被鲍鱼呛着了…… 饶是淡定如此,也忍不住要仰天长叹,骂一声,尼玛。 尊荣诚可贵,麻麻价更高,若为大波故,两者皆可抛。 《壬申年四月七日因争抢妓女故为景泰蓝临桌赋诗》 名字都齐全了。 太史阑扶着碟子,深切地想,教育果然是一件任重道远艰难困苦的活计…… 景泰蓝顺利争抢到了他的大波妹。 当他把小脸靠在那朝思暮想的大波之上时,他感到很幸福。 说真的,自从奶娘之后,好久没有这样的幸福了。 一堆人默默地低头,姚知县鄙视地瞥一眼太史阑的平胸,嗯,估计这当娘的没奶。 太史阑目光坚定地看着面前的清蒸鲈鱼。花寻欢目光坚定地笑吟吟看着她,顺便不住地捣李扶舟,“你想抢你快抢啊,你不说咱们怎么知道你想抢呢?既然你想抢就明说啊,咱们还可以帮你抢啊……” 李扶舟给她夹了一块她爱吃的多刺的鲥鱼,“这是雅江春汛后的鱼,最肥美,rou质最胶黏有弹性,不可多得。尝尝,香不香?” “香!”花寻欢两眼发亮,立即埋头奋战。 注意力成功转移…… “来,喝酒,喝酒。”一位乡绅试图打破诡异的气氛。举杯劝酒。 太史阑注视着清冽的酒液,那般清亮的颜色却不能让她静心,总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有点烦躁,忽然道:“不喝酒。” 正待举杯的众人一怔。 李扶舟看了看酒杯,接口笑道:“差点忘了,二五营师生在外公务期间,不允许饮宴作乐,尤其不得沾酒,我等不敢违背营规,望诸位海涵。” “哪有饮宴不喝酒的。”姚知县一脸不以为然,“再说你们出门在外,无人监督,这什么规矩的,大可以不必理会,规矩嘛,就是给人破的嘛哈哈。” 一堆人赔笑附和,坚持要给李扶舟满酒,李扶舟含笑,手轻轻按在杯口,“多谢诸位好意,只是扶舟作为此次考练学生的总负责,如果带头违背营规,日后也难以管教学生,诸位大人都是麾从如云,自然知道此中利害,当体谅扶舟难处。” 起身要给他斟酒的柳文案手一顿,有点尴尬,眼神瞟向姚知县,姚知县哈哈干笑一声,道:“既如此,便把酒收了。” 李扶舟不喝,太史阑不许喝,花寻欢在忙着吃鱼,其余寒门子弟便是馋得喉咙冒火,也不敢越雷池,却有几个品流子弟,满不在乎嘀咕,“我们怎么没听说这规矩?管天管地管不了老子喝酒放屁,喝!” 除了那一桌,大部分人不喝酒,国人文化从来都是酒文化,南齐也是如此,顿时便没了气氛,妓女们干不了劝酒的活,也便撤了。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菜还上得极慢,往往一道菜吃完好久,才上下一道菜,并且多是带骨无rou的菜色,虽精致昂贵,却不能饱腹,席间小菜倒是不少,梅子杏干,山楂笋丝,全是开胃菜,吃得人越吃越饿,越吃口水分泌越多。 景泰蓝早早昏昏欲睡,却坚持不肯下席,因为他没吃饱,孩子都吃不饱,更不要说大人,所以早该散席的时辰,众人都捺着饥火不下席,耐着性子等待。 山楂梅子吃多了要喝水,景泰蓝水喝多了要撒尿,太史阑便带他去茅厕,转出屏风,走到门口被人拦住,两个小厮打扮的男子,笑容可掬地道:“小公子要解手吗?我们负责伺候便好。” 太史阑盯他们一眼,两人迎上太史阑目光,便觉眼中似被一刺,忍不住掉转目光,去拉景泰蓝的手却没收回。 “景泰蓝。”太史阑蹲下身,给景泰蓝理理领口,道,“你自己去茅厕。” 景泰蓝乖乖点头,太史阑放手,转身就走,两个守门的看她没有坚持出门,都出了口长气,给景泰蓝指了路,小子摇摇摆摆去了。 太史阑坐回席位,花寻欢还在傻乎乎咬筷子等菜,李扶舟忽然隔着姚知县,给她夹了一筷笋丝,笑道:“这笋丝清脆爽口,鲜香幼嫩,你尝尝。” 笋丝已经上了三盘,大家都吃过很多,此刻李扶舟巴巴地夹了这个来,众人都神色暧昧地笑,觉得这殷勤固然是要献的,但似乎不够那么漂亮。 太史阑看看笋丝。 笋丝,谐音,“什事?” 扫了一眼桌面,太史阑夹了一片焖肚给李扶舟,筷子倒夹。李扶舟端碗来接,两人手指一碰,各自缩回。 焖肚,谐音,“堵门。” 随即两人各自吃菜,若无其事,都不担心景泰蓝,因为赵十三带领的护卫,一直都潜伏在他身侧。 过了一会,景泰蓝回来了,爬上太史阑的膝盖,扒着她脖子咿咿呀呀唱歌,众人都不忍听,纷纷转脸,太史阑趁机在景泰蓝衣领下取出被夹出的一片布片。 布片上,只有用炭灰写的歪歪扭扭两个字“速回!” 这是赵十三的通知,由景泰蓝负责传递,太史阑看完,将布片塞回衣袖,景泰蓝恰在此时两眼翻白,向后一倒,“哎呀我痛” “怎么了!”花寻欢沈梅花立即抢过来。其余学生被惊动,纷纷起身。 景泰蓝拼命翻着眼白,嘴歪眼斜吐白沫,做急病抽搐状,吐白沫是个技术活,他技巧未满,一噗噜一噗噜口水往外喷,倒洗了沈梅花一脸。 太史阑衣袖一挥,盖住景泰蓝的脸,抱起他向外就走。 李扶舟立即起身,对姚知县道:“有人似乎发了急病,容我等立即回客栈医治。” 他一起身,除了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品流子弟,其余学生都跟着起身。 “何必舍近求远!”姚知县张开双臂一拦,“各位莫慌,在座就有本县著名‘知乐堂’方先生在,祖上曾经给皇妃娘娘看过病,最是杏林妙手,不妨交于他,包管药到病除!” “小儿旧疾发作,我身边常备有药,一样药到病除,无须麻烦方先生。”太史阑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哗啦一声,几个靠近门口席位的男子,先前没有通过名的,忽然站起身,拦在了她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太史阑声音冷彻。 拦路人面无表情,身后,姚知县呵呵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地风俗,今日是犯煞日,若有饮酒作乐之事,只怕冲撞路神,对主家不利,若是挨过了酉时末再出门,便可无事,所以本县贸然阻拦,还望各位见谅。”一边一迭连声道,“上菜,上菜!” “冲撞路神,也是谁冲撞谁担。”太史阑看也不看那四个男人一眼,“我担就是,让开!” 四个男子岿然不动,沉默的脸神色阴沉。 太史阑不说话了,学生们相顾失色,此时便是痴子,也知道事情不对。 李扶舟口气微冷,“姚知县,望你有一个解释。” “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姚知县收了笑意,声音也冷硬如冬日山石,“识相的,留下来,就是留住你们自己一条命;不识相,要走,那就不要怪我无情!” 他靠在窗边,探头出去,对底下打了个手势,坐在楼下的一大拨人立即冲了上来,跃起时的脚步掀动衣袂,腰间闪耀着刀柄的钢口。 “怎么样?”姚知县又笑了,“各位还是乖乖坐回来吧……” “动手!” 太史阑一声厉喝截断他的笑声,厉喝方起,花寻欢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拳对着拦路人就轰了过去。 “砰。”拳头及rou闷响如雷,那人头猛力向后一仰,倒飞而起,半空中一簇血花飞溅如茶花,五官如被石板拍过般,可怖地迅速塌陷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