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节
慕丹佩全神贯注,鼻尖渐渐冒了汗,上半身却还差一半没有备注,她完全不理解地瞅着很多延伸出去的黑线——那里有东西嘛?那根管子该叫啥?那白白的一片不是什么都没有嘛,也有名称?还有,骨头不都是骨头嘛,为什么每根骨头都要说明?难道真的不同? 上头做不出来,她的笔尖往下,忽然呆了呆。 某处详细分解的重要器官,落入眼帘。 慕丹佩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先前她被这奇妙的图吸引,没注意到细节到底有多细节,而且这细节和平日里知道的也不一样,也就没往上面想,此刻瞧见,忽然明白这是什么,愣了愣,脸唰地红了。 她大气疏朗,潇洒不拘,可是再疏朗再不拘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黄花闺女,对上这种东西,还要镇定自若标记,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不行!”她霍然将笔一扔,墨汁四溅,“不知道!不会!我宁可去备注一个经脉xue道图!” “哈哈哈哈哈。”景泰蓝的狂笑声及时响起。 “小子你别得意。”慕丹佩斜睨着他,“我就不信你全记得。”她不怀好意地一指女图,“你一个不漏标记出来,我就认输!” 景泰蓝撇撇嘴,小指头勾勾——过来瞧着! 慕丹佩真跟过去瞧,这个好学宝宝,任何时候也不会放弃学习的机会。 景泰蓝爬上凳子,歪歪扭扭写他的狗爬字,实在不会的用拼音。 “呀,大脑还分这么多区域!”慕丹佩不住惊叹。 “哦,这个叫甲状腺!” “眼睛还有这么多复杂的,眼球还有壁!” “心房心室……不就是个心吗?” “淋巴结……啊我脖子一侧常年有个小小隆起,和这位置有点像啊,是淋巴结吗?” “脊髓神经……我们叫经脉!” “这个……这个是女子孕育生命之所?”慕丹佩啧啧称奇,脸都快贴到图上。忽然又疑惑地道,“你这些是什么字?南洋字吗?” “好啦!”景泰蓝意气风发地一甩笔,爬下凳子。 慕丹佩默不作声,将图上上下下又摸索了一遍,忽然对太史阑道,“我出重金买,你出多少钱?” “今天的主题不是这个。”太史阑喝茶。 就知道她会这样。 “不就是输了吗?”慕丹佩不耐烦地挥手,一爪子就将她自己的未来给随随便便定了,“输了输了,我认输,景泰蓝学富五车才华横溢,慕丹佩拍马都比不上。好了,太史阑你现在可以开价了。” “啊?”卯足劲儿没处泄的景泰蓝瞪大眼睛,“这就完了?这就认输了?你有点骨气行吗?你不会抵赖吗?我还想考你女子养生美容,还想考你拼音怎么念……哇呀呀你气死我了……” 胜利者郁闷地去捶床,失败者追着太史阑问,“多少钱,开个价?” “先不说这个。”太史阑放下茶杯,正色盯住了慕丹佩。 慕丹佩也许还没明白这个赌约的严重性,她必须提醒她,这是一辈子的事,她马虎,太史阑也不愿意马虎,这和骗人入套有什么区别? “你要想清楚,和孩子的赌约也是赌约,没人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不是开玩笑。”慕丹佩眉毛一挑,“太史阑,你当真以为我没心没肺得不知轻重?景泰蓝是孩子,可是帮他向我提出赌约的是你!你太史阑是个简单角色?” 太史阑不语,心想自己多虑,慕丹佩从来是个水晶心肝。 “这个赌约,不管你是什么目的,我知道你不是开玩笑,但我也认为你不会害我。”慕丹佩笑笑,“这是我对你的一点信任,如果我信错了,那也算我自己看走眼。老实说我今天应赌约是有准备的,我不会因为景泰蓝是个孩子就故意让他,但也不会因为我输了就有所逃避。输了就是输了,我只是不纠缠而已。不代表我不看重。” 太史阑点点头。是的,慕丹佩就是这么大气,换成她也是这么想的,输就是输,纠缠失了身份。 不过……这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你真要我做景泰蓝娘子?不是吧?”慕丹佩对她眨眨眼睛,“我倒觉得,你不像是个替儿子决定终身的老娘。哎,太史阑,这个闷葫芦,你去丽京给我打开吧。” “做他娘子有何不好?”太史阑一笑,心想果然骗不了慕丹佩,“到时候这副图做聘礼。” “那就这么说定了。”慕丹佩哈哈一笑,转身对景泰蓝先躬了躬身,随即一把将他拎起来,往椅子上一墩。 “夫君。”她柔声道,“这样躺没尊严,为妻以后得给你纠正着。”顺手将景泰蓝口袋里的糖都摸尽,塞到自己口袋里,深情款款地道,“夫君,零食吃多了积食,为妻给你保管着。”再顺手把景泰蓝小口袋里的几枚小金珠都摸了出来,满脸贤惠地道,“夫君,身上怎么有这么多钱?晚上出去寻欢吗?外头女子不老实,怕伤您身体,等为妻拿这钱去给你讨几房本分的妾来。” 蓝家新娘子吃着“夫君”的零食,揣着夫君的私房钱,去给“夫君”“讨妾”了…… 蓝老爷两眼发直,瞧着自己瞬间空荡荡的口袋,两眼一翻白,倒了。 太史阑噗地一口茶喷了…… == 养伤第三天,司空昱来了。 容楚一脸不想见他的样子,干脆避了开去,到园子里晒太阳。 太史阑瞧着容楚背影,撇了撇嘴。 她就知道容楚还是介意的。 虽然他因为她的伤,不想让她不愉快影响身体恢复,尽量若无其事,可是每次大家或她提起司空昱,他那忽然阴沉的眼神和若有所思的表情,已经证明了国公他老人家对那天看见的那一幕其实很介意。 换成以前,太史阑会骂一句沙猪。不过现在她多少也能理解,容楚已经算是封建社会里少见的大度男人,毕竟他是在这样的道德和教育熏陶下长大的。但像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看见自己喜欢的女人压到别的男人身上,双方都还衣衫不整,他老人家面子下不去是难免的。 这要换个守旧的,想杀人沉猪笼也有可能。 太史阑觉得,与其积压着秋后算账,倒不如当面锣对锣鼓对鼓说清楚,也好让某个*吃醋的家伙明白到底那天怎么回事。 何况容楚也有伤呢,让他不爽对伤口恢复也不利吧? 她看着司空昱,这家伙看起来比她惨,又坐了轮椅,身躯有点僵硬,露出来的手腕和脖子都有布带。听说那天他惊醒后,忙于给她拍打火焰,却忘记自己身上还有火,他又是刚从混沌状态中惊醒,没有太史阑清醒的头脑,想不起来用被子压灭火焰,所以烧伤比她重些。 太史阑有点遗憾自己的复原只能用于非生命体,不然一摸恢复如初多好,不过好在司空昱的脸也没有被波及,毕竟火油只能沾在身上。 司空昱也在认认真真打量她,随即长舒了口气,似乎放了心。 他伤势犹重却坚持要来,也不过是想看看她到底怎样,别人都说没事,可是不亲眼瞧瞧,终究不安。 这次天授大比闹成这样,南齐和东堂已经交恶,他进来时顶着无数敌意的目光,让他心惊。惊的不是别人的敌意,而是怕这敌意是因为太史阑伤太重。 还好,还好。 太史阑迎着他目光,第一句就道:“我没事,你自己好好养伤。” 随即又道:“屋里气闷,我们去园子走走。”不由他说话,当先往园子里去,一个护卫过来,推着司空昱也跟了出去。其余护卫也都跟着。 司空昱目光暗了暗。 她……是不愿意和他再单独呆在一个屋子里了吧。 太史阑在园子回廊边停下,身后几株树,树后光影斑驳,面对一方碧池,碧池前有人在晒太阳。 她在阳光下扬起脸,对司空昱笑了笑。 “司空。”她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 司空昱沉默,隐约听出她的意思。 他眉宇间,那种挣扎为难和痛苦的神色又一闪,随即消逝。 “是的。”他道。 “那天……”太史阑敏锐地感觉到树后似乎有簌簌响动,她装作没听见,“你是中了术吗?” “……没有。”司空昱咬牙挤出那两个字,又犹豫半天才道,“对不住,那天,我不该对你……” 树后又有簌簌之声,太史阑迅速打断司空昱的道歉。 “那天没什么。”她道,“其实是我反应过度。你是想要那个钗子是吗?我不该把钗子放进衣服里,你无意中扯坏我的衣服,也不过是为了去拿那个钗子。我应该想得到的,钗子一落地你就离开了我,你明明只是为了钗子。” 司空昱抬起头,对树后缭乱的光影望了望。抿了抿唇。 “是的。”半晌他道,“我只是……为了钗子。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所以伤了你。” “我知道你不知道。”太史阑淡淡道,“我们是朋友,谁都不会向对方下杀手。就像我绝不会对苏亚或于定他们下杀手一样。” 司空昱默然,垂下眼,他长长的眼睫搭下来,在眼角打出一片深黑的弧影,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憔悴。 “是的。”他道,“你后来也是为了救我,我是来谢你救命之恩的。” “不必了,你之前也救了我很多次,不是我你也不会被烧伤。”太史阑拍了拍他的手,“司空,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第二次重复这句话。意思却已经不同。 司空昱抬头看着她,忽然闭了闭眼。 他闭眼的一霎,感觉到手心里被塞入一样东西。 太史阑微带歉意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对不住……毁损了,不过我擦干净了。” 司空昱紧紧地握住了那个钗子。 两人默默地坐着,听树后风在游荡。 “我……暂时不会回东堂……”很久之后司空昱才道,“国内给了我命令,要我去静海城附近,办一些事儿。太史,我今天也是来向你告辞的。” 太史阑默然——这是东堂对他的惩罚吗?要他将功折罪?静海城虽然是南齐领土,但东堂在那里的潜入势力听说很大,而且那里各国海上商贾云集,海盗扮成平民入市交易窃取情报,再转手行走海上烧杀抢夺,城内势力林立,治安纷乱,去的主治官员要么和本地地头蛇沆瀣一气,要么死于非命。东堂虽然这次失去了彻底获得静海城的机会,但一定不会罢休,现在,是要派他去潜伏吗? 在那样每天都有人死亡,每天都有势力消亡的龙蛇聚集之地,他要如何生存? 她抿了抿唇,有点不安,但又不能说什么。 树后簌簌的响动忽然没了,有人轻松地抛出钓竿。 司空昱凝视着她,他独特的深沉如星空的眸子里,幽光闪动,满是复杂的意味。 留下来是惩罚,他知道,可是又或者不是惩罚。他对此期盼而又恐惧,但终究无法诉说。 他示意护卫走开,护卫望向太史阑,太史阑点点头。 树前只剩下他和她,阳光斑驳,冬日晴好。 不知道是不是阳光的原因,她的侧脸比初见时显得柔和,眸光不再尖锐如箭,开始藏锋敛芒,起伏深沉。变幻间也如深海。 他忽然觉得,机会是有定数的,过去了一次就失去一次,耗费尽了缘分也就尽了。 他驱动轮椅向前一步,忽然握住了太史阑的手。 “我想……”他握紧了她的手,不容她挣脱,“我想问问你……” “好!上钩了!”忽然一声欢笑传来,随之有水波哗啦扬起的声音。 他的话被这一声突兀的笑打断。太史阑没听清,偏头疑问地看了看他。 他还想说,可是太史阑已经抽出手,心神不属地站起来,转头对那边叫道:“喂,动作轻点,别扯裂了伤口!” 那头又是朗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