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姜氏倒很喜欢,简直是热泪盈眶了:“早就知道弟妹绣工超群,改日定要上门讨教一番。” 阮玉当即石化。 既然是从内宅开始,阮玉下一个就准备跟李氏见礼了。 李氏万分爽快,不仅送了她对赤金挂猴子爬杆的手镯,也附加一支金钗,看起来跟姜氏的分量差不多,又特意强调:“这点翠牡丹玉石流苏钗可是咱金玉满堂的新款式,只此一支……” 言罢,得意的瞟了姜氏一眼。 阮玉同样回以一条双面绣的帕子。 是石榴百子与麟吐玉书的图案。 阮玉没觉出有什么,却听姜氏噗嗤一笑:“二奶奶,瞧弟妹多知情识趣?知道二奶奶一心求子,可不就送子来了?” 阮玉倒不知有这一说,不过如此一来,她还是成了炮灰。 李氏的脸白了红,红了白,偏偏姜氏不依不饶:“唉,弟妹送我的帕子我可舍不得用,稍后回去挂在墙上,天天看着才美呢……” 阮玉见李氏气得不轻,暗想,这算不算为自己报了仇呢? 李氏则很快露出笑容:“弟妹的心意我领了。来,这是三奶奶,可是咱们金家有名的才女。只可惜我和你大嫂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俗物,meimei玦琳还是个不禁折腾的,这些年,可把三奶奶闷坏了。如今弟妹来了,弟妹的才名我即便在内宅亦觉如雷贯耳,想来三奶奶再也不会觉得寂寞了。今后你二人多切磋切磋,咱们这院子可就热闹了。” 这一语得是多少关呐,这一石得打下多少鸟啊? 李氏可是个得罪不起的人呢。 阮玉无缘无故的替原主背上了怨气,还得任劳任怨。 秦道韫笑了笑,笑意清雅又淡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四奶奶的才名道韫也早有耳闻,能与四奶奶谈书品茗,是道韫的荣幸。” 秦道韫让身后的丫鬟翠浓拿过一只尺长的花梨木雕花盒子:“这是吴道子先生的真迹,还望四奶奶不要嫌弃。” 阮玉忙命春分接了,顺奉上帕子一方。 秦道韫打量上面的梅竹双清图与另一面的《临江仙》,淡淡一笑。 凭借回礼,阮玉觉得,原主似乎对这位秦道韫还算有几分好感,或许也是出于所嫁非人的同病相怜吧。 至于男人就好办了,统一的玉佩,无非是竹报平安、招财进宝、福在眼前等一系列寓意吉祥的玩意,也省得出说道。贺礼也简单,统一的红包。 不过在送到金玦淼的时候,阮玉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他一眼。 不若金玦鑫的老实畏缩,也不若金玦森的消瘦精明,金家三爷是典型的风度翩翩,举止温文,全无商人的铜臭,又不似读书人的迂腐,就像一块被打磨精良的美玉,无论从哪个角度瞅,都柔润有光。论外貌,与弱质纤纤,如林黛玉般清秀而飘逸的秦道韫是天生的一对,只不过自始至终,二人的眼神都没有任何交流,比陌生人都不如。反而在对向李氏的视线时,舒展的眉头微微一挑。 阮玉立即捏紧了袖子。 若是想打倒李氏,这是个好机会。试想,哪个家族能允许叔嫂发生这等暧昧事件?何况,怕不仅仅是暧昧。 只是,她有证据吗? 口说无凭,反容易被倒打一耙。她昨天已经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今天就暂时低调些吧。再者,这种事要如何出口?她若突然发难,怕是要被当作疯子当场拿下吧。而且……李氏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利,毕竟还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又何必太过张扬? 看看再说吧。 于是,假装无视那二人的眉目传情,慢慢退下。 鎏金托盘里还有一块“独占鳌头”,是给在外求学的金玦垚准备的。不过卢氏说老五路远难归,玉佩就暂归七月姨娘收着了。 然而卢氏在提到七月姨娘的时候,语气很是有些不以为然和不忿,还哼了一声。 七月姨娘则低眉顺眼的走过来,细声细气的对阮玉谢了。 阮玉注意到,如孔雀开屏般立于金氏夫妇身后的十一个月为了今日大多打扮得花枝招展,各领风sao,唯七月姨娘一身灰扑扑的褂子,眼角红着,似是哭过。 她不由想起昨夜卢氏提到的“贱人”,莫非就是…… “爹……” “娘……” “给祖父、祖母请安……” “给大伯(二叔或二伯、三叔)见礼……” “给大婶婶(二婶婶、三婶婶)请安……” “爹……” “哇……哇……” 门外忽然挤进一大群人。 ☆、011嫡庶有别 从少年到还在乳娘手里抱着的,足有十来个娃娃,皆穿得喜庆富贵,其中有两个生得颇为白净粉嫩的小女孩直接冲向阮玉,小小的个子劲力十足,差点把阮玉撞个跟头,开口就喊:“四婶婶,给红包,给红包……” 一个挂着赤金如意金项圈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娃娃也向她伸出手:“啊——” 姜氏忽然笑出了声:“真是跟你们的娘一样,打小就拨得一手好算盘!” 不用说,这三个一定都是李氏的闺女。 果然,李氏一向笑得从容的脸现出尴尬:“娇姐儿,meimei爱新鲜,你也不说管着点。” 顺带上前,接过奶娘怀里的金宝妍,把那双伸向阮玉的手拨拉下去。可是金宝妍执着的举起来,向着阮玉,继续“啊”。 “看来咱们妍姐儿很是喜欢四婶婶呢。来,让四婶婶抱抱,好让四婶婶也生个乖宝宝……” “啊,可使不得!”姜氏叫起来:“要抱也得抱钧哥儿,保佑四弟妹一举得男。” 看来生不出儿子是李氏心中永远的痛。 李氏立即冷下脸:“闺女怎么了?闺女好歹也是嫡出,总比个庶子来得金贵!” “李氏,你在胡诌什么?”瘦得如同衣服架子的金家老二金玦森怒喝。 再看去,金玦鑫魁梧壮硕的身躯又缩了缩,金玦淼倒很平静,还牵了牵嘴角,但任谁都能看出这笑意有几分不自在。 得,在场的金家男丁都是庶出,李氏这一句可是把人都得罪遍了。 李氏脸一白,唇一抖,眼泪立即汪上来:“我这是犯了什么错?自从过门,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婆婆身子不好,这宅子里外,迎来送往的都是我打理。整日里累得要死要活,也从不说一句苦。偏偏人家总看着你风光,以为你得了多么大的便宜,却是不记得上回咱家遭了事,还不是我拿出嫁妆来贴补?你们自个儿院子里挖出的坑埋不上,人家替你填了,不但捞不着好,还总这么挤兑我。你们要是实在看我不顺眼,不如把我休了,再给二爷娶个好的来……” “咳,越说越不像话了!”金玦森也气得脸白,却没法再说一句。 因为李氏讲的也是实情。 就在八年前,因为金玦鑫的一次失误,金家一下子陷入困境,预定给客户的一批金货无法在规定日期交出,偏那客户是个最挑剔的,竟要告到官府。火烧眉毛的时候,是李氏拿出了嫁妆又从娘家借了银子方缓解了危机。 因为奔波又上火,李氏的第一胎滑了,是个男胎。 这事,全家都知道。所以李氏代理中馈,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也没人跟她计较,就连卢氏都心疼她几分,偏偏姜氏因身为长嫂却不得大权之故,又不喜她的嚣张,总和她对着干。 金玦鑫如坐针毡,索性准备起身给李氏行一大礼,以示歉意。 然而金成举抬抬手,他犹豫片刻,又坐了回去。 “咳,老二媳妇,这些年你辛苦了……”金成举捋捋胡子,语重心长,顺朝卢氏使了个眼色。 金成举是一家之主,此话一出,李氏的动静便小了些,但儿媳间的事,作为公公的也不好多管,卢氏便皱起眉,做出不耐烦的模样:“行了行了,大喜的日子,偏偏不让人安生,吵得我头痛……” 姜氏急忙起身,借给卢氏揉太阳xue来掩饰愤恨,顺狠瞪了李氏一眼……动不动就说你那嫁妆,你怎么不说自那之后就等于你当家,这么多年过去了,三辈子的嫁妆都划拉回来了吧?只可恨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偏偏没有人说。再说,若是没有我家大爷那档子事,能轮到你当家?到头来我们唱黑脸,你唱红脸,什么事呢? 再看金玦鑫,闷不吭声的坐在那,愈发觉得心里堵得慌。 “来,把妍姐儿给我抱抱。这孩子,几日不见,又出息了……”。 卢氏发了话,李氏急忙去抱孩子,怎奈金宝妍正拽着阮玉赤金盘螭璎珞圈上的羊脂玉牌不撒手,还哇哇大哭。 阮玉连忙解了给她,她方抽噎着笑了,还把玉牌往李氏嘴里塞:“啊……” 李氏被女儿的孝心感动。 儿子有什么好?女儿才是娘的贴身小棉袄。 姜氏见状,撇了撇嘴,打算来两句,不料金玦鑫打斜里横了她一眼,她只好把冲出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卢氏逗着孙女,阮玉的丫鬟挨个给哥儿、姐儿们发见面礼,金宝钧的奶娘示意阮玉抱抱四少爷,沾沾喜气,早生贵子,冷不防秦道韫来了句:“一个庶子,有什么好显摆的?” 一直笑如春风的金玦淼便是神色一僵。 虽然这么一大堆哥儿姐儿的阮玉一时半会也分不清都分属于哪房,却知这个金宝钧一准是三房的,否则秦道韫也不可能当众理直气壮的给金玦淼没脸。 秦道韫过门多年,一无所出,倒是三房的姨娘通房们生了一个又一个,有男有女,可以说是金家人丁最兴旺的一房。再加上金玦淼很会做生意,金家有今日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因了他,所以很受金成举看重。 只可惜美中不足,夫妻关系不甚和睦,也不知是不是因此才导致了金玦淼的风流成性……听说还养了个外室,因为是青楼女子,金成举不让进门。还是他的风流成性导致了夫妻不睦。这俩人之间的事还真是难解。 然而金玦淼很快就恢复笑意:“小四,来,爹抱抱。” 父不抱子。 可是小宝钧在爹爹怀里玩得欢实,金玦淼透出的慈爱也并非作假。 的确,一岁的小孩子懂什么呢? 姜氏冲自己的一双儿女使了好几回眼色,金宝钥才慢吞吞的走到金成举面前:“祖父。” 然后就立在父亲金玦鑫的身后,低着头,仿佛屋里的热闹和他没半点关系。 金成举问了他几句学业上的事,亦是问一句答一句,头不抬眼不睁,跟他爹一样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主儿。 姜氏觉得胸口堵得生痛。 倒是金玦淼的庶次子金宝锐,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偎进金成举的怀里:“祖父,你这两日好像又年轻了!” 金成举就哈哈大笑。 姜氏暗叹,三房这些虽都是庶出,可是随便提溜出来一个都人精似的,金宝锐才五岁,把个金成举和卢氏哄得整日里眉开眼笑,是宝字辈中最得宠的人物。再看金宝姗,眉清目秀,小小年纪已经有大家闺秀的气度,就算庶出,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还有金宝珠,年仅三岁,就知道跟秦道韫有模有样的学了。可是秦道韫对所有的庶子庶女都冷冷淡淡,也便难怪金玦淼对她也淡淡冷冷。 热闹间,三房的庶长子金宝锋行了礼:“祖父、祖母在上,孙儿实是来贺四叔新婚之喜,既是四叔与四婶琴瑟和鸣,宝锋就先退下了。” 金成举从孙子手里夺过胡子,捋了捋:“可是又要回去读书?” “正是。” 屋里便响起一片啧啧声。 姜氏再一次瞪了不争气的金宝钥,李氏则万分羡慕,憧憬自己能早日有个如此上进的儿子。 金宝锋五岁开蒙,这才过了一年,就把《论语》背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