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阮玉忽的提起了警惕……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同寻常。 宫人亦是笑了,声音轻而动人:“金四爷真是说笑了,偌大的王宫,还怕找不到一条金四奶奶能穿的裙子?恰好荣贵妃年前刚做了两条蜀锦的拖泥裙,金四奶奶这腰段穿上去定然好看极了!” 话已至此,便再无推脱的余地。 阮玉起身谢了,便随那宫人去了。 临走时,她下意识的看了金玦焱一眼,他正紧蹙着眉在望她,眸底是说不清的情绪,见她回头,又垂下目光,继续享受美味。 阮玉便低眉顺眼的跟着宫人走了,脚步刚刚迈出高高的门槛,就听见皇上似乎说了什么,然后满殿的人都笑起来。 —————————— 现在,阮玉可以无所顾忌的观察周围的一切了。 在她心目中,皇宫便是北京的故宫,但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去过,因为那时她只埋头赚钱,想着赚够了钱,再把天下游览遍,只可惜…… 所以,她观赏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此际,虽然百木凋零,冰雪覆盖,然而皇宫固有的辉煌却在这等肃穆中更显庄重,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阮玉的目光划过浮雪浅铺的太湖石假山,扫过沐风而立的红顶亭子,再转向屈曲蜿蜒的画廊,圆融精巧的镶福连环窗,又眺望瑞兽静默的殿宇,龙凤云纹的楼台…… 她忽的停住脚步。 前方的宫人如有所感的转了身子,但见她正对着两扇被烟火熏得半面焦黑的殿门发呆,便含笑道:“这是明露宫。当年圣上入京时,百姓夹道而迎,声可震天。昏君羞愧难当,就跟宠妃自焚于明露宫……” 昏君? 夹道而迎? 据阮玉所知,圣宗是个文武全才,又酷爱书画游猎的人物,且不说那无一丝损伤的白虎皮,单说丹青,至今还在民间偷偷流传,价值不菲,然他却非一个合适的帝王。可虽不合适,倒也没有做出半分有害民生之事,顶多算是个守成之君,怎么倒成了昏君了? 而若说启帝,直到今天,人们尚在谈论他是如何谋得的皇位,却说什么“夹道而迎”,难道以十万众之性命相挟乃是空xue来风? 不能不说,历史总是为胜利者服务的,而经了多番的改写,书写,若干年后,是不是圣宗真的成了桀纣,而启帝逼宫倒成了正义之举? 冷笑。 却听宫人又笑了声:“那时灵妃刚刚生下小皇子,也一并烧死在火中,若是活到今日,怕也是个荒诞不堪的人物呢……” 阮玉努力压下心中厌恶,冷冷道:“斯人已逝,还是不要妄自谈论吧……” 宫人自是会审时度势,很快转了话题:“若说阮丞相,倒是个识时务的俊杰,陛下常常夸奖他呢,说……” “不是说要去见贵妃娘娘么?怎么还不走?” 宫人四处一看,笑了笑:“前方就是仙都苑,贵妃娘娘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阮玉往前面望了望,但见两道红墙像一只银镯般弯在一起,开口便是雕饰着福禄寿喜图案的垂花门,从这个角度,隐约可见里面红梅绽放,甚至有一两枝探出碧瓦墙头,吐露芬芳,细细一嗅,空气中还飘着梅花的清香。 见她迟疑,宫人上前微施一礼:“贵妃娘娘想着梅花开得正好,要折两枝献给皇上,顺便邀金四奶奶逛逛园子,稍后再去幼月宫饮茶。” 阮玉再看了看那园子。 方才她一直担心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到时门一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要怎么办?仙都苑虽然僻静,好歹还是露天地,若是喊一嗓子,当是会有人听到吧。 尽管心中忐忑,还是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园子。 ☆、104英雄救美 梅花四放,衬着皑皑白雪,仿佛是一个个在雪地中舞动的仙子。 随着脚步的移动,花影绕身,花瓣轻颤,花香、蕊粉、细雪纷纷飘落,如同行走于仙境,又偏偏在最繁盛处捧出一池温泉,伴着泠泠的水声,泉水打着旋的在白玉池子里跃动,搅碎了满池的落红。 水面雾气漂浮,热与冷交织成一幅幅移动的起伏,融化了飘入的碎雪,又凝成细碎的冰粒,于氤氲中飘动,如缤纷雪霰。更将梅香卷入其中,再挥洒其外,于是雾气亦好像带了瑰丽的曼妙,观之,嗅之,皆是心旷神怡。 阮玉出神之际,宫人已经悄然退去,待她回了头,正见一株绿萼斜倚池边,临水照影。 不由想起相府的梅园,那日阮洵只是一提,她满怀心事也没有在意,却不想临走时,金玦焱真的折了两枝绿萼梅花,不过没有种到她的窗下,而是放到了花房,说是待长得好了再移出来。 她对此不置可否,心里却道,八成是要拿了这稀有的物什去讨那温姑娘的欢心吧。 她不觉叹了口气,望向迷雾聚散的天空,任清雪落入眼中,亦恍若不觉,只感到这无限的苍茫,飘飞的水雾,就好像她的命运,飘忽而不可捉摸。 冷风吹过,在眼里积攒的雪花终于化作一点清露,缓缓划出眼角。 眼波颤了颤,依旧执着的向上望着。 头一回,这般郑重,又这般无望的想,她的未来,会在何方…… “小玉,小玉玉……” 静寂中,忽传来一声呼唤,沙哑又带着调笑,但绝不是荣贵妃,因为,这是个男声! 她立即回了头。 一个男人,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身材高大,气势宏伟,虽面容略显苍老阴鸷,但依旧不改狂戾霸悍,尤其此刻面带喜色,更透出几分睥睨天下的雄浑。 阮玉眯起眼睛,这个人,是…… 偏偏他又唤了声:“玉玉……” 这个声音…… 心中顿时一惊…… 只因九龙彩绣黄袍换成了妆花缎衬褶袍,除了挡住容颜的十二旒冕冠而改了紫金冠,导致她一时没有认出这个人居然是……皇上。 他怎么跑这来了? “玉玉……” 震惊间,启帝已是走至面前。 阮玉不是不想避开,而是她的身后就是温泉池,虽然水流湍急,但是池子并不深,然而她跳进去又有何用,岂非更落入了笼子? 情急之际,她急忙屈了膝,垂下眸子:“给皇上请安……” 她的声音还很镇定,因为她知道,此刻绝不能慌乱,越乱越没有法子,而且女人若乱了,作为男人,已有的心思便会由三分升至七分,即便没有也要生出几分,然而她已经看到,自己搭在牙色湘裙上的手抖得有多厉害。 “玉玉,何必行此大礼?” 启帝就要伸手相扶,阮玉往后退了退,再施一礼,便起身,打量四围……并无可以防身的物件。 心中一凉。 目光又落到池沿…… 这上面差互如犬牙的石头也不知能不能抠下一块…… “玉玉,小玉玉……” 启帝竟好似看不出她的抗拒,又凑了过来,酒气伴着一股裹了龙涎香的体味逼至面前:“你对朕何至于此?倒显得生疏了……” “皇上……”阮玉大急,避至一边,手痉挛的抓住虬曲的梅枝,才使自己没有因绊到树根而跌倒。 花瓣并清雪簌簌而下,一同飘落的还有她的战栗:“请自重!” “自重?”启帝好像听到了天底下最有趣的事,哈哈大笑,摸着胡子,阴鸷的眸子上下打量她:“多日不见,玉玉好像又漂亮了……” 阮玉无暇跟他废话,只急忙屈膝一礼:“贵妃娘娘招民妇有事,民妇告退……” 她方转了身,便听启帝大笑:“贵妃娘娘?难道玉玉不知,将你约至此处的正是朕么?” 什么? 阮玉蓦地回了头。 其实在看到启帝的那一瞬,她已猜到是这个结果,但是她没有料到的,是启帝接下来的得意。 “他们都知道了,单单你不知……” 他们? 他们是谁? 见她迷糊,启帝再次大笑:“金家人。他们个个都知道是朕要找你,难道朕宣了一家子低贱的商人进宫,只为了赏他们口饭吃?” 什么? 阮玉只觉眼前一黑,然而待她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痛意,发觉自己还好好的立在那。 什么,他们,都知道了…… 刹那间,姜氏的“赔个礼”,卢氏的“大生意”,秦道韫的担忧,金玦淼的推拒,金成举的“速去速回”,还有金玦焱的…… 是雾气更重了吗?她怎么觉得一切都在转? 是了,早在荣贵妃蓄意挑衅,启帝宠溺纵容,他们就已经知道了,不是吗?所以姜氏会“恳求”她,恳求她以“一己之力”来换得金家上下的平安无恙,更或者,还有富贵荣华么? 她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空了,空得她仿佛变成这里的一缕水雾,一粒冰晶,就要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朕喜欢你好久了。可是阮洵,什么都很听话,却偏偏不肯把你给朕,又急急的把你嫁了出去。金玦焱……”启帝不满的冷哼一声,踱到仿若呆滞的阮玉面前:“他怎么配得上你?不过有个好皮囊,又怎及得上……” 骨节粗大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颌,对上一双空洞但足以动人心魄的眸子,气息暧昧的落在她的腮边,唇畔:“一个青涩的毛头小子,怎比得上朕……” 人已经贴了上来,身下坚挺顶住了阮玉,令那双眸子内的水波顿时一颤。 指爱惜的摩挲着她柔嫩的肌肤,鹰眸浮出愈发炽热的情欲,一寸一寸的灼烧着眼前的人:“能叫你欲仙欲死,欲罢不能……” 手缓缓滑向她的颈间,唇也挨到了她的耳珠:“小玉玉,朕日里夜里,都在想你。因为梦里都是你的名字,朕的妃子们都吃醋了……” “皇上!”阮玉用力推开他,人亦狠狠撞到了树上,但她顾不得疼痛,很快绕到树后:“皇上喝醉了酒,还请快快回宫!” 她的声音比方才提高了不少,还带着凄厉,启帝倒笑得更加开心。 “想喊人过来?你也不想想,朕怎会安排人守在这?就算有,见了朕与佳人,又怎好唐突?也不怕掉了脑袋?” 阮玉的脸一分分的白下去,与雪无异,衬得一双水眸分外大,分外黑,如同养在白雪中的墨玉,甫一打眼,便是触目惊心。 却令得启帝愈加兴奋。 他一步步的逼近:“小玉玉,不要白费力了。过了今天,朕就将你留在宫中,然后让金家给阮相报个丧,看你那爹要怎么说?” 笑容一点点的在眼前放大:“放心,小玉玉,朕不会让你为难的。封号朕都想好了,就叫……” 一道绿光忽然划过。 启帝警醒的往后一退,看着阮玉手中的碧玉簪,冷了眸,又带一丝戏谑,上下打量她,不无轻蔑:“想行刺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