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
因着这事要紧,虽说宗庙不是庞绍着手盖的,却全由他监察负责。宗庙一塌,后主立马要派人查,废墟就堆在那里,庞绍即便再怎么手眼通天,也无法在这时颠倒黑白,推卸责任。 打后主登基以来,这时庞绍头一次在他面前出状况。 后主对庞绍发了很大的一通脾气,甚至连带着几个庞绍的党羽都被革职查办了。最要紧的是,原本后主对庞绍百般信任,朝中的大事小事全都放心地交给他来办,如今这层信任,却出现了裂痕。 这是江随舟最愿意看到的。 他翻来覆去地将那线报看了几遍,只觉是上苍开眼,降了这么一场大雨。 不过…… 将线报收起来之前,他将目光落到了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段话上。 庞绍被革职查办的党羽中,有好几个都是吏部的官员。人被革职了,位置便空了下来。 平日里官员调任之事,后主都是让庞绍安排,但如今犯事的是庞绍,后主便没了主意。 于是,他便按着齐旻的上书,提拔了好几个非庞党的官员顶上了空缺,其中好些个都是岁数尚轻的、前些年的新科举子。 江随舟皱了皱眉。 他自然知道,齐旻没存半点私心,这么做全是为着景朝的江山。但他这人因着资历高、脾气差,说话做事便颇为直接。 他本就一直在大张旗鼓地跟庞绍作对,但因着庞绍势大,便使得他一直没什么成果。但从陈悌被定罪开始,庞党接连遭受了好几次打击,便在这个档口,齐旻占了上风。 江随舟摩挲着信纸的边缘。 他知道,之前的种种失败,对齐旻来说,反倒是他的烟雾弹。庞绍知道他雷声大雨点小,便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如今,齐旻侵犯到了庞绍的利益,成了那个顺势落井下石的人。 那么,即便齐旻是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庞绍也会生出动他的心思。 史书上,齐旻便是非正常地死亡。 在景朝被灭之前,他被从府中搜到了勾结北梁的信件,于是被诛了九族。一直到后世,史家都对齐旻是否真的投梁存在争议。 如果是真的,那便罢了,但若是假的…… 那这件事,很可能因为蝴蝶扇动翅膀,而提前发生。 —— 江随舟这天黄昏时到霍无咎房中时,霍无咎正自己坐在床榻上看书。 他似乎不太需要江随舟每天来陪他了,不过两人似乎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协议,谁都没提这件事。 反倒每日会颇为自然地共处一段时间。 见着江随舟在床榻边坐下,霍无咎抬眼看向他,问道:“有好事?” 江随舟面带愉快的神色,淡笑道:“确实有。” 说着,他拿起了床榻边的书册,一边翻,一边道:“听说了没?这两天下大雨,把皇城北边的宗庙冲塌了。” 说着,他挑眉看向霍无咎。 他面上愉悦的神色太过明显,让霍无咎都忍不住提醒他:“那也是你家的宗庙,供在里头的,也是你的祖宗。” 江随舟不以为意。 “不是才盖到一半,牌位都没迁进去么?”他道。“况且,那是庞绍弄塌的,太祖太宗若要怪罪,也怪不到我这个幸灾乐祸的人的头上。” 霍无咎闻言顿了顿。 还真不是庞绍弄的。归根结底,这事儿还是他干的。 不过,他霍无咎连江家的江山都放肆地打了,多记一笔毁人宗庙的仇,也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江随舟带着笑的声音又开了口。 “若这样算的话,你是嫁进本王府上的人,也算入了本王的族谱。这毁宗庙的仇,本王帮你一并记在庞绍头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江随舟:既然嫁来我们江家,那我们江家的祖宗也是你的祖宗。 霍无咎:那是你的娘家,不算。 江随舟:? 第50章 江随舟这话脱口而出之后,便被自己吓得心里一咯噔。 果然是霍无咎对自己和颜悦色太久了,这会儿气氛又安宁,使得他一时间说话不过脑子,居然跟霍无咎开起了这样的玩笑。 江随舟面上一派镇定自若的淡笑,心下却紧张地崩成一团,在书册后偷眼去看霍无咎。 便见霍无咎顿了顿,抬眼瞥了他一眼。 仍是那双平静无波的黑眼睛,没什么情绪,眉心舒展,似乎没有生气。 接着,他居然勾起了一边唇角,露出了个浅淡的笑。 “那还真是深仇大恨。”霍无咎说。 不知怎的,江随舟总觉得那“深仇大恨”四个字带着几分他听不懂的深意。 不过,他也没顾得上探究这个了。 他眨了眨眼,定定地看着霍无咎,只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好看。 —— 这之后,江随舟便日日盯着朝堂上的动静。 徐渡手下的死士派出去了小半,还有近十个人留在京城。这几日,这些人源源不断地给江随舟送来线报,结合着朝堂上的官员送来的消息,便是江随舟如今能获取的全部信息。 他将送到他手里的每一条信息都逐字逐句地细细看过,记在心里,试图从朝堂上下的种种表象中,分析出庞绍的动向。 果然,没几天,朝中便有个官员同庞绍搭上了线。 这官员并非庞绍的党羽,在此之前与庞绍也几乎没有往来。但是这几日,他们二人之间的来往忽然变得极其频繁。 但是,因着庞绍过于警惕,无论是与对方密会还是互通有无,都没让江随舟手下的人查出与他有所往来的是哪个官员。 江随舟只得结合起自己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来分析。 但是,在这段时间被庞绍陷害的官员不止一个,其中的帮凶更是数目众多。江随舟兀自思量了许久,也没有确定庞绍究竟在筹划什么。 于是这一日,他将顾长筠召到了自己的房中。 顾长筠虽不如徐渡那般稳妥,但头脑却极机灵,且过目不忘,在他穿越来之前原主收到的所有信息,他都记得。 待他赶到自己房中,江随舟便将下人们全部清了出去,只留下顾长筠一个人。接着,他便拿出了自己整理出的消息和线报,与顾长筠交谈起来。 他们手中拿到的消息颇为复杂冗长,处理起来也并不容易。 于是,孟潜山一早被赶出了江随舟的房,便百无聊赖地抄手候在廊下,一直从清早,等到了正午,直到李长宁都给霍无咎针灸完毕,提着药箱与魏楷一同从霍无咎的房中出来。 孟潜山眼尖地看见了,索性闲来无事,便打算上前去送一送二人。 却没想到,这两个人朝着他来了。 行到他面前,李长宁笑道:“孟公公怎的在房外头站着?” 孟潜山笑着应道:“王爷房中有人呢,吩咐了让咱们在外头等一会儿。” 李长宁笑着点了点头,道:“方才霍夫人恰好看见您了,似有话要问您,让小的出来时,顺带请您过去呢。” 孟潜山心里一咯噔。 王爷在房中见顾夫人,霍夫人传他去问话? 孟潜山心下一悚,只觉没好事。 他笑着应了声,便匆匆赶到了霍无咎的房中。 这两日雨刚停,天还阴着,因此房中光线也不大好。霍无咎这会儿正靠在床架上,被子刚盖到腰,这会儿正翻着手里的书玩儿,并没有看。 孟潜山连忙上前行礼。 “霍夫人,您有事喊奴才?”他笑道。 霍无咎没抬眼:“在院子里站着干什么?” 他声音虽很平静,但总觉得比往日要凉几分。孟潜山心惊胆战地打马虎眼:“王爷见客呢,奴才便出来透透气……” 霍无咎手下把玩书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一早看见了的,来的人是顾长筠,顾长筠一来,江随舟便将房中的人全都赶了出去。 他一早上,连扎针的疼都没感觉到,只觉得有股莫名其妙的劲儿,扯着他的魂魄,将他的神思拉扯到了安隐堂的正屋。 他烦躁极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 分明已经知道了靖王对他没有半点旁的心思,全然是自己的误会。况且,靖王本就有妾室,跟自己这样以妾为名作掩护、名不副实的“妾室”是不同的。 皆是既定的事实,也与他无关,但他偏偏想到这些,就烦得厉害,像是笼中的困兽。 霍无咎没有说话,旁边的孟潜山胆战心惊。 他只得承认道:“王爷一早传唤了顾夫人,想必是有些府上的杂事要商量……” 商量杂事,是用不着屏退下人们的。 霍无咎听得出孟潜山在糊弄他,但是他此时的憋闷却像牢牢锁在了胸口里,是没法迁怒的。 他顿了顿。 “嗯,出去吧。”他说。 孟潜山没想到这么轻易地便过了关,如蒙大赦,连连应是,一刻都没有多待,转身就跑。 而他身后,霍无咎的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 他抬眼往窗外看去,雾蒙蒙的阴天之下,那扇门紧紧地关着。 他只觉自己像是落入了敌军的圈套中。 被牢牢地包围起来,没地方躲,更无处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