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她说得十分真诚,霍如想看着她的脸,不知怎么心下就一松,脸上也跟着扬起笑,或许是因为阮妤的好说话,也或许是因为她夸赞了她的花,她虽然还有些怕生但也没先前那么不安了,扬起一抹腼腆的笑和人说,“阮家jiejie去那边坐吧,我正好煮了花茶。” 阮妤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南方的秋天已经有些凉意了,加之这里不似长安有暖气,除了富贵人家爱在屋子里点炭火之外,其余人都是宁可窝在院子里晒太阳的,也不肯进屋去的,霍如想本来记挂着阮妤的身份,怕在外头失礼,还想请人进去坐,倒是阮妤笑着表示在外面就好。 这会霍如想去里头拿凳子端茶,阮妤就坐在外头继续看向四周。 离堂间不远处的那间屋子正好开着窗,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能扫见半个室内,长桌上摆着不少东西,但被人收拾得十分干净,一本本的书,一支支的笔全都排列得十分整齐,旁边的高几上放着一支细口高瓶,白瓷面,无画,只提了几个字,瞧不真切写了什么,只瞧见里头插了几枝桂花,有风拂过,她竟还能闻见一股子清新的桂花香。 再往里头看是一架屏风—— “阮家jiejie。”霍如想出来了,手里端着果盘和茶点,还是原先那副腼腆的模样,“家里没什么吃的,只有我昨天做的一些桂花糕,你别介意。” 阮妤收回目光回过头,闻声笑道:“我还以为是哪里传来的桂花香,原来是你做了糕点。”她坐在霍如想身边,接过她递来的桂花糕尝了一口,她前世和霍青行成婚,虽说夫妻关系不好,但跟霍如想却相处得不错。 她自己没什么特别亲近的弟弟meimei,便把霍如想当作自己的meimei。 她跟霍青行和离的时候,也是霍如想过来劝他们,与她说了许多话,还跟她保证霍青行没有喜欢那位庄家小姐,让她相信霍青行,可那个时候她心意已决,岂会被她一言一语所左右? 如今再见—— 比起前世认识时已是妇人的霍如想,如今的她虽然柔弱稚嫩,但也怀揣着年少时该有的天真和鲜活。 或许是因为又想起了从前的事,阮妤的目光变得有些惘然。 “阮家jiejie?”霍如想说了几句也未见她开口,拿手轻轻晃了晃,等阮妤眨了眨眼,笑问“怎么了”,她才柔声问,“就是想问糕点腻不腻,要不要再加些茶。” 阮妤摇头:“不腻,正好。” 霍如想是不大会说话的,她从小身体就弱,又被爹娘哥哥保护得不像是镇上长大的姑娘,平日其余人并不爱跟她往来,唯一往来的云舒jiejie也不是会说话的人,两人待在一起最多就是做刺绣……可阮妤经历丰富,对她而言,只有想说和不想说,她若想,就不会让场子冷下来。 这会由她主导着,不仅没让场面尴尬,还让一向不爱说话的霍如想也说了许多话。 阮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大概是知晓霍青行少年时的境遇,想来他生活的地方看一看……看一看他的过往,他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两人相谈甚欢,直到黄昏,霍如想记起要做饭,两人才散场。 走的时候,阮妤倒是摘了不少柿子,她虽然不是很喜欢吃柿子,但还得给阿娘交待呢,又和霍如想说了空了再聊,她才提步离开。 …… 等到霍青行回来的时候,阮妤刚离开不久。 看到廊下摆着的两把椅子和两只茶盏,霍青行脚步一顿,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往厨房走去,见霍如想还在忙,他一边挽起袖子帮忙,一边问,“今日有人来过了?” 霍如想听到声音在烟火气中转过头,她的脸颊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因为下午的交谈,显出从前没有的朝气蓬勃,看到霍青行就笑喊道:“哥,你回来了!” 霍家就两兄妹,霍青行比霍如想还要早进厨房,自然也不讲究什么君子远庖厨,少见meimei这幅模样,他心中倒是更为好奇今日来家里的人了。 还想再问便听霍如想已开口答道:“刚刚阮家jiejie来过了,还带了橘子过来,哥哥回头尝尝看,可甜了。” 霍青行正在抬水,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又是她? 霍如想不知他在想什么,笑着说起阮妤,“阮家jiejie的脾气真好,性子也温柔,一点都不介意我不会说话,陪我坐了一下午,还教了我不少花样呢。” 脾气好,性子温柔? 霍青行想起今日在他身后喊他“喂”,不顾大庭广众、男女大防扯他袖子的人……沉默了。 …… 阮妤不知道霍青行已经回来了,不过刚回家就看到她阿爹和阿娘正在说话,“小行那孩子今天又和我提了要离开书院的事。” “这孩子……”阮母正在摆碗筷,闻言轻叹一声,“他怕是觉得你今年没收他束脩,心里不自在,加上如想年纪也大了。”说完又紧张问,“你没答应吧?” 阮父忙道:“当然没,他是个好苗子,以后必定能高中,怎么能因为如今不济就把以后都给耽误了?” 阮母这才放心,喃喃说了句“那就好”,还想再说什么,瞧见院子里的阮妤,重新扬起笑脸,“回来了?刚想去喊你,吃饭了。” 阮父也笑着看向她。 阮妤脆生生笑应一声,继续往屋子里走,心里却不住想着,她知道霍青行家境不好,但也没想到差到这种地步,连读书的束脩都交不上,所以他这是打算离开书院去外面挣钱吗?可她明明记得成婚的时候,那人给了不薄于徐之恒的聘礼啊,后来甚至在长安买了一座宅子,难不成是后面那几年,他还有其他境遇不成?她心中疑问未解,但也不曾露于面上,把手里的篮子放到一旁,瞧见阮母拿了个空盘子正在往上头夹菜,都是些虾啊、rou之类的,她心下微动,不着痕迹地问,“阿娘这是给谁的?” “给你霍家兄妹的,他们日子清贫,以前就是靠咱们左邻右舍帮着过来的。”阮母一边夹一边又说起霍家那扒皮的二婶,“要不然就靠他那个扒皮的二婶,这兄妹俩还不知道活成什么样呢。” 果然是。 见阮母要往外走,她忙道:“我去吧。”话落,夫妻俩全朝她看了过来,阮妤却没有一丝不自在,大大方方笑着,“我想起我有个香囊落在霍meimei那了,正好过去找下。” “要不我陪你一道去?” “不用,你们先吃。”阮妤从阮母手中接过盘子,招呼了一声,就往外头走。 阮母笑看着她离开,转身的时候发觉自家男人看着阿妤的目光有些怪,她奇道:“怎么了?” 阮父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事。” 心里却忍不住想,他怎么觉得阿妤好似对霍家兄妹十分上心? 11. 第 11 章 猫和小古板。 霍青行刚从厨房出来就听到一阵轻轻的喵叫声,奶猫声音细,若是不细听的话还真不容易听见,他看了一会便在墙角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只朝他蹒跚而来的小奶猫。 这只奶猫并不是他养的,只是有一回晚上他在院中散步,听到外头有猫叫声,去外头看了一眼便发现这只被大猫遗弃在门外的小猫。 那会小猫才出生不久,瘦得还没他手掌大,眼睛也睁不太开,身形蜷缩在一起,看见他怕得不行又跑不掉,只能把自己缩得越来越小,试图藏起来。 秋日夜寒,霍青行怕它这样待在外头,连一晚上都熬不过去,便把它小心翼翼带回家中,又去王伯那讨要了一碗羊奶,细细喂它喝下。 后来—— 小猫就在霍家待下了。 但它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霍青行发现它每日都会出去一趟,有时候早些回来,有时候晚些回来,最初的时候他担心小猫受欺负便偷偷跟在它身后,发现它专往猫堆里去,不厌其烦地在一个个猫堆里找。 猜到它在找谁后,霍青行就没跟着它了。 这会小猫已经到他脚边,仰着头轻轻喵叫着,霍青行蹲下身子,抚了抚它的毛,柔声问,“又去找你阿娘了?”落日余晖,他的眉目是那样的温柔,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几分瑟萧的叹息,“何必呢?既然都把你丢掉了,你又何必再去找?” 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神情有些惘然。 可小猫哪里听得懂他的话,只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不佳便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像是在安抚他一般。 霍青行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看着小猫担忧的目光,笑着又抚了抚它的头,不远处霍如想喊他吃饭,他应了一声便把小猫捞到自己怀里,正想提步去堂间,外头就传来一阵敲门声。 “哥哥,谁呀?”霍如想拿着筷子出来。 霍青行也不知道,说了句“我去开门”便抱着奶猫过去了。 门从里头被打开的时候,阮妤看见霍青行一身青衣,怀里揣着一只小奶猫,一人一猫都在看她,只是猫的目光纯粹又清亮,人嘛……在起初的微忡后,男人的脸很快又变得和平日一样了,漠不关心又事不关己。 无视她手里端着的菜,垂着眼眸,问她,“有事?” 啧。 现在的霍青行真是比后来的霍青行还惹人厌啊,看得让人真想揍他一顿。 阮妤舌尖舔了舔牙齿,勉强把这股子不爽压到喉咙里,面对霍如想,她能温声细语,但面对霍青行,她的前夫,她实在扮不出贤惠温柔的模样,即使她先前还在心里怜惜他的境遇。 “没看见我手里端着的东西吗?”阮妤一点都不在乎他的脸色,挑眉,呛了一句。 霍青行果然被她呛到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子,和记忆中那个在善行斋前施粥的那个女子判若两人,又想起先前如想还夸她是她见过的最温柔,脾气最好的人,他愈发沉默了……但他做不出回呛的举动,看着她手里端着的菜,目光柔和了一瞬,声音却还是先前那副模样,“不用了,你拿回去吧。” 阮妤笑眯眯地说道:“这你得跟我阿娘去说。” 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就抿起嘴唇,垂下漆黑的瞳仁望着她。 天上余晖犹在,阮妤能看到他清冷华丽的眼中映了满天晚霞还有……她,许久不曾这样近距离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了,阮妤稍稍怔了下,但也只是一下,她便收回眼眸说,“你若不去说,那我就进去了。” 说完也未曾听到霍青行的回答,她便如她所说的那般,径直往里头走。 恰好霍如想出来,看到她,脸上的不安立刻化成笑,惊喜道:“阮jiejie,你怎么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霍青行就见她跟变脸似的,立刻温柔笑道:“我阿娘让我给你们拿了点菜。” 霍如想知道她的脾气,也没跟她客气,笑着谢过她,又从桌上拿了一些刚刚热好的rou包子给人装了起来,“这都是我自己包的,jiejie尝尝。” 阮妤看着桌子上几道素菜和一盘rou包子,这会给了她六个就只剩下四个了。 但想起兄妹的脾性,她到底还是没有拒绝,笑着接过,刚要离开就听霍如想说,“哥哥,你送送阮jiejie。” “不用……” 阮妤刚要拒绝,就听霍青行已经开口,“走吧。” 唔。 行吧。 阮妤没再拒绝,和霍如想打了声招呼就往外走。 虽说送她出去,但霍青行离她快有两尺的距离,中间几乎能再隔两个小虎子,不过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霍青行这人一向不喜欢和人离得很近,对待外人尤其是女子都是隔着非常安全的距离,前世要不是他们是夫妻,估计对她也是这个样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当她看到他跟那位庄家小姐走得很近的时候,她才会确定霍青行是真的喜欢她。 “到了。” 耳边传来霍青行的声音。 阮妤抬头看了一眼,的确已经到家门前了,她朝人笑笑,神色不似先前那般开阔,“走了。”随口打了个招呼,她也没再搭理霍青行,径直往屋中走去。 霍青行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想起她先前脸上的笑,总觉得她刚刚的那抹笑容带着一些莫名悲伤的情绪。 但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刚要提步离开就听到里头传来的声音,说话的女人声音尖锐,听着像是阮家二房的声音……想到阮庭之,又想到近来先生脸上的愁苦,他脚下步子一顿,沉默许久才转身离开。 …… 阮妤也是进了院子才发现家里来人了。 来人,她倒是也认识,穿着棉衫,戴着金银的那个女人,她得喊二婶,至于那一大一小,一个是她堂兄阮卓白,一个是她堂弟阮睿广。 阮妤前世和他们接触不深,算不上喜欢,也算不上讨厌。 “哟,这就是我大侄女吧!长得可真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阮陈氏瞧见阮妤进来,立刻迎了过来,嘴上夸她好看,眼睛却滴溜溜把人看了一圈,见她虽然身上没戴什么金银物件,但衣裳的布料一看就价值不菲。 又想到昨天跟着她一道来的还有七八辆马车。 这知府家送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差?她眼睛往四周乱飘,想着回头就让小睿多来几趟,看看能不能捞些东西回去,不过现在最主要的还是卓白的事。 她笑挽着阮妤的胳膊,不等阮母介绍就自报家门,“大侄女,我是你二婶,这是你堂兄,这是你堂弟。” “三meimei。”阮卓白今年不足十八,相貌俊秀,身量也算修长,说起话来也算是知书达理,这会便给阮妤做了个拱手礼,可阮睿广年纪小,脾气大,看到阮妤腰间挂着的那只荷包居然有颗小拇指大的明珠,立刻眼神放光走了过来,指着阮妤腰上的荷包说,“我要这个,给我!” “你这孩子!”阮陈氏拍了下自家小儿子的头,但也没阻拦,只是笑看着阮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