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节
估计便是那块从墓中得来的反魂玉在庇佑他,直到他自己作死,然后被水鬼拖去当了替身。连尸体都被周公子抢去,剁成rou酱喂了野狗。” 院子里的大槐树忽然发出瓮瓮地声音:“那一日我去他家里取鱼,见他连水井闹鬼都不怕。当时还奇怪怎么这个韩大疤脸特别大胆,原来以前是下过坑,又有几件明器护身的人。这就难怪了。” 华阳在本地调查韩大疤脸,青溪被饕餮派去了益州调查周谦之的来历,比起早就死去的韩大疤脸,明显青溪这边才是重头戏。 等华阳说完,青溪站起来禀报自己探查到的消息:“望帝当年被梁利囚禁宫中,所谓魂化杜鹃,也就是说杜宇的已经死亡。巫人是没有转世重生一说的。因此,杜宇的死引发了梁利的魔性。 疯魔的梁利把杜宇的尸体藏在蜀国地宫中。因为他一直不肯相信望帝已经永远离开了他,所以把旷世奇宝反魂玉放在望帝尸体上,保证其千年不朽,期待望帝那一日能够重新复活。 后来历经动乱,人事变迁,原本的蜀国地宫的地上建筑已经坍塌,成为了一片麦田,属于当地姓周的一户地主。说来也巧,周家的大宅院刚好在地宫陵寝的正上方。我也亲自进院里去查看过,周家老宅下面的确是蜀国地宫。 周家守着祖宗留下来的一点产业过日子,算是当地一个小姓士族。 我去的时候,听说自从周公子离开蜀中后,老周家的宅院里头不时就会失踪几个下人,家里的下人不是逃走了,就是死光了。周家老宅方圆百里已经渺无人烟,据附近的村落传言,那里去年似乎在闹僵尸鬼,整个村落中的人一夕之间,统统死绝。连灵魂都不知所踪,只有淡淡的怨气残留。 如今周家已经荒败不堪,衰草离离,家中只有个一问三不知的聋哑老苍头给他看门。这老苍头也是奇怪,连自己死了都不知道,变成鬼了还在为旧主尽忠。 我拘来了宅里那个变成地缚灵的老苍头的鬼魂,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出来,周老爷根本没有什么儿子。因为这位周老爷早就死了! “什么?”胡恪听到这里,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那么周谦之又是怎么回事?白家和他家是亲戚,不至于认错人吧?” 青溪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继续讲述自己在益州周家老宅的见闻:“据那个老仆所说,在二十多年前,周家老宅每到雷雨之后,便能依稀看到老宅后院传来铿锵的编钟之声,恍惚间有些带着纵目大面具,穿得古里古怪的巫师带着男男女女一道踏地起舞,或者有人举办宴饮,一个白皙的少年宰杀和他身边的高大男子并排而坐,宫女端着盘子往来不绝,盘子里似乎是什么白乎乎的虫子。十分可怖。而凡人一旦想要走近细看,人影便倏忽不见。 而且每年一到子规啼叫的季节,于朝阳初升时,依附周家的佃农们总能看到周家后院放出五彩祥光。 这样的异象终于给周家惹来了祸事。村里有个好吃懒做的穷汉偷偷去禀报了益州太守,说此地有异宝。 益州太守姓卢,也是范阳卢氏的嫡脉,少年之时就有经略一州的才能,也算是士族中难得肯干实事的人。他虽然十分能干,却架不住有个拖后腿的混账亲兄弟卢疏,所以被卢氏从汴京“发配”到了偏远的益州做太守。 太史公对益州太守胞弟卢疏的评价只有两个字:骄悍。 得到这两个字评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一个得此评语的还是前朝喜欢半夜起来抢劫取乐的某位皇族。 因为这个卢疏也有个奇特的爱好——喜欢掘人坟墓。朝廷虽然明令禁止了民间盗墓,但是这些骄奢的地方豪强依旧我行我素。于是,那群受到打压的前朝掘子军或者隐迹于民间,或者投奔了这种以盗墓取乐的大贵族。 卢疏因为有此爱好,家里豢养着一群暗行人作为清客,每当遇到名人的坟墓,就会召集人手掘人坟墓,他对墓中的金银玉器倒并不在意,反而喜欢石志古书,还常常取来墓主的骸骨藏于家中。” 四郎已经完全忘记了前几日青溪曾经对他不太友好的举动。他本来累的不想说话了,这时候被青溪的叙述吸引住了,便探出狐狸脑袋,不解的问:“每件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卢疏不惜坏了自己名声,难道只是因为把盗墓当成爱好?这些贵族脑子没问题吧?” 胡恪在一旁冷笑道:“卢疏这个家伙我知道,他曾经妄图盗我哥哥的墓,被我撵得鸡飞狗跳。虽然他手里异宝很多,逃过了楚昭王墓的机关陷阱,躲过了飞僵活尸,还是被我追出去打断了一条腿。 卢疏盗墓根本不是因为什么狗屁爱好!这人不知道从哪里得了一本巫族的秘法,在暗中修炼蜀中的巫术呢。 因为没有人教导他,于是很多地方看不懂,所以卢疏才常常去盗掘坟墓。越是古早的墓他越喜欢。这一次挖到了望帝的地宫,怎么可能轻易放弃,所以一定会打开棺椁的。” 青溪点点头:“的确,卢疏知道此事后,就招集了一帮暗行人在饮宴幻象出现之地发掘,周老爷自然不敢违拗,只得亲自给他们带路。 卢疏带来的都是当世顶尖的掘子军,其中不仅有寻龙点xue的高手,还有土木机关的大师,跟着卢疏已经不知道祸害了多少古墓,所以这次也很快就打出盗洞。 之后这些盗墓贼在地下七拐八拐,破机关避箭矢,很快挖到一个墓室,室中有上百个金蚕铜人,其中一座看守大门的铜人对盗墓贼说‘我望帝仆,墓中别无他财,愿与金蚕相奉,希望你们不要打扰主人沉眠。’ 周老爷已经有了怯意,出言劝阻,可是卢疏自然不肯罢休,命令手下继续开棺。 然而,棺木却根本打不开。卢疏的清客里有一个会异术的和尚,他念诵了几百句咒语之后,棺椁便应声而开。 里面扑出来—个遍体生白毛,面貌却栩栩如生的僵尸女,这是旱魃中的鬼魃。因为这只旱魃才刚刚苏醒过来,战斗力比较弱,一出来就被众多当世顶尖的暗行人围攻,自然不敌逃走。 后来这只被卢疏放出来的旱魃不知如何,流窜到豫州等地作乱,所以才有了去岁的豫州大旱,之后种种皆由此而起。这些罪孽也要算在这些盗墓贼身上的。 盗墓的众人打跑鬼魃,起开棺材收罗明器时,忽然发现棺材下面还有一道门,这道门直通一个黄金大殿。 大殿里头机关无数,这群暗行人死伤过半,才算到了大殿尽头,那里用非绋索悬着一口巨大的朱红金丝棺椁。有四个青铜镇墓武士,两男两女,跪地用头抵着棺椁,双手做出托举状。 一进到棺椁之下,本来追着这些暗行人打的各种尸魃和粽子都不敢上前,此时活着的人只剩下王疏陵带着的几个摸金校尉,以及家学渊源的暗行人韩老爹,韩有德。周老爷早就不知去向,卢疏估计这文弱书生是被什么东西拖走吃掉了,心里也不甚在意。 那口悬椁外头是朱红色的犀牛皮,盗墓贼用斧头劈开后,里面是一口小小的玉石棺材。上面刻着:开棺者脉绝。盗墓贼九死一生才来到这里,心中肯定棺中必有异宝,没一个肯就此离去的。 卢疏知道古蜀的墓xue都很邪门,心里也怕其中有什么古怪,使棺材上的诅咒祸及自身,就命令在场众人中最弱小的韩有德上去开棺。韩老爹舍不得儿子,主动要求代替儿子。 棺中放置着一具少年的尸体。这具尸体十分奇怪,容貌、身体都和活着时一模一样。盗墓贼们纷纷拿取棺中明器时,偶然有一个人碰到了少年的身体,居然能够感觉到微微暖意。卢疏知道后,便命令手下剥去少年的衣物,果然发现少年的手臂上箍着一个玉环,玉色明莹,泛出五彩祥光。 因为韩家父子势单力薄,卢疏再次命令韩老爹上去取玉环。 在韩老爹从少年手臂上褪下玉环那一刻,少年原本宛若活人的尸体瞬间化为了飞灰,而墓中不知从何而来,忽然发起大水。 大水一来,韩老爹,韩有德和卢疏等还活着的人都被水冲散。恍惚中,卢疏依稀看到那几个青铜镇墓武士似乎睁开了眼睛…… 卢疏九死一生,被他身边的下人救了回去,然而,之后跟随他下坑的盗墓贼却一个接一个的患痨病死去。卢疏借着秘法维持生命,被我找到时都瘦得脱了人形。 我用搜魂提取出卢疏的记忆看过了,所以这些事情应该都是真的。” 槐二半边身子连在树干上,垂下来的腿一晃一晃的:“我估摸着盗墓贼开第一个棺材取物时,就中了金钱蛊。” 青溪讲完之后,华阳接着说:“我去韩家墓地里拘来韩有德父亲的鬼魂问过了。除了叙述角度不同,其余和青溪说的都一致。 韩老爹为了保护儿子,已经在取玉时就身受重伤。他再次醒来后,就发现自己和儿子两个居然被冲到了地处荆州一个小湖里,离江城不远。 韩老爹临死前把那个用命换来的古玉交给韩有德,并且告诫他:‘我们老韩家世代cao此贱业,世代都死于此。粽子机关倒不可怕,可怕的是来自鬼魂的诅咒。你爷爷就是下坑摸金时,看到干尸对他笑了一笑,回来不过四五日就死了。做个什么样的人我也没法再管你了,只是你要切记,此生必须远离坟墓和水。’ 大约是有古玉在手,韩有德并没有像其他下过坑的人一样离奇死亡。他回了江城后,卖掉自己在墓中所得的其他物品,开了一家鸡鸭房。 然而,韩有德虽然听了自己父亲的话没有再做盗墓贼,却没有听父亲的话远离水,结果死于水中。 盗墓有损阴德,韩家算是绝了脉,幸好我去得早,再迟一步,那老鬼只怕也重入轮回了。不过,韩老爹约莫把我当成会点法术的同行了。最后还告诉我一句话,说是江城钟山里头也有一座大墓,里面还没有先人进去过。” 虽然青溪和华阳叙述的极为简略,四郎还是可以想见当时墓中机关重重,鬼怪四伏的场景,可以感受到这群盗墓贼九死一生的凶险。华阳讲完了,他还半天没回过神来。 殿下玩弄着四郎粉粉嫩嫩的狐狸耳朵,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似乎颇为赞赏地笑了笑:“周谦之不简单啊。江城太守和冉将军这两个对头都被他说动,派了军队要去挖钟山里的古墓呢。” 如今又逢乱世,乱世自然是礼法崩坏,乾坤倒悬的。本来被律法所明令禁止的盗墓行为也再度普遍化和公开化。许多掘子军和盗墓世家纷纷重出江湖,由暗转明。 时人都认为墓葬风水对于家族的政治前途有着特殊的意义,所以前代就有君王盗掘对手的祖坟,目的就是为了破坏墓地中隐含的“气”或者“势”。 赵太守最相信观气一说,找了不少望气的大家给他看过了,都说钟山里有些前代名臣君王的墓葬群,而这些坟墓妨克赵家。于是赵太守最近找了许多隐于民间的前代掘子军,打算去发丘厌势。 冉将军性格粗猛而有谋断,如今城中南北派系争斗很激烈。冉将军在官宦中呼声不如江城太守高,所以最近一直在城外招兵买马拉壮丁。养军队最是烧钱,冉家底子薄,自然是要向富有的墓主们借一些…… 殿下今日和胡恪出去,就是听到风声,去打探消息的。 饕餮为了取三生石,欠下了地府一个人情,答应替他们捉回已经外逃的恶鬼。但是也止于已经外逃的那些。 若是凡人自己作死,打开了江城与地狱的通道,对于那些未来可能跑出来的饿鬼,饕餮约莫是懒得出手相助的。至于掌权者的野望即将给江城招来的天灾人祸,妖怪们更是绝不可能参与其中的。 殿下简明扼要的江城的形式讲给有味斋的妖怪听,主要是给膝盖上的小狐狸听,就是为了叫大家都做好搬家的心理准备。 华阳听了便说:“南方的巫人和地狱恶鬼结了盟,估计不会管江城里即将出现的黄泉通道,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周谦之和他那群新旧部下更是巴不得江城人都给地狱的恶鬼做了祭品。不知道北方来的临济宗秃驴们会不会舍身拯救江城百姓?对了,你们觉得,城外的两个蚕族来江城的目地是什么?蚕族是否也入了局?” 胡恪想了想,才说:“一开始我以为这是巫族早就布好的棋局,要趁此机会拿下江城。后头我又以为蚕族的目的只是捉拿鳖灵。现在嘛,恐怕事情没有那么复杂。那两个蚕族只是来江城追杀当年的盗墓贼,并且追回流落在外的陪葬品的吧?” 殿下不置可否:“城外的两个蚕族说自己离开族地已经超过二十年了,正好与当年地宫被盗的时间吻合。况且当时天下并没有大乱,鳖灵还好好地被镇在钟山下。若我猜的不错,吴娘子和王厨子两个想必就是巫族地宫里的守墓人,巫族那块反魂玉的主人,正是望帝杜宇。” 四郎听他们说了大半天,虽然还有些糊里糊涂的,但是对目前江城和天下局势也有了些模模糊糊的了解。只是,那些大事可跟他没多大关系,他目前只想找回小水。 小狐狸趴在自己主人膝盖上,下意识的蹭蹭殿下抚摸他的手指。 殿下把他从自己衣襟里扒拉出来,抱到眼前说:“别担心,梁利从地狱千辛万苦地爬出来寻找杜宇,小水被他劫走,暂时不会出什么事的。” “暂时不会出事?就是说以后可能会出事咯?”小狐狸还是很担心。他被殿下托着前爪举了起来,毫无意识的挥动着前爪想要抓住什么。 作为一只狐狸,四郎年纪还很小,所以虽然有指甲,但是并不锋利,爪子上还露出一点粉乎乎的rou垫。 小狐狸的眼睛也是黝黑黝黑的,在月光下看过去,眼白部分微微有些泛蓝。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钻到殿下衣襟里偷偷伤心的缘故,这时候眼眶上有一圈微微的红,极其可怜可爱。 小狐狸这幅模样,殿下是拿他没办法的:“我今天和胡恪去查看过了,鳖灵虽然借着周老爷的身体回到了人间,但是他的真身依旧被镇压在钟山之下。山崖上的鬼脸就是看守钟山与地狱之门的山神。” 旁边的小黄鸟就是为了这件事再次被派来人间的,此时他插嘴道:“那山神大概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脑子不太灵便。他感到江城里出现了鳖灵的气息,以为是自己玩忽职守放跑了恶灵,于是擅离职守想要跑来江城抓人,结果被周谦之他们利用去顶了天雷,被劈死在南城门边。山神因为是冤死,怨念深重。神明无端魂飞魄散的怨气打开了江城与地狱的大门。” 胡恪也给四郎摆事实讲道理:“周谦之撺掇着江城两个实权人物去盗钟山里的大墓,不就是为了用凡人的命去破那些困住他的道术吗?到时候我们跟着一起进去,正好省得麻烦,来个瓮中捉鳖,把鳖灵和他身边的牛鬼蛇神一网打尽。现在我们若是有什么动作,便容易打草惊蛇。放心吧,鳖灵很宝贝那个小水妖,今天我和殿下还看到已经变成一个虫窝的白家专门建了一个豪华的蚕房,估计就是给蚕族的杜宇建的。”狐狸表哥也是很有大局观的人,并不会一时热血上脑就冲出去逞英雄。 听了他们的话,四郎也明白过来: 确定周谦之就是鳖灵,饕餮之所以迟迟没有动手履行对阎府君的承诺,绝对不是因为被鳖灵的深情所感动,而是打算在周谦之聚集他身边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鬼怪进入钟山时在动手。因为这样最省事。 因为鳖灵自己被镇在钟山下,所以怂恿赵太守和冉将军去盗墓。那道被雷劈出来的黄泉之门,则是留给鳖灵未来的手下出入人间的。当然,也不排除鳖灵就是喜欢看到人间打乱的场景,所以故意要重合黄泉和人间。 按理说,鳖灵当年也建立了开明王朝,曾经是一代枭雄,在这些大事没有处理完,应该是没有心情去为难小水的。 然而,虽然理智把这些事情都想的明明白白的,四郎心里却不知为何生出一点担忧来: 当年的梁利因为野心和部族而背叛杜宇,后又杀其族人,将其囚禁,导致杜宇不得不魂化杜鹃逃跑。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所以,重生后的小水固执的停留在幼童时代,何尝不是一种遍体鳞伤后的自我保护? 记忆也是一个灵魂很重要的一部分,没有记忆重生的小水,就算是杜宇的魂魄化生而来的,真的还是同一个人吗? 盗墓贼取下少年手上的反魂玉,少年尸体化为灰烬。而杜宇的魂魄借助反魂玉的功能重生于水中,变作一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小水妖。在四郎眼里看来,小水便是一个全新的生灵。 忠实的蚕族侍卫最终没有带走小水,反而把他留给了四郎,正是这个缘故吧——千年后的天真无邪的小水和千年前仁厚有贤名的望帝,纵然是一个灵魂,但是谁都不会把二者弄混。 四郎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他并不认为被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鳖灵会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温和无害。死在他手上的凡人妖鬼数不胜数,而这样一个用尽心机想要寻回恋人的水魔,真的想要看到一个前尘尽忘的全新灵魂吗?还是说,鳖灵完全重生后,就会选择唤醒真正的杜宇? 那么小水呢?小水会不会……会不会消失? ☆、91·拔丝蛹2 天不亮,靠近洄水的青石板路边传来沓沓的脚步声。四郎再次从噩梦里惊醒过来,含含糊糊问了句:“小水回来了?” 过一会儿,没有感到那只rou球爬上床的动静,只有身边的床榻微微凹陷下去。 四郎眯了眼睛,一个黑影笼罩下来,接着耳边就传来二哥透着微微寒气的声音:“是进城卖茧子的农民。” 四郎一咕噜翻起来,揉着眼睛说:“最近总是做一个怪梦,梦到去了一间蚕房一样的屋子,屋子中间有一张床,垂着青纱帐子,隔着帐子,里面像是有个女人的身影,但是等我过去揭开一看,里头却没有人。一会儿又好像是有个小孩子在呜呜哭,还唱歌,总之乱七八糟的。” 四郎以前是几乎不怎么做梦的,偶尔做一个梦就会记得十分清楚。可是自从进了五月,他便连着做梦,说是噩梦吧,好像也并不十分恐怖。四郎也就不去管它了。 不过,这样接连而来的梦倒是提醒了四郎,五月上旬,大美泛黄,江城收获春蚕的蚕月到来了。 等四郎穿戴好和陶二一起走出门,有味斋的次门早市纷纷开张。 成群结队的蚕农划着乌篷船,从城外摸黑进城,给白家送茧子来了。 白家以前是开粮店的,今年却忽然新开了几家丝绸铺子。因为周谦之周公子喜欢穿蜀锦做的衣服,带动了江城的衣饰潮流。大户人家自不必说,有专人替他们量体裁衣。平民之中,不论是罗婶娘那样的大妈大婶,还是彭喜姐那样的小家碧玉,均已拥有一件白记新出的蜀锦衣裳为荣。 据说白家自己也养蚕,但是依旧供不应求,所以今年开春的时候,特意把蚕种提供给了城外的村民,让他们养蚕自己收购。 因为今年外头在打仗,江城虽然还算太平,奈何地方豪强都要招兵买马,于是苛捐杂税倒是一日重过一日。农户家里存的那点粮食,刚开春就被官吏们以各种名目收走了,这还是好的,有的连家里的壮劳力也一并被官府征用。纵然号称鱼米之乡,江城人的生活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渐渐都有了些下世的光景。尤其是城外那些靠地吃饭的农民,家里的壮劳力被征用了,春耕时都缺人手。 好在江城外的村落不仅号称粮仓,还有很多桑田,是当时主要的蚕丝产地之一。附近村落里的妇道人家,没有一个不会养蚕的,因此,此地对养蚕女子有一个专门的称呼——蚕花姑娘或者又叫蚕花娘子。 今年白家主动提供给这些养蚕人最好的蜀地蚕种,可把这些以养蚕为生的村民乐坏了,人人交口夸赞白家该是有大富贵的积善之家。 这不,才收了蚕茧,村里的老人都迫不及待的摸黑给白家送来第一批蚕茧,指望着能够靠此换取一家人来年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