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小三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的牵过周望家门口的马匹,向小湾村飞奔而去,连招呼都没有打。 周望见状,也一阵惊乱,吩咐道:“小凤你回家陪着娘和婶子,铁头你跟我来。”说完,就向小湾村而去。小凤儿在后面喊道:“我也去看看。” 三人紧随小三赶到林德文家,发现家门口围着一群人,分开人群,发现地上放置着五具尸体,都用白布遮着,小三跪在尸体旁,目光呆傻,一滴眼泪也没有。小三娘也呈痴傻状,几个婆子正在试图开解她。 周望一一翻看五具尸体,发现五人全身都是伤,犹自双目圆睁,饶是周望沙场征战多年,也禁不住浑身颤抖,慢慢用白布盖好五人,心痛得无法自已,拿出刀架上的朴刀,发疯似的挥舞,一刀砍在门口的老槐树上,再也拔不出,才扶着槐树大哭道:“兄弟啊……” 周围的人群一看周望发疯,马上散去,只剩下铁头。小三这时才醒过来,从地上跳起来,抓住铁头,使劲的摇晃道:“你说,是谁干的?快说!” “听县里的公差说,是吴敢干的。” “cao他娘的!”小三一声怒吼,转身拿起一把大砍刀,冲向马匹,就准备上马而去。 周望见状,赶紧一个箭步拉住缰绳,问道:“你去干什么?” “周叔你让开,让我去杀了吴敢!” “你去送死啊,吴敢几百号人,你怎么杀他!”周望喝道。 小凤儿也在后面怯怯的喊道:“三哥哥……” 小三仍然骑在马上,不肯下来。这时,小三娘说道:“小三,下来吧,先办理丧事吧。” 小三迟疑了一下,从马上下来,一看见五具尸体,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仰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晕了一夜,谁也不知道小三什么时候醒来,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小三晕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变化。 第五章 愁于生计 在晕倒时,林纯鸿融合了一份二十一世纪的记忆。 在二十一世纪,林纯鸿经过多年的打拼,凭借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勤奋和节俭,终于积累起小小的资本,开了一家小软件公司。软件公司开业之后,人情练达的他通过各种手段,接到了政府机关一份大订单。眼见着事业蒸蒸日上,哪想到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于是,他便离开了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二十一世纪,回到了十七世纪时的明朝。 明朝!再过十多年,满清即将入主中原,几乎断绝了整个中华民族发展的希望:通过剃发令,使中华民族的主体汉民族失去了骄傲、自尊、自信的精神境界;通过删改古书的内容,造成了汉民族精神传承的大断裂和大毁灭……这些触目惊心的史实,往往让人不忍卒读,愤懑于胸。 林纯鸿不仅背负着丧父之痛,而且置身于历史巨变的前夜,这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必须得做点事情,改变整个中华民族的命运。 然而,理想是理想,林纯鸿必须得面对生活的现实。在办完父亲等五人的丧事后不久,吴敢就放言,将对林家赶尽杀绝,以绝后患。吴敢势大,官府无能为力,无论是周望,还是林纯鸿,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低头,远远的避开吴敢。 在一番商议之后,周望和林纯鸿带着李氏、陈狗子留下的孤儿寡母及周望妻女,搬到了夷陵州城。夷陵城物价腾贵,在买了住所之后,银子所剩无几,再加上需要养活的人较多,林纯鸿和周望不得不到码头打零工,挣点力气钱。 三家的生活日益陷入窘迫之中,这让周望和林纯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林纯鸿想到以前父亲和两个哥哥经常到长江里捞取原木,便与周望商量着依葫芦画瓢。周望有点为难,毕竟他在北方长大,虽然会游泳,但水性谈不上好。林纯鸿拿出四个羊皮囊,周望见了,大喜,便马上与林纯鸿付诸行动,捞取原木。但漂流而来的原木毕竟是可遇不可求的,三家的生活改观不大。 多日的劳累,让林纯鸿认识到,无论理想有多远大,第一步必须得谋生。他在捞取原木时,就一直琢磨,这些原木显然是伐木之人的漏网之鱼,与其在长江中冒着生命危险撞运气,还不如自己召集人马进深山伐木。 这日,周望与小三捞取了一根原木,两人浸在水里扶着木头顺流而下,伺机将木头划向岸边。看着今日有了收获,林纯鸿和周望心情都不错,林纯鸿摸了摸脸上的水珠,喘着粗气对周望说道:“周叔,你看从上游漂来的木头越来越少,我们是不是也到山里自己砍伐啊。” 周望捏了捏身边的羊皮囊,确保羊皮囊没有漏气,说道:“好的木头都在深山,怎么运出来?进深山的话被蛇虫叮咬而死的危险也比较大。再说那里都是一些土人,也有可能招致无妄之灾。现在甚少有人进深山伐木,便是这个原因。” 林纯鸿水性不错,一个猛子扎下去,刹那间又钻出水面,靠近了周望,道:“运出来好办,我们顺着溪流往上,砍伐小溪边上的木头,然后把木头顺着水道往山下推,应该难度不大。为避免蛇虫叮咬,尽量在冬天去砍伐,夏天雨水丰富了再运出来,即便是夏天,往身上喷上雄黄酒可以避开蛇,至于其他虫子蚊子之类的东西只要穿上厚衣服,遮住裸露部分便可防止,至于猛兽,我们正好可以打死了下酒。” 周望微微一笑,道:“我说上次打猎的时候,你为什么在溪流里推那根烂木头,原来你是早有预谋啊。” 林纯鸿嘿嘿一笑,来了个默认。 二人便沉默下来,各自揣摩细节。良久,林纯鸿说道:“现在就缺人手,有了人手,便可以开始,至于土人,相安无事则已,若是敢挑衅,则杀他个鸡犬不留!”林纯鸿手往下用力一挥,眼睛中露出嗜血的光芒。 周望暗自一惊,感觉小三惨遭家门之变后变化了很多。 “周叔,赶紧往右划,进了小河,我们就可以靠岸了。” 周望收摄心神,与小三喊着号子,拼命往右划。 …… 林纯鸿想到做到,立即与周望投入到火热的准备之中。林纯鸿的第一步就招募人手,他想到了小湾村的伙伴们,立即动身返回小湾村,鼓动伙伴们进入深山伐木。 ※※※※※※※※※※※※ “他婶子,小三一家也真够惨的,一下子死了仨。”两妇女正在沮漳河边清洗衣服,其中一人说道。 “谁说不是啊,小三和他娘还怕土匪找麻烦,小湾村都不敢住了,搬到别处去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别处哪有小湾村好啊?” “小三当时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杀吴敢吗?” “吴敢几百号人,他哪敢啊。” “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告诉别人,听说他家出事后,小三就有点痴痴傻傻了,一连好几天坐在河边一动不动的。” “可不是啊,据说那天他还吐血了,晕了一个晚上,没准脑子那个时候就坏了。” “看来还是老老实实种田比较好,像小三家自以为武艺过人,现在落了个家破人亡。哎……” 铁头放牛,正好牵牛到此处饮水,听闻两人嚼舌根,忙道:“娘,不知道就别乱说。” “好好,娘不说,你牵牛到别处喝水,要不牛又要撒尿在河里,我还怎么洗衣服?” 铁头顺从的牵牛到别处,边走边思考。 铁头正在思考的就是进深山伐木之事,林纯鸿前天来到小湾村,首个邀请的就是铁头,铁头没有当场答应,只说考虑一下再说。林纯鸿在小湾村邀请到了三个小时候的玩伴,一同赴夷陵而去。铁头有点烦闷,不停的用鞭子抽打着河边的灌木。从他内心来说,他真的不愿意过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更何况每日劳累,还不能混一个肚儿圆。 但是进深山伐木就是一种好的活法吗?不必说蛇虫、也不必说猛兽,即便是伐木本身就是一种艰苦的体力活,充满了各种未知的危险。虽说林纯鸿有着详细的计划,但铁头知道,事情做起来才知道难,计划永远只是口头上的东西,越是诱人,失败的可能性就越大。 林德海、林纯义和郑天成三人毫不犹豫的跟着林纯鸿而去,这对铁头又是一个诱惑,仿佛不去就是懦夫一样,即便其他人不这么想,铁头本身就觉得有点抬不起头。他又不停的安慰自己:林德海、林纯义和郑天成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角色,所以才跟着林纯鸿去。林德海是一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父母,吃着百家饭长大。林纯义虽然家境不错,但他是庶出,早就想离开家。而郑天成本来就想离开小湾村,毕竟郑姓在小湾村是小姓,总是受到若有若无的排斥。 “cao你娘的,好好的草你不吃,跑什么跑?发春啊?”铁头拉住试图过河的牛,一鞭子抽过去。往常他把这头牛当宝贝似的,可今天看这头牛越来越不顺眼,忍不住抽了一鞭子。牛转头用委屈的眼神瞅着铁头,铁头又感到一阵心疼。 这时候,旁边有人喊道:“铁头,林宝家说你犁地的时候耕过了界,喊来了族长,要重新丈量一下田界,要你过去一下。” 铁头一听这话,一股火从心头冒出。林宝家的田和他家的田相邻,平时林宝就不停的犁过界,这次更是倒打一耙,说铁头犁了他家的田,小湾村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往往为了屁大一点事情闹得鸡飞狗跳。铁头早就厌烦了这些屁事。 “老子不去,族长该怎么量就怎么量,他娘的林宝就不能消停点?”铁头气道。 喊话的人吃了一惊,一向好脾气的铁头今天居然连族长的面子都不卖?一路回走,一路盘算。 同时,铁头也下定了决心,跟着林纯鸿去伐木。 第六章 幽谷巨木 不必说铁头的家人如何阻止他去夷陵,也不必说铁头怎么说服家人的,只说铁头来到了夷陵州城,就按照林纯鸿留下的住址寻去。只见夷陵州城里繁华无比,各种小店比比皆是,布店、鞋店、首饰店……应有皆有,到处都是伸出的招牌和旗帜,小店门口的大街两边排满了小商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铁头的目光有点应接不暇,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前行。 刚走到一家铁匠铺前,便传来一阵争吵声,铁头隐隐约约听出好像是郑天成的声音,便走过去。 往里一看,果然是郑天成带着几个人正在和铁匠争吵。 “老师傅你也太黑了,五把锯子居然收我六两银子!”郑天成脸红脖子粗,争辩道。 “嫌贵?你也不看看这锯子多大,费了我多少好铁和功夫?单单为这几把锯子,便耗了我一个月功夫!” “好铁?我怎么看不出,好铁磨出的锯子会闪光的,你这个锯齿就没有闪光。你还说费功夫,你看,这里还有这么多毛刺,这还叫费功夫?”郑天成拿起一把锯子,指指戳戳的说道。然后又加一句“你这个锯子做的实在太差劲了,我也不多说了,四两银子!”旁边的几人立时起哄道:“就是就是,这么差的锯子我们还要,就对得起你了。” 铁匠一把抢过锯子,嘟囔道:“四两银子?我宁愿不卖给你们。” 这时,郑天成见到铁头进来,惊喜道:“铁头,你终于过来了,纯鸿说你过几天肯定过来,倒不出他所料!” 铁头看见郑天成,也很高兴,问道:“纯鸿?你以前不是一直叫他小三吗?” “可不是,这次我们来夷陵后,他就死也不同意我们再叫小三,要叫名字,说再叫小三就跟我们急,还说小三是偷汉子的女人才叫小三。我也打不过他,只好就叫纯鸿了。”说到后面,郑天成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铁头也笑了,然后他拿起锯子,发现和平时所见的完全不同,锯板远比其他的厚,也没有装木架,只是在两边装了两个把手。 郑天成见铁头疑惑,便解释道:“纯鸿说适合伐巨木,需要四个人才能拉得动。”铁头也不知这个锯子是否真的好,问道:“平常伐木不都是用的斧头吗?这锯子真能行?” “当然行,纯鸿用一把试过了,又省力,速度又快,还……” “你们到底买不买?”旁边的铁匠见他们只管聊自己的,不由得焦躁起来。 郑天成见晾得差不多了,便说道:“好了,我也不多还价了,一口价四两二钱!” “不行,五两!” “四贯三钱!” 铁匠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卖给你吧,算我倒霉!” 几人付了款,扛起五把大锯而去。 没走出多远,有一中年人快步追上他们,拦在前面,说道:“几位请留步。” 几人定睛一看,此人衣着华贵,浑身透露出一股富贵气,一看就知道是个大财主。此人刚才一直在铁匠铺,目睹了郑天成还价的全过程。 郑天成疑惑不已,上前抱拳道:“不知这位大叔有何吩咐?” 关仁美笑道:“小兄弟在哪里高就?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做点小买卖?” “大叔抬举小子了,小子哪懂做买卖啊?”郑天成小时念过几天书,对数字尤其敏感,顺带着说话也带点文士味道。 关仁美大笑道:“你不会做买卖,天下就没有会做买卖的人了。区区六两银子的买卖,便用了诸多技巧。” 郑天成嘿嘿一笑,道:“小时候经常跟着父亲卖鱼,倒让大叔见笑了。” “怎么样?跟着我必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做买卖。” “不知大叔怎么称呼?我和兄弟们正准备自己做点事情,倒不能如您所愿了。” 关仁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不过转瞬即逝,答道:“在下关仁美,你现在不来我也不强求,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便到东城福满楼找我。” “原来是关老板,失敬失敬。” …… 辞别关仁美,铁头就问郑天成旁边那些人是谁。原来这些人便是林纯鸿在夷陵码头上招募的一些苦哈哈,准备进山伐木。其中更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叫小戴子,林纯鸿见他机灵,便招募进来,浑不管他体力是否够。 铁头对郑天成说道:“跟那个姓关的废话了那么久,你直接拒绝他不就得了?” “多个熟人多条路,既然我们准备做生意,多认识一些人也好。”郑天成答道。 小戴子年龄小,心里藏不住话,连忙叫道:“天成哥可厉害了,这几天什么雄黄啊、衣服啊、绳子、斧子啊都是他去买的,连两艘小木船也是他去买的,总能比别人便宜。林三哥说有了天成哥,这几天就省了十多两银子呢。” 郑天成大窘,试图揪小戴子的耳朵,小戴子机灵的躲闪在一边,郑天成未得逞,便笑骂道:“不说话能憋死你啊。” 众人都大笑,铁头接着问道:“小三……纯鸿在哪里弄的那么多钱?” “砸锅卖铁呗,感觉他这次是孤注一掷了。” 铁头又问一些准备的情况,郑天成一一作答,不多时,便至林纯鸿居所,林纯鸿见铁头到来,大喜,众人喝酒庆祝不提。 崇祯元年(1628)九月初十,林纯鸿、周望一行十二人乘坐买来的两艘小船,有风则挂帆,无风则亲自上岸逆清江而上,一路上见白云绕青山、猿猴戏林间,众人无不心情畅快,踌躇满志。除了周望和李承宗外,其他的十人都在二十岁上下,一路上欢声笑语、打骂声不绝于耳。李承宗是林纯鸿高薪聘请的木匠,能熟练分辨各种树木和用途,并对其价值了如指掌。出发前,林纯鸿就交待道:“伐什么树,怎么伐由李叔说了算,谁要是自行其是,看我不揍他。李叔除了找树,别的体力活都不用干!”李叔倒也满意林纯鸿的安排,一路上盯着青山出神。 出神的还有一位,就是周望。他一直在想林纯鸿找他商量的事情。林纯鸿出发前几天,就对周望说,这个世上,最重要的就是钱和人,我们现在缺钱,也没有人,给父亲他们报仇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单靠官府剿灭吴敢,还不如指望雷劈死他。进山伐木,挣钱固然重要,但养着一帮人,迟早有用。待到我们的人越来越多,借机以兵阵之法训练,找吴敢报仇应该不难。况且有了钱和人,在官府打通关系,谋一职位,借助官府的力量去剿匪也省力。 周望隐隐觉得林纯鸿的目的并不仅仅是为父报仇,联想到大明内忧外患,犹如一艘巨大的破船挣扎在狂风巨浪中,随时有倾覆的可能,周望认为林纯鸿所图非小。周望当然乐于见到林纯鸿有雄心壮志,也愿意和林纯鸿一起闯荡一番。虽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早年建功立业的心思淡了不少,但周望骨子里有着一股傲气,一股舍我其谁的霸气,所以对林纯鸿请他协助训练的事情一口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