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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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老爷可不是好想与的主,说话素来不羁:“娶妻当娶贤,你做了我妹夫,那是你三生有幸,是与不是?” 就“娶妻当娶贤”这五个字,在座的江氏、永宁郡君、徐氏俱是心下一个咯噔。 永宁郡君以前在皇后面前当差,那是什么机锋没见过?永宁郡君转了话题:“不知表少爷明年的会试有几成把握?” 这话就意味深长了。几分才学的把握,几分打点的把握? 永宁郡君一针见血:“一家人不说二话。如今皇上用糊名制,更是严禁考生在卷宗上做暗语标记,然,谁不清楚,会试这一道坎,可没那么多的道义。会试前要是攀不上主考官或主判官什么的,再高的才学都会被埋汰。” 可是这关系可不是想攀就能攀上的,如今从当朝宰相到翰林学士,说得上话的都是崇廉戒奢的清贵。这些清贵要想保持自个的名声,自然不能与暴发户同流合污。 永宁郡君大发善心道:“说来也是巧了,我家二老爷在户部做户部使,倒是跟几个副判官关系都不错。表少爷若是有名副其实的才学,我这个做姨母的不帮忙牵根线也说不过去。我还晓得皇上以农事为本,考的多是以实事为主。要不这样,表少爷就以作个策论,让我也瞧瞧表少爷的才学。” 永宁郡君这话里就挑不出错处。 徐氏干巴巴道:“永宁郡君怕是不晓得,我的父亲在禹州连任知府,口碑可是没话说,连皇上都赞不绝口呢。”后面一句显然夸大其词。 徐老知府能连任,说到底还不是程家拿钱铺出来的!徐氏拿这话来堵永宁郡君,可就踩在程老爷的七寸上了,程老爷带着醉意冷哼道:“行了,不过是作个策论,程琦你就作个好了。” 程琦带着一股桀骜,应声去了宋老爷的书房,宋老爷命个小厮过去开门研磨。 筠娘子咳个不停,夜里清寒,以此为由回房去了。杨武娘也跟着退下,江氏命人给杨武娘安排的住处就在西厢、筠娘子的隔壁。 永宁郡君和程老爷徐氏住在正房旁边的客房里。林六娘和林七娘都在西厢。程琦、程罗在东厢。 因着永宁郡君非但不起疑杨武娘,为了表现自己的见多识广还各种吹嘘杨家的特别之处。而其余的人,自然是置喙不得杨国公府的娘子。 杨武娘很自然的走在筠娘子旁边,沿着灯火铺出来的廊子,鹦格在前面一边提灯笼一边打哈欠。 筠娘子走到房门外,瞥了一眼阴魂不散的杨武娘,眼睛里的暗示很明显。 鹦格这才回过神来道:“今晚月色这么好,我家武娘跟筠娘一同坐坐,筠娘这是不欢迎么?” 筠娘子:“我要歇息了。” 鹦格:“没事,筠娘房里不是有榻么,筠娘睡榻,我家武娘睡床,这也成。” 鹦格不确定的看了一眼杨武娘:“武娘你觉得呢?要不同睡一床?” 杨武娘摇了下头。 鹦格为难:“床太硬,被子不软和,屋里一股药味和血腥味。要不用点熏香?换床被子?” 杨武娘一脚踹了过去。 鹦格汗颜,睡意全无:“那武娘的意思是我们回自个的房间?” 杨武娘一脚把门踹开,径自走了进去。 筠娘子:“……” 灯掌起。筠娘子坐在椅子上,支着右手撑着脸,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灯火照亮她的脸,静谧而且神秘。杨武娘坐在对面,似乎在发呆。 筠娘子忽然道:“秀棠,快,给我拿炭火和茶具来,我要点茶。” 鹦格善解人意道:“筠娘不用这么客气,我家武娘夜里不喝茶的。” 筠娘子皱眉道:“我是想表哥这么晚还写策论,太辛苦,便想着点杯茶给他提提神。” 今晚宋家的下人都是彻夜不眠的,秀棠很快把东西准备齐整。筠娘子用扇子加大火,很快把水煮好,一边倒水一边搅茶。整个动作下来,不消一刻钟。可想而知这茶点的该有多粗糙,杨武娘这才宽心了很多。 筠娘子命秀棠取了口脂过来,用指尖点了下,在一个黑瓷杯盏下面,写了一行字。 筠娘子刚一写完,杨武娘便伸手夺了过去。杨武娘的手都在抖,恨不能把黑瓷杯给摔了!杨武娘的冷气让筠娘子惊的浑身哆嗦。 筠娘子记起一句魔咒:杨武娘喜欢我。整个人只差没晕过去。 秀棠怕杨武娘把杯子摔了,夺了过去,看了下面的字,整个人都乐了。 “表哥,汝不怜我?” 秀棠把点好的茶倒进黑瓷杯里,端到托盘里,盖上杯盖,开心道:“表少爷一来,娘子的精神都好多了。有舅老爷给娘子做主,他程家赖不掉的。阿弥陀佛,娘子终于开始好了。我去给表少爷送茶去。” 筠娘子没有说话,几番想脱口给杨武娘解释,又暗恼。她有什么好心虚的,她就算喜欢程琦,不也顺理成章的?杨武娘只是一个姐妹,有什么资格生气?她干嘛要跟她解释? 秀棠是足足两刻钟后才回来。秀棠搁下托盘,跺了跺脚,恼道:“林六娘和林七娘真是太过分了!我刚出西厢,就被她们给堵住了。娘子给表少爷点杯茶,这有何不可?两人硬说娘子有私自相授之嫌,把茶杯端起来查了不算,还把杯盖揭开了。还好娘子的字是在杯底。然后这两人还拿这个借口命丫鬟跟着我。我把茶递给门外的宋里,就回来了。真真是气死人了!” 筠娘子心里落了数:“永宁郡君这篇策论里,有猫腻。” “哦?” “首先,永宁郡君有这么好心关心表哥的前程么!程家还没允她什么呢,她这么急着要看表哥的才学作甚么?如果说是审婿,也说的通。可是这样一来的话,她干嘛让六娘和七娘堵着秀棠,我跟表哥青梅竹马,这是六娘和七娘争也争不来的。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表哥写出这篇策论!” “所以娘子才点了茶过去?” “是呀,我亲手点的茶,表哥肯定会喝完。表哥和舅舅都有个习惯,就是喝完茶,把杯底看看,找找下面的落款,只要不是我宋家的青瓷,这个习惯几乎是雷打不动的。” “也就是说娘子是故意这么写的?” 秀棠有些失落,杨武娘有些振奋,鹦格快嘴道:“这句话能改变程少爷的决定?” “对呀,如果表哥心里有我,我都这般说了,他自然明白永宁郡君这是选他为婿的意图。表哥如果不想辜负我,这篇策论自然是写不成了。”筠娘子说的很是轻快,双眼却是阖上,右手的十指点上眉头中间,来来回回的揉着,似乎这样能揉走疲惫。 秀棠探究筠娘子话语中的情意,愈发失望,“娘子还是不能原谅表少爷当年的作为么?娘子既然能原谅我娘,为何不原谅表少爷?娘子心里如果没表少爷,又何必在乎表少爷娶谁?” 筠娘子真想把杨武娘撵走,可是似乎她真有求于她。 筠娘子正色道:“秀棠,奶妈确定那天永宁郡君在跟踪她?” “是的,而且永宁郡君上牛车的时候,梁婶瞧见了林六娘把乌木盒抱着。” 筠娘子拿不准永宁郡君的意图:“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既然想不明白,只能应付:“八月十八是秀玫抬养女的日子,永宁郡君定是想在冠子里动手脚。怕是不是为了对付秀玫,还是意在我。你们可别忘了,我是长姐,是要给秀玫戴冠插簪的。武娘既然来我宋家作客,不妨多待些时日,到时候还请武娘坐在我的身侧。” 有杨武娘保驾,筠娘子眉眼里闪过杨武娘掐掉她脖子上的蛇,抱着她腾空而起。那个画面,她永世难忘。 筠娘子看向杨武娘,心肺疼痛难当。筠娘子脱口而出:“秀棠秀娇,莫再我面前提表哥了。我想要的,不是表哥那样的。” 她想要的,是能救她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杨武娘握住她的手,她居然觉得武娘手上的香膏都那么好闻。一定是月色太美,杨武娘朝她点了下头,表示会帮她。她忽然有点想哭。却更想笑。却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这个夜晚透着难言的温馨,秀棠下去给端了茶点过来。主仆同坐一桌,其乐融融。 秀棠似乎是有了些醉意:“娘子仁善,我娘都那样对娘子,娘子还能以德报怨。娘说怪她愚笨,这一次她一定为娘子护好嫁妆。” “如今母亲与宋禄一家生了间隙,父亲又忌惮上了母亲。好不容易赢回了父亲的心,我的婚事有父亲做主,自然不会差。如今永宁郡君又开始出招,真是一刻都不得消停!哎。” 秀棠笑道:“有太太在呢,娘子不用怕。” 筠娘子好笑的点了下秀棠的额头:“你哪只眼睛看到了?” “如果不是太太相助,秀玫怎么可能把自己反闩到馒头山里?我可是看的很清楚,馒头山里一个人都没有。” “谁跟你说没有人了?真是个傻的。” “啊?”秀棠仔细回想,当时宋老爷先进去,然后她们三人进去。然后是宋梁家的过来禀告江氏也过来了。 筠娘子心里难得的惬意,笑眯眯道:“母亲过来,还需要宋梁家的亲自过来禀告么?” 秀棠皱眉。 “如秀玫所言,我确实远远的瞧见秀玫跟香姨娘一道进来了。不过我没在意这茬,毕竟除非筠娘让我们来收拾,我们这些下人平时都不来馒头山的。我拾掇好废坯后,就去厨房里准备晚饭了。” “回老爷太太,这个我和宋海家的,应该还有旁人,都瞧见了,一个白天,只有香姨娘来过。” ——都是宋梁家的片面之词! “其实很简单。”筠娘子缓缓道,“白天的时候肯定有人注意到馒头山,香姨娘肯定要提前过来下药,这时候宋梁家的是目击证人。香姨娘带秀玫进去的时候,已经是太阳落山了,瓷窑里的都下工了,自然没人注意馒头山。香姨娘怕秀玫跑了出去,就把门锁了。这时候,只需要一个人拿着钥匙把锁开了,再反闩了,把钥匙搁在桌子上,这个人的所为自然会被误解成秀玫自己做的。” 秀棠、秀娇和鹦格异口同声道:“那这个人去哪里了?” “这个人,哪里都没去,其实就在门后面。父亲担心香姨娘做些什么不能见人的,所以心急如焚,就先进去了。我们尾随其后,注意力都在秀玫身上。这个人完全可以趁机出去。不巧的是,这个人出去的时候,正碰上母亲了。所以就进来禀告顺便作证了。” “梁婶的钥匙……” “这把钥匙是我给她的。香姨娘既然打起了秀玫的主意,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秀玫药倒锁在馒头山里。所以,我只需要让宋梁家的盯梢就成了。” 秀棠恍然大悟:“梁婶这是立了大功了!” “要怪只能怪母亲自个,我都病成这样,还让我吃瓷窑里的饭。瓷窑里的厨房里的嬷嬷们,可都不听母亲的,这是个最好的传消息的法子,不是么?秀棠你每天去端饭送剩饭,问题就在饭里面。母亲以为我病入膏肓,自然就松懈了。” 已是下半夜,筠娘子愈发疲惫。 杨武娘告辞的时候,筠娘子睡眼惺忪的望着她:“武娘要是不嫌弃,可与我共睡一床。” 筠娘子暗叹:杨武娘再尊贵,也是个可怜的,女生男相,嫁人不好嫁罢了,还导致娘子们避而远之。 她不该嫌弃武娘。 第37章 争娶争嫁3 “武娘要是不嫌弃,可与我共睡一床。” 筠娘子打着哈欠站起身,双眼泪盈盈的,满眶的泪水在灯火下把这双眸子洗的更加澈亮。 筠娘子还没长开,身子娇小,却似乎美人的雏形可见,似乎柔软有致。 筠娘子的脸上从来没有厌憎、不满、仇恨等等情绪,她抿唇时,宛如稚女,挑不出一点攻击力。 筠娘子整个人都摇摇晃晃的,似乎要往她的怀里跌去。 她似乎应该伸出双手,用怀抱来接住她。 筠娘子虽是睡意朦胧的,这话却说的格外清醒。寻常姐妹两,窝在被窝里闲话挠咯吱都是寻常事,但当筠娘子把这个姐妹代入杨武娘时,猛然一个激灵,睡意顿消。筠娘子暗恼自己,她怎么也成了以貌取人之徒了? “武娘,你是一个好人。”更是一个英雄。 她不该以普通人的眼光看杨武娘这等奇人,她该以一个平静的胸怀去接纳武娘,她该以姐妹之真挚情谊相待武娘。她该以德报德。 筠娘子做完了心理建设后,浅笑的望向站着不动的杨武娘,狡黠反问道:“还是说武娘介意屋里的药味和血腥味?还是说武娘嫌我的床太硬?被子不软和?” “还是说武娘嫌弃筠娘?” 杨武娘点了下头,表示接受邀请。筠娘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心头一跳。 鹦格打着哈欠准备回房,秀棠一把扯住鹦格:“哪有奴才不伺候主子梳洗的?”秀棠其实是怕这个任务会落到自个头上。 鹦格才无所谓呢:“哦,武娘从来不给我碰,她都是自个来的。你给她打了水便成。” 杨武娘该是有多自卑,居然连让下人伺候都不曾。筠娘子对杨武娘的怜悯更上一层楼。 秀棠打水回来,伺候筠娘子揩牙后,又细细的把筠娘子脸上的妆给洗掉了。秀棠看着筠娘子的脸颊,恼道:“娘子皮嫩,以后可用不得脂粉了,脸上都起红点了。” “呀,难怪一晚上脸都有些痒。”筠娘子不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