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是那个会为了能让他交得起束脩,在灯下熬油做活的娘;是那个知道他要进京赶考,一个月赶出了十双鞋的娘;是那个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他吃上饭的娘。 “与其让我在旁边看着你死,不如我和你一起死。只是这样,对不住老二了,他以后,再没有娘疼了……”说到这里,高老夫人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她想这一次恐怕真是不能幸免了,可高二老爷可怎么办啊。他那么傻,他媳妇又那么精,现在又多个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月娘,还没了老大的扶持…… 高老爷痛哭失声,他匍匐着爬到高老夫人身边,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的腰,“娘,娘……” 高老夫人看着他,终于慢慢的抱住了他:“老大,老大,我不怕死,可我担心老二啊。” “我送你离开,娘,我想办法送你离开。”高老爷并不知道怎么送人离开,但他想哪怕豁出命去呢,也要把他娘送走。 “你不要送我了,送舒姐吧,那丫头,可怜啊……你早先实是要把话同我说清楚,我要知道了,怎么也不会让那丫头留下来啊。” “都是我的错,对了,她人呢?” “好像被周家人请过去了。” “什么?” “今天一早的时候,她就接了那个什么周判官家的帖子,好像是叫颖姐的吧,早先同安姐一起玩的那个。她接了帖子就高兴的同什么似的去的。” 两王的行动实在是太迅速了,今天早上江宁虽有些混乱,可还算平静。大家也没想到寿王的大军会拉起的这么快,所以今天早上门房接到周家的帖子就直接送到了内院,而颖姐一接到,立刻就换起了衣服。虽然一般的聚会,大家都会提前个一两天下帖子,但颖姐这时候已顾不上想那么多了,匆匆的换了衣服补了妆,就带着丫头赶到了周家。一进去直接就被引到了一处院里,却没见到颖姐,反而见到了另外几个姑娘,其中有她认识的绣姐、涵姐,还有两个她不是太熟悉的姑娘。 一看到她,绣姐就道:“你怎么来了?” 语气重充满了惊奇,她心下不快,面上却不显,反而一笑:“看jiejie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绣姐狐疑的看着她,她微微的笑着:“我接到了颖jiejie的帖子,自然就来了。” “颖姐会与你下帖子?” “绣jiejie这话就不对了,颖jiejie怎么就不会与我下帖子?再怎么说,我父亲也是江宁知州,早先有二姐在,大家可能都忘了我,但现在,二姐已经回老家了,这以后啊,还不见得回不回来呢。”她说着,直了下身体,话是对绣姐说的,却是在对所有人宣告。不要再记着安姐了,现在,是她舒姐在江宁!杨姨娘走了,二老爷一家也都走了,以后宅院中的往来,只有她与高老太太了! 绣姐撇了下嘴不再说话,旁边却真有一个姑娘过来同她打招呼了,舒姐得意的向绣姐看了一眼,就同那姑娘说起话了。那姑娘姓年,是一户商人家的女儿,这年家虽有些生意,却完全说不上大户,对舒姐就多有奉承,舒姐虽不是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毕竟不多,而且这次还是在绣姐面前,就更为得意,一心就与那年姑娘说着话,完全忘了其他。 不过她忘了,其他姑娘却没忘,当大家喝完两杯茶,议论声就越来越大了:“怎么颖姐还不出来?” “是啊,她把我们叫过来,怎么自个儿倒缩起来了。”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议论越来越多,最后还有姑娘直接问起了旁边的丫头,那丫头却是一问三不知。让她去叫人,她倒是去了,但过后就不见回来,就这样又等了一刻钟,众人的意见越来越大。终于有姑娘要出去,但刚来到门口,就被妈子拦住了,到这时候,就连一心享受的舒姐,也察觉到事情不对了。 一听说舒姐被周家叫去了,高老爷就急了,不过他本就是临时跑回来的,这一会儿就有三拨人过来寻他,最后一次,却是张千户亲自来了:“大人,他们在外面喊话了。” “喊的什么?” “还能是什么,让咱们开门。” 高老爷一笑:“我还以为能说出什么稀罕,看来也不过如此。” 张千户面露难色:“但我看有些官员,却有些……大人还是快同我过来吧。” 听他这么说,高老爷也不敢耽误,匆匆的就随他去了北城。他刚才之所以还回家一趟,是因为寿王的军队虽围了上来,却远远的停到了外面,看起来还不像要攻城。而衙门中的那些官员,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所以他是先回衙门安排了事务,才回去见了高老太太一面——这种场面高老爷从来没经历过,就想着自己要再上城头,很可能就下不来了。 但就在这一会儿,衙门中的那些官员就都聚集在了这里,领头的就是周判官,远远的就看到他正在说点什么,周围的人一片惶然。 “高大人来了!”不知谁这么吆喝了一句,其他人立刻向高老爷打起了招呼,“大人您总算来了。” “大人您快来看看啊。” “寿王势大,大人您看这当如何?” …… 高老爷慢慢的走过去,目光在一众官员师爷的脸上飘过,有人焦虑,有人茫然,有人心虚,还有人淡然——这是周判官。今天这样的场景,高老爷早先并没有怎么想过,他预想的是另外一个场景,但说到底都不过一死,所以在刚才的路上,他已经把该想的想好了。此时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却令一干官员慢慢平静了下来。 “诸位,以为现在该如何?” 一阵沉默,最后还是同知张天长先开了口:“贼兵势大,只靠江宁恐是守不住的,要紧急向朝廷求救。” 高老爷点点头:“此事,我已交代了下去。还有吗?” 另一个官员道:“上海等地虽已从贼,但我江南各地必不会都是这些虎狼之辈,不若联合他们一起攻贼,即时里应外合,却还有胜机。” 旁边的张千户听了这话一笑,却没有出声,高老爷点点头:“还有吗?” “不如,与其虚以为蛇?”又一人道,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他连忙道,“我的意思并不是从贼,而是先拖延时间。这个不管是朝廷救兵还是其他州府的官兵,总要点时间才能赶过来的吧?” “司大人说的有理。”高老爷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什么,周判官道,“诸位大人好像忘了一件事,现在在这下面的,好像并不是贼,而是当今寿王!” 一阵沉默,周判官又道:“据说大行皇帝临去前,是抓着蒋王的手要把皇位传到他手中的,只是不知为何最后却成了当今。” 又一阵沉默,周判官继续道:“若大行皇帝早有意过继,又何必等到最后?而大行皇帝与蒋王,却是早就要好的。” “周大人这是让我们从贼吗?”高老爷开口。 周判官一怔,连忙道:“自然不是,可这下面的又真是贼吗?我知道诸位大人忠心为国,若这下面的是叛军是匪兵是外贼,那我周结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可这下面,都是我大明的军士,我大明的百姓,我们在此厮杀对抗,又有何意义?” …… ………… 沉默,沉默,周判官的那几句话仿佛凝滞了空气。 “当今小人当道,jian臣横行,寿王特为清君侧起兵,尔等还不快快开门?”城门下几队士兵纵马高呼,态度蛮横。城门上的守兵忐忑不安,不知所措。就像周判官说的,这下面若是贼、是匪,他们当然没的说,可这下面是寿王,正宗的皇亲国戚,他们不免有些犹疑。谁知道上面的大人物是怎么想的?形式又是怎么变的?他们今天在这里拼死守城,明天会不会反而落个责罚? “卫大明,护新皇。开门!开门!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