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别哆嗦
第二天一大早,司机小柰就过来接我,这是头天说好了的,要带苏合香和狄长生下乡去搞一天的调查,车子走到街头转角的地方,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对小柰说,走,开到普陀崖村去。 司机犹豫了一会就说,乡长,不带苏主任和狄主任啦? 我想一个人去。 可是,普陀村不通车呀。 走吧,别哆嗦,走到哪儿算哪儿吧,人家一年四季都是用脚走呢。 初秋的早晨,淡淡的云雾笼罩着蓣山乡的山山水水,车子在薄雾中穿梭,我的思维也随着滚滚的车轮飞速的旋转着,这时原野的一草一木是那样的熟悉而又陌生,小时候,随着大姐二姐上山砍柴或是打猪草,这些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每天鸡叫头遍的时候,母亲就喊我们起床,吃过母亲煮好的南瓜饭,带上母亲烙的麦粑,走完三十多里的山路才天亮,到黑沟这地方,跑遍了一个又一个山头,再饥再饿也只有等到柴捆好了,猪草满了篮子时才能吃饭,这样下山才有力气挑东西,因为太瘦弱我总是落在村里兄弟姐妹们的最后面,每次总是大姐或者二姐挑了一程,放下柴禾又折回来帮我挑一程,这样的反复来回,我们姊妹几个总是最后一拨到家,回到炊烟燎绕的村头已是家家喊吃饭的时候了,这一切真历历在目,今生今世永远难忘啊!谁又能想像当年一个食不裹腹、衣不遮体的毛丫头能当上一乡之长呢?这连自己也没有做过的梦都成为了现实,母亲当年只是希望我找一个好婆家,有一个待我好的男人,有吃有穿就行,有一年家里的种田牛从山崖上摔了下来七窍出血地死了,父亲找来了rou贩子卖了,为了揍足钱再购一头种田牛,父亲含着泪同母亲商量说,将我许配给牛贩子的儿子,说只有这样才能借到钱,并且可以永远不用还了。母亲坚决反对说,没有牛我们就自己犁田耙地嘎,别让孩子的一生搭在一条牛上,更主要的是听说牛贩子的儿子是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家伙——我在被窝里听得一清二楚的。 这事让我感激母亲的明智和伟大,也许母亲是不愿自己的历史在儿女身上重演。也许正如母亲后来所说的,是请一个算命的先生给我算了一个命,那半仙说你这女儿将来要嫁给大富大贵的人家,是贵妃命啦,这让母亲逢人就夸夸其谈地说她的第五个女儿是宝贵命,自己后半生有指望了。也要跟着享福了。 车子放在凤凰寨办事处,再不能向上开了,办事处铁将军把门,一个人没有,小柰说,放忙假了,半边户都回家割稻谷去了。 我想一想就问,你在这儿有熟人没有? 小柰说,有一个战友,多年没往来。 我说,现在是农忙,他肯定在家,你就到他家去看一看,我一个人到普陀崖村去。 这怎么行呢?我是军人出身,我走山路可比你强吧,再说齐头并进,我可以给你做个伴,一个人走山路多少有点害怕,这荒山野岭的能不出点事,小柰说,我战友好象就住在前面一个村子的,我们先到他家弄点早饭吃,车就停在他家门口,也有个照料。 好吧,就这样。 我们二人来到一个叫什子寨的垸子,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但问了多时,就是一些小孩子在家,都不知道小柰战友的名字。 我问小柰知道不知道他的小名,这农村就只喊小名。 小柰说好象叫黑皮。 那你就去问黑皮,一定能问到。 果然,问第一家就问出来了,说是就在村口的一棵大树下,他们这才记起是刚进村就问过了的那家,于是又回身到村头,门也是开着的,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出来了,看得出她正在家里做早饭,小姑娘说,爸妈都到山上割谷去了,小柰就不好意思说是来找早饭吃的,就说,我是你爸的战友,从这儿路过,车子就放在你家门口,请帮忙照看一下。 小姑娘说,我也要上山送饭,没有工夫看。不过,她又象一个大人似的说,就放在我家门口,是没有人动的,这大忙的天那有闲人去动哟。 小柰还是将信将疑的。我就点了点头示意他就按照小姑娘说的去做。其实,我们已经是饥肠辘辘的,又无处可走了,尤其是小柰望着锅内已经烙得香喷喷的麦粑不停的咽口水,只得又硬着头皮问,村长家离这儿有多远。 小姑娘说,我不知道谁是村长,你们找他有事? 小柰就顾此失彼地说,想找早饭吃。 早饭?小姑娘笑了起来,这还不容易,不管是哪一家,只要你肯吃就可以的。 小姑娘说的是一句实话,在这山里,无论你是谁走到哪一家都能有吃有住的,山里人没有什么好吃好住的,可是这“好”二字却是传统美德。 小姑娘又说,要不,你们二位就在我家吃粑哟。 那……小柰说,你爹妈吃什么? 我再做两个麦面粑,要不了一刻。 我同小柰就不气地吃了起来,我们边吃边聊。当我得知小姑娘名叫锁阳,并且已经失学时,我再也吃不下了,放下手中的半边粑问锁阳:“你想不想读书呢?” 锁阳说,“当然想,可是没有钱,meimei的学费还欠了一年呢,这学期还是爸爸好说歹说答应卖谷后送钱,学校才收下的,前天乡里来收罚款将我家里的猪牵走了。” 我望了望墙壁上挂的花花绿绿的破布,那是用来做小孩子尿布的,就猜测家里还应该有一个小子,便心情沉重地问,你还有个弟弟? 弟弟名叫五千,让妈带到山上去了,妈怕我不会照顾弟弟就自己带着。锁阳说完又补充说,是超生的,罚了五千块钱。 我盯着对答如流像个大人似的小姑娘说,锁阳,你要是想读书,我供你上学,怎么样? 锁阳不相信地望着我,又望了望小柰,爆出一阵阵银铃铛般的笑声,笑过后就说,就是你想供我读书,我也没有这个本事了,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踏进学堂门了。 那你只读了三年级? 不。锁阳说,读到二年级时家里没有钱了。 我彻底失望了,走出锁阳的家,小柰也是有千万个感慨,他说,乡长,你看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黑皮同我一道当兵,还是我的班长呢,这回来一折磨就变得世俗了,生那么多干什么哟,生下来又没有钱供孩子读书,你看这不是对小孩不负责任么? 我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