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宋怀颜愣愣地看了眼屋外的蓝天白云,直到那太监第二次叫她她才回过神来。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但语气却是出奇的平静:“皇帝驾崩了,你去告诉楚妃,本宫心愿达成,要走了。” 她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取下凤冠,脱下华袍,走出皇宫,离开京城,漫随天外云卷云舒,坐看庭前花开花落。 柯清怡说得对,她解放了,而不是该结束了。 属于她宋怀颜的新人生,这才刚刚开始。 ☆、第27章 番外·宋怀颜与泊铭 又是一年春。 先皇广武帝赵晟伦驾崩后,女帝叶绮遥是年末正式登基,改名叶礼,琅国江山从此换了姓氏,不再是赵家的了。叶礼继位后,提倡农商皆本,轻徭薄赋,缓解农商官矛盾,又兴修水利,改革科举,实施一系列的政策,史称叶帝新政。 新政推行得当,效果显著,不过半年时间,琅国的经济飞速发展,老百姓安居乐业,官民和睦,全国上下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 关于广武帝的驾崩,民间众说纷纭,有的说广武帝是病死,也有版本说是叶礼逼宫弑君,更有人猜测是宋皇后自刎之前谋杀亲夫。 是的,根据历史记载,广武帝赵晟伦去世当日,在广武帝的病榻前也发现了皇后宋怀颜的尸体,疑似殉情而亡。 说书人有说书人的故事,老百姓有老百姓的猜测。 宋怀颜也有她自己的日子。 江南水乡,某一小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书堂传来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单纯而清脆,像是山谷间的春风一般。孩子们念着老成的诗经,倒是专心致志,抑扬顿挫,还带有感情起伏,可爱之极。 宋怀颜穿着一身素白色的布裙,轻挽发髻,手中拿着课本,一边听着学生们背诵,一边在教室里巡视走动。 等孩子们背到第三段内容时,她走到一个小胖墩旁边,从身后用戒尺轻轻拍了拍他悄悄往上翻的右手掌,只见上面打了小抄。宋怀颜的语气稍带严厉:“小胖,昨晚又贪耍去了,没有认真温书?” 孩子们背完了,见王小胖被给抓住了,都在旁边幸灾乐祸,只听有个男孩子笑道:“先生!小胖昨晚还来找我去偷瓜来着!” 一会儿又听有个女孩告状道:“先生!昨天我看到小胖在田里捉小虫耍!” “就是就是!小胖可过分了!抓到了还拿来吓我和小婷!” “先生,你说过的,男孩子不能欺负女孩子,你看小胖又没温书又干坏事,你可得好好罚罚他!” “对,先生!你得罚他!” 在伙伴们的“声讨”下,小胖墩的脸涨得通红,他“嚯”地起身,像个小霸王一样指向最先起哄的那个男孩子道:“刘小二!你还敢说!最后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跟着我去了!” “小胖!”宋怀颜皱着眉,“我平时是怎么教的你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你不但不认错,还拉别人下水,看来你今天得好好反思反思,放学的时候我要好好跟王婶谈一谈你的学习情况。” 一听要被找家长,小胖墩顿时焉儿巴了,他哭丧着脸:“先生,你可别跟我娘说,不然她要罚我不吃饭!” 宋怀颜道:“行,但你要抄二十遍诗,明天我要听你背。” 小胖委屈道:“啊,二十遍啊……” 宋怀颜笑道:“怎么,嫌少呀?那就再多抄十遍吧。” “别别别!”小胖墩吓坏了,“先生,就二十遍吧!不多不少刚刚好,和我家养的鸡鸭一样数目,好记。” 听到王小胖的话,在座的孩子们都哄堂大笑起来,就连宋怀颜也忍俊不禁。 半年前离开皇宫后,她跟着红烛回到了红烛的老家,江南的一个乡村小镇。 红烛家里只有她一个哥哥和嫂子,父母早些时候都去世了。她对她兄嫂以及村子里的其他人称宋怀颜是她在宫里当差时的姐妹,地位要高她一些,知书达理,出宫后无家可归。 宋怀颜在离开京城前得到了一笔不菲的盘缠,来自叶绮遥。到达江南后,她身上的银两还剩下很多,就在村里买了一座宅子,又修了一个书堂,由她当老师。 村里人一听教书的女先生是宫里的人,收费又很白菜价,所以都争先恐后地把孩子送过来读书,想让自己的儿女也跟着开开眼。 “先生!那个‘君子’又来了!”坐在窗外的刘小二忽然喊了起来,把孩子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宋怀颜抿了抿嘴,抬眼望去,只见书堂外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白衣翩翩,面如冠玉,俊秀儒雅,正朝她这边微笑。 四目相对,她的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两朵红云,赶忙把头偏了过去。 小胖墩新奇地看着宋怀颜脸红的样子,叫起来:“哇!先生脸红了!先生脸红了!” 他这么一说,书堂里的其他男孩子也跟着起哄。 宋怀颜气笑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对一个女孩子道:“小婷,带着大家再背会儿诗,我先出去一下。” 名叫小婷的女生乖巧地回答:“好,先生!” 可谁料宋怀颜刚走到江泊铭的面前,身后就又传来了书堂整齐的读书声,念的却不再是之前的那首。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听到孩子们读的内容,宋怀颜一个跄踉,险些平地摔跤。 ——好在有江泊铭伸手扶住了她。 “怎么这么不小心?”江泊铭眼波如春水,唇角笑意融融,正盯着她看。 宋怀颜发窘道:“我……” “哇先生跌进了‘君子’的怀里呢!” “先生先生!你就是窈窕淑女吧” “哇——” 听到身后响起的孩子们的起哄声,宋怀颜脸都红到耳根子里了,她急忙想要挣开江泊铭的手,可奈何怎么弄就是甩不开,江泊铭紧紧地抓着她不放手。 她气恼地抬头瞪向江泊铭,没想到对方正无比淡定从容地看着她,眼底的笑意愈发明显。 宋怀颜避开与江泊铭的直接对视,道:“你……你还不赶快把手放开?” 江泊铭笑着问道:“他们为什么叫我‘君子’?” 宋怀颜解释道:“上次教他们的诗里正好有‘君子之风’这个词,刚说完意思,你就来了,他们觉得你挺贴合他们心里君子的形象的,之后就一直用这个代称你。小孩子不懂事,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江泊铭挑眉道:“那先生你觉得在下符合吗?” 宋怀颜道:“你再不放手,别说君子了,我可要喊你登徒子了!” 江泊铭这才松开她,笑眯眯地对书堂里探出脑袋来看戏的学生们,朗声道:“上次忘了介绍了,在下江铭,是你们宋颜老师的爱慕者,以后唤我江先生就可以了。” 八卦的孩子们炸开了锅,七嘴八舌起来。 “江先生你也是宫里的人吗?” “江先生也来教我们念书吧!这样可以天天和宋先生在一起了!” “先生!你就接受了江先生吧!” “是啊是啊,先生,红烛jiejie都嫁人了,你也该嫁了!” 这群熊孩子们! 宋怀颜羞得来都要晕过去了,对江泊铭嗔道:“看吧,都怪你把孩子们逗起来闹!这下说都说不清了!” 江泊铭笑道:“说不清什么?我本来就是你的爱慕者啊。” 不想让孩子们听到,于是宋怀颜低声道:“丞相大人,你以后还是不要老来找我了。我想安安静静地过平常老百姓的日子。” 她已经不想再接触到与皇宫的一切了,包括人。 她现在过得很好,化名作宋颜,这里除了红烛外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也没有人会将她当做特殊的人来对待。 每天教孩子们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她已经够知足了。 “好啊。”江泊铭倒是爽快得出人意料,“我们一起安安静静地过平常老百姓的生活吧。” 宋怀颜蹙眉,看着他道:“你什么意思?” 江泊铭语气轻快道:“我这个月向皇上辞官了,皇上同意了。” 宋怀颜讶然:“你说什么……叶绮……皇上竟然还应了你的辞呈?” 江泊铭笑道:“现在她步上正轨,已经不那么需要我了。我跟她说我要来找你,她就准了。”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皇上她也很是记挂着你,托我代她问声好。” 江泊铭这一走,叶绮遥身边又少了个能说真心话的人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身边可全身心信任的人会越来越少,直到没有。 总会有一天,她的身边会充斥阴谋与算计,生活里到处都是虚假的人心。 她会变得无坚不摧,却也会变得孤独疲惫。 这就是她所选择的道路,她无怨无悔,也不得怨悔。 帝王的宝座,从来都是荆棘丛生的地方。 美好的江山,只有付出代价才能拥有。 宋怀颜从那森严的皇宫里逃了出来,叶绮遥却将自己捆绑在了高大的宫墙之内。 沉默了一阵,宋怀颜开口道:“我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我嫁过人、掉过孩子,已经不年轻了。只要你开口,哪怕是京城现在的第一美人或是才女,都会争着嫁给你的。” 江泊铭看着她,缓缓道:“可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你。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就是你啊。” 怀颜,我只喜欢你。 曾经有个人,也对她说过这句话,结果最后还是背信弃义,忘得一干二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实在是不敢相信所谓的一心一意了。 似是料到宋怀颜心中所想,江泊铭耐心道:“怀颜,我在京城无妻无妾,身家清白,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今天起我就是你的邻居了,住你家对门。我们一起教书,一起过隐姓埋名的生活,冬天时一起包饺子,春天时一起酿春酒,夏天时一起赏荷花,秋天时一起扫落叶。时间总会证明一切,我会一直陪着你,等着你。” 春夏秋冬,在他的言语里都是平平淡淡,却充满着美好与真诚,深情款款。 他所描绘的未来实在是太温暖,使得宋怀颜忍不住心生向往起来。 记得柯清怡曾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暗示她,江泊铭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