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卢仲容问:“这就讲完了?” 崔琬说:“没有。” 卢仲容说:“伯玉,那你继续讲吧,我等着听呢。” 崔琬说:“传奇志怪有趣就有趣在这里,故事总在你意料之外,令人好奇。” “好了,我确实好奇,你把我的好奇心勾起来了,就别卖关子了。” 崔琬说:“舒迟入我彀中,我等一下再讲。我们抽个签吧,插一个故事,再讲这个故事。” 座中有人对卢仲容说:“你还不熟悉伯玉吗?你看我就不说话。现在你越着急,他越高兴。” 座中诸人都笑了起来。 崔琬让自己的侍女衡娘抽签,签子上写了“红叶”两个字,是清正的签子。清正用日本国语讲了一个故事,他身侧的童子为他把故事翻译了过来: 古时候,日本出云国有一位官员,去公卿家中做客。公卿命人为官员上茶,茶水用一个极其珍贵的茶盏盛着。官员喝茶时,看到茶水上有一个咬牙切齿的男人的脸的倒影,他看遍了屋子里的人,没找到这个人。于是他总觉得有人躲在房梁上,看了房梁上,没发现有人。 这个咬牙切齿的男人的脸,是谁的脸呢?没有人知道。 晚上官员借宿在公卿家,忽然有影子从墙上走了下来,那影子逐渐有了颜色,他的脸就是官员在茶水上看到的脸,官员吓得拔出了刀,向着影子砍过去—— 清正说完了话,童子为他翻译说:“就在这时。” 清正不说话了,童子也不再说话。 崔琬说:“就在这时?红叶不要学我。” 清正用许朝话说:“就在这时,故事讲完了。”3 崔琬愣了一会儿,说:“……是吗?” 清正开口,童子代他翻译说:“这个故事叫《断篇》,是一个断了的故事。伯玉君说传奇志怪有趣在令人好奇,这个故事足够令人好奇,故事就停在了好奇的顶点。” 卢仲容笑崔琬不肯把自己的故事讲完,现在他也尝到被戏弄的滋味了。崔琬自己笑自己,舒迟入他彀中,而他正入清正彀中。 崔琬说:“罢了,那我把我的故事讲完,断篇虽好,但我这故事不是断篇。志怪故事不止会让人好奇。话接上文,女子消失在了江潮里。当天夜里,陈悝做了一个梦,梦见那个女子穿着盛装召见他,对他说:‘我乃江神,昨天迷路掉到了你的鱼簄里。有人在我被困时侮辱了我,他实在该死。’第二天,陈悝所在的村中有一个男子死了。不久之后,陈悝也死了。” 座中有人问崔琬:“为什么陈悝也死了,他不是放了江神吗?” 崔琬笑了笑说:“钦民兄,你该先问死的男子的确是轻侮了江神的人吗?然后再问为什么陈悝也死了。志怪故事的世界好像和我们的世界重合,就发生在我们的世界里,比如丹徒的江边,但是志怪故事的世界自有秩序,这是对我们的世界的逾越——生死、男女、凶杀、□□、鬼神……它们以故事的形式出现,冲破了我们的礼法和禁忌。神灵可以是暴虐的,喜怒无常,忽然强大,又忽然无力,不讲道理,这就是志怪世界的秩序。很怪——怪——这就是志怪故事的一个有趣之处嘛。” 婢女再次端来了茶点。众人再次抽签,选出下一个人来讲故事。 座中有人讲在山中问迷路的人要不要睡七宝床的骷髅,有人讲被马革死死裹住变成蚕茧的少女,有人讲自嵩山登天持玉斧修月的狂生,有人讲生吃婢女其声有如吃核桃声的胡僧…… 高平郡王在那天也讲了一个故事,他说自己曾经入道,因此睡前有时候会看几卷《庄子》,有一天困意涌上来时,他恰好看到了蛮触二国的故事,经上说:“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高平郡王放下书卷入睡后,意外梦游了蜗角之国,一梦百年,经历了一场荒诞的梦境: 南方有二国,一曰蛮国,一曰触国。蛮国和触国互相攻打,伏尸数万,血流成河。高平郡王在梦中来到了蛮国,蛮国国相请他与蛮国国君见面,高平郡王对蛮国国君说:“我来自北方,北方物产丰富,北边的洛阳更是有‘陆海’之美称。君上何不攻打北方?”蛮国国君说:“郡王有所不知,北方有尸疫,尸群猖狂,无人敢北出。” 高平郡王游历诸国,去了触国,见到了触国的国君。高平郡王对触国的国君说:“我来自北方,北方物产丰富,北边的长安乃是天下第一都城。君上何不攻打北方?”触国的国君说:“郡王,我就是来自长安啊。北方有尸疫,尸群猖狂,无人敢北出。我被困在南方,南方物产有限,我只好与蛮国不断地发生战争,争夺土地。” 高平郡王问触国的国君:“君上南下几年了?” 触国国君说:“五十年啦。” 高平郡王说:“君上难道想埋骨他乡吗?” 触国国君说:“那好,我要回去。等我打败了蛮国,我就北上。” 触国国君已南下了五十年,接下来他又花了五十年,终于打败了蛮国。在南下一百年后,触国国君损失了百万军士,以沉痛的代价获得了北还的机会,他带领仅剩的五十个士兵不停地cao练,cao练了五十年,在南下的第一百五十年,他们北上了—— 他们拆去了一部分横亘在南北之间的城墙,在他们背后,南方寂寂无人,那片土地上最后只剩下了触国国君和他的五十个将士。触国国君终于再次看向了北方,在恐惧和激动中,他鼓舞自己剩下的五十个将士的士气,他们一同做好了面对疯狂的尸潮的准备。他们山呼:“不畏血战,誓死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