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听家人这般说,她也便心满意足了,更何况她还听说世伯家祖籍江南,她只在书上看过江南烟雨,想着将来嫁了人,或许也能在三四月间,与夫婿在烟雨中的江南共坐一方小舟,看看那花红柳绿,烟雨朦胧的江南景色…… 可她却遇见了他。 那日,她随兄嫂去清凉寺拜佛,寺中早已屏退了旁人,兄长准她带着丫鬟四处走走。 就是这一走,她莫名地与丫鬟走散,又莫名地迷了路,转来转去却怎么也走不出那一方小小的花园。 就在她急得直掉眼泪是,他却在树上笑看着她。 他说他是妖,问她怕吗? 她捏着手帕,挂着一脸泪珠,摇了摇委屈的小脸。 他大笑,一挥手便带她走出了迷境。 他就这样闯入了她的世界。 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带她飞到山顶看星星;会在她出门与贵女们聚会时,仗着别人看不见他,在她与她们说话的时候,亲她的脸颊;也会在她被师傅逼着学习女子规条时,在她的手心放一朵初开的花…… 他说,他们前世便是一对。 这样的话,听着就叫她心动。 她还哪里能记得什么江南,什么未见过面的未婚夫婿? 那是她才十几岁,遇到他之前的世界只有后院的一方天地,便以为那就是女子该过的一生。可遇到他之后,她的整个世界便都成了他。 她喜欢他们之间的前世今生,更喜欢认识他之后,见识到的整个世界。 在那之前,她从未见过那样宽阔的星海,没有听过夜风在山间的呼啸,更不知原来除了后院的琐碎之外,这世上还有那样宽广的风景。 所以,即便他是妖,她也要与他在一起,因为只有与他在一起时,她才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自由。 没有三从四德,没有女戒女训,没有时时被提醒女子应当如何的训诫。与他在一起时,她可以不用顾忌女子的矜持,拥抱他,大声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 为了嫁给他,她拿着匕首指着自己的脖子,逼着父母退掉了前面的亲事。 十七岁生辰那日,她如愿嫁给了他。 她以为,父母的反对,已是这段感情最大的困难,过了这日,她便会与他长相厮守,共度此生。 大红喜帐之下,他解开喜帕,她满怀欣喜地低下头,却听他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小离”。 “小离是谁?” 她茫然抬头看他,而他却顾自将她拥入怀中,自言道:“小离,过了今天,你就能如愿呆在我身边了。” 她的头压在他的胸膛上,浑身僵硬无法言语也不能动弹,鼻尖尽是他身上淡淡的荼蘼香气。 若非她身上那块相国寺高僧所赠的玉佩,那一夜便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夜。 后来她才知道,她与他的渊源结于十世之前。那一世他被魔气所伤,妖力衰竭,刚满十七岁的小离为了救他,吞下镇山神珠,用自己的一身精血冲开封印,放出了他被封的力量。但小离也因此遭受了天谴,注定承受十世轮回之苦。 人若是一再转世,终究是会慢慢忘记某一世所发生的事的。 他为了不让转世之后的她忘了他们之间的事,便用妖珠锁住了那一世的记忆。只要在十七岁生辰之前杀了转世之后的她,那她便永远不会淡忘那一段记忆。 而段云笙作为小离第十世的转世,已然可以脱离天谴轮回之苦,所以他为她好了妖身。只待她段云笙一死,小离的记忆复苏,他便抹去她这一世的记忆,将她的魂魄引入妖身,让她彻彻底底成为小离。 只可惜,他并没有在她十七岁生辰之前杀了她。 于是他便将无法让小离复活的怒火发泄到了段家人的身上,他让她看着,段家一百一十口人一个个的死去…… “不要!” 段云笙忽然惊醒,打断了玄光镜中的景象。 “你……哭了?”看到段云笙眼角的一抹泪痕时,鸣焱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这小仙,杀妖时没有哭,被他的旱火焚烧时没有哭,用几近自残的手段刺杀殷九玄时也没有哭,却在回忆起她家人被害的时候,哭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段云笙咬着牙,将脑海中那一张张熟悉的惨白面孔压回心里的最深处。 她宁可自己说,也不想再回忆起那一段往事。 她能直面殷九玄,却永远无法面对那些因她而惨死的亲人。 “后……后来呢。”不知怎么的,一贯不顾他人感受,只管自己开心的鸣焱,此时竟有些犹豫。 “后来他囚禁了我,将小离的一切一遍遍的灌输给我,逼我变成小离。”段云笙语气淡淡的,全然没有方才说起她家人时的伤心,“我不甘心就这样被他掌控,于是与一位仙长联合。我假意顺从,扮成小离的样子,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将仙长给我的镇妖钉打入他的体内,仙长便趁着这个机会,将他打入了镇妖塔。” 段云笙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为了生生世世都不必再见他,我拜入仙长门下,终得飞升天界,却不料……呵……” “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妖元融入你的魂魄之中,除非灰飞烟灭,否则你休想逃出他的掌控。”鸣焱说着,又有些好奇地看向段云笙,“不过我不明白,这三界之中,肯为他殷九玄赴死的,何止千万,他真的会因为一个凡人为他而死,就爱上此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段云笙轻轻蹙眉,不解地望向他。 鸣焱笑一笑道:“你可知殷九玄的来历?” 段云笙摇头:“当初救我的仙长也未辨出他的原形。” “那你可知道烛九阴?”鸣焱问道。 “烛龙?”段云笙的双眼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惊讶,“据天界史书记载,创世古神真身便为烛龙,你说说殷九玄他……” “正是。”鸣焱翘起二郎腿,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懒洋洋地道,“上古时还有一种说法,说这殷九玄与创世神乃一卵同胞的兄弟。但这也只是传说罢了,能肯定的是他的确是这世间唯一存世的烛龙。” “这怎么可能……”段云笙渐渐陷入了沉默。 传说中烛龙,开目为昼,闭目为夜,风雨雷电尽在其吐息之间。 正因有如此神通,才有开天辟地的创世之能。 若是殷九玄真是烛九阴,那她……段云笙捏住掌心,清冷的面色更沉。 “不管怎么样,殷九玄显然对创世神父死后以身体血rou化山林江海的创世之举十分不屑。虽为古神他却自堕为妖。在两万多年前,还因为太过无聊掀起了一场仙妖大战。说起那一战,可真是痛快,每日都有新鲜的神仙可吃……” 鸣焱用分叉的舌尖舔了舔唇,回味了一番之后才继续说道:“不过好景不长,老子被殷九玄这老东西断了一翼之后,元气大伤只能躲起来闭关疗伤。等我出关之后,殷九玄已经被镇压了。听说殷九玄那老东西是栽在天界的算计之上,只是这世间无人能杀得了他,只好聚集四方帝君之力,将他的双目,rou身,心肺,头颅分别封印在四方帝君镇守的神山之下。” “原来如此,原来都是因为你!”说着说着,鸣焱突然从藤椅上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段云笙,“我就说殷九玄那老东西,被封印之后,留在人间的不过是一缕影子罢了,怎么会如此厉害。原来是你这小丫头的前世,不知好歹破了北方封印,才让殷九玄恢复了现在的力量。老子本来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寻寻那老东西的晦气的,没想到差点被你害死!” 段云笙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年小离所撞破的封印应当就是封着殷九玄的四方封印之一。 但若真是如此,小离一个凡人,又怎么能闯入有四方帝君镇守的神山,破除封印? 只可惜,她的脑海中只有殷九玄灌输给她的十世之前的记忆,无法知道当时小离真正的想法。 于此同时,鸣焱也回过味来,不由问道:“这不对啊,你确定你那前世,真的只是一个凡人?” 段云笙点了一下头:“至少从我有的记忆来看,小离确实是个凡人。” 而后,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罢了罢了,管他如何,反正现在我也打不过那老东西,以后就不去自寻晦气了。”鸣焱摆摆手,潇洒往身后一靠,还顺便劝段云笙道,“我劝你也不要白费力气,杀又杀不死,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藏起你体内的妖气,多过几天安生日子,看那老东西的样子,不像是会轻易放过你。” 他这好好的话说出了一派风凉话的意味,反倒惹得段云笙忍不住反唇相讥道:“你既然自知打不过殷九玄,还去找他晦气,是因为蠢吗?” “你才蠢。”鸣焱一撩红袍起身,两大步走到段云笙面前,双手叉腰,俯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道,“老子那是以为他不过是个影子,知道他虎落平阳,我自然要好好欺负欺负他,哪晓得你这小仙的前世竟能搞出这种事来,说到底还是你的错!” 看鸣焱一脸正经,再听他理直气壮地说殷九玄虎落平阳自己要去欺负一下的样子,段云笙憋着笑问道:“你可知虎落平阳后面半句是什么?” “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你骂我是狗!” 鸣焱瞪起眼看着她,却见她噗呲一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鸣焱看着她的笑颜愣了一愣,然后就转过了身,哼哼唧唧地坐回了自己的靠椅上,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问了一句:“今日如若我没有救你,你是打算与殷九玄同归于尽了?” “没有,我从未想过要死。”段云笙的声音依旧清清冷冷的,但对他的语气却缓和了许多,“我敢那么做,是因为我知道殷九玄不会那么轻易让我死。” “什么意思?” “你信不信,即便我为了杀他而燃烬仙元,他也会不惜自损修为救我,他恨我,要我生不如死,哪会如此轻易放过我?”她的语气中透着讽刺,“我当时是想,在我耗尽仙元重伤他,他又损耗自身救了我之后,我再杀他,是不是会容易一些?” 鸣焱闻言,猛地转过身看了她一眼,对上她淡淡的眼神之后,又迅速转了回去。 “女人还真是招惹不得。” 他闭着眼对着洞府镶嵌着夜明珠的穹顶哼了一句,眼前却浮现出了她方才那一笑的模样。 第3章 断骨之痛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段云笙在一片铺天盖地的红帐中醒来,她扶了扶额,望着眼前熟悉却陌生的一切,心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来人走至她身边便在她唇上落下一吻,低柔地问她:“累吗?” 一片说不出的混沌之中,段云笙只觉得自己藏在宽大的喜服衣袖中的指尖轻轻颤了一颤,可心中却仍是茫然一片。 她睁眼望着男子模糊不清的面容,嘴唇翕动却又说不出什么,只能任由男子一点点吻上了她的眼角唇边。 她觉得自己正在被一种混杂着无力而暧昧的混乱所淹没,拼尽全力举起手臂,却发现周遭的一切又变了。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已被轻软的绸绑缚,而眼前也只剩一片昏暗,只有从蒙着双眼的黑纱间,能隐约看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高大朦胧的人影。 “你……谁?”她气若游丝,连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问话。 面前的人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向着她近了一步,那人身上的体温便隔着薄纱侵袭而来。 或许是因为被蒙着双眼的缘故,她的触觉变得更为敏感。 来人身上喷涌而来的热气,让她感到不安,她挪动着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的赤足步步后退,最终被逼到一根冰冷彻骨的玉柱之上,背后突如其来的刺骨的寒意,让她的身子微颤。 她正想逃开,却又被那人堵住了去路。 他欺身上前,将她压在玉柱之上,身体相贴传来的热气变得更为焦灼霸道。 但就像是故意的一般,这股热气虽霸道却无丝毫暖意,反而叫她夹在身后的酷寒与这股灼热中备受煎熬。 痛苦带来的汗水很快濡湿了她的乌发,她的思绪也在这折磨人的痛苦之中稍稍清醒了一些,但也终究也只是暗夜中的萤火罢了。 “你究竟……是谁?” 她奋力咬破了唇,才勉强让自己说出这样完整的一句话。 可她得到的答案却只是男子的一声轻笑,他一抬手便将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束缚在缠绕在玉柱的铁链之上。 而后他又俯身挑起她被虚汗浸湿玉白色的下巴,用舌尖品尝了她唇上的鲜血之后,突然就紧紧地搂住她微颤的身躯,将头埋进她细白的颈间,似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他的骨血之中。 段云笙感到窒息,却又无力挣扎。 交缠的青丝很快被她浸透薄纱的汗水打湿,黏连在二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