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等他转身往外走,他父皇的声音似乎又不轻不重地响了起来,那话像是在问孟公公:“老三还没有老师?” 孟公公低低应了声:“是,陛下。” “文方改去教三皇子吧。” “文方”乃是高大学士的表字,晋朔帝只轻飘飘一句话,就一锤定音,将他转推向了另一个皇子。 高大学士呆了片刻,张张嘴:“……是,是,臣遵旨。” 祁瀚也顿了顿,脚步乱了下,然后才又恢复了正常,继续大步朝外走去。 祁瀚离开上书房后,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在了从惠妃宫里出来的必经之路上。 这会儿惠妃还与钟念月“亲热”着呢。 纵使儿子已经封了太子,惠妃宫中却也仍旧没有开小厨房的恩赐。因而摆在钟念月跟前的,也就只是一些点心瓜果罢了,没甚稀奇。 “月儿近日可是胃口不大好,姨母瞧着似是削瘦了许多。来,尝尝这个,这是宫里头刚弄出的新鲜玩意儿……” 钟念月是见过好东西的,无论是原身还是上辈子的她。 她随意一扫桌案,心道,惠妃好像并没有母凭子贵到哪里去……所以,她才会装作分外疼爱钟念月的模样吧? 目的就是为了将钟家,与钟夫人的母家万家牢牢与自己绑在一处。 这就不得不说到惠妃的身世了。 她的生父是万将军的下属,曾任边境顺平卫所的卫指挥,战死后追授武略将军。 因怜惜她幼年丧父,不久后母亲也自缢而亡,于是万将军将她认作义女,此后入了将军府,与钟念月的母亲万霜如互称姐妹,连姓也改作了万姓。 也就是说,惠妃入宫,并没有可以倚靠的母族。 钟念月实在懒得如原身一样,再去讨好惠妃和太子。 钟念月将面前的食物推远了些,道:“不大饿呢。” 惠妃见状,便也不强迫她。 惠妃先是出声关怀了钟念月的近况,随后才说起太子。 “你这个表兄每日里只忙着念他的四书五经的,习他的骑射礼乐,恐怕对你多有冷落。改日我定要说说他,你们自幼一起长大,待你好,乃是他的分内之事。 “不过月儿,这些倒也并非是他故意,而是如今皇子都大了,你表兄的性子,你是知晓的,性情傲着呢,生怕落于人后。他也不为争个什么先,只是对他父皇一片孺慕,日夜都盼着能得父皇一句夸赞……” 惠妃亲昵地拉着钟念月的手,言辞恳切,听着倒很像是那么个味儿。 所以原身听了,也真信了。 钟念月一笑:“姨母,无妨。” 惠妃都叫她的笑颜晃了晃眼。 惠妃一抿唇,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慈爱的笑容:“姨母就知道,月儿最是贴心不过……” 没等她将话说完,钟念月便又道:“姨母会逗鸟么?逗鸟比与表哥一起玩,还要好玩儿呢。” 惠妃脸上的表情一下僵住了。 连宫人们都惊诧了一瞬。 “……逗鸟?” “嗯。”钟念月歪了歪头,倚着桌案,道:“我听闻锦山侯最会玩这个了,还会斗蛐蛐儿。表哥认得他么?我要同他玩。姨母让表哥带我去认认锦山侯吧。” 惠妃此刻如同被一道雷当头劈下,险些劈得都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怎会……怎会如此? 她本来是乐见于钟念月不学无术的,因为这人啊,只有不学无术了,那眼界才会窄。窄了以后,也就只装得下一个人了。 也只有不学无术,才会蠢。这蠢人,拿捏起来也就容易了。 将来太子若是要换个母族更得力的妃子,也就容易了。 可现在……钟念月居然不爱和太子玩儿了? 这怎么会? 她不是一心爱慕表哥吗? 还是年纪太小了……分不清爱不爱的,如今玩着玩着,就转了性情了?竟是满脑子的逗鸟斗蛐蛐了…… 惠妃越想越觉得喉头哽得慌,只能勉强笑道:“你表哥与他并无来往,这斗蛐蛐儿,也不是什么好事……月儿是大家闺秀,怎能与他们混在一处,去玩这些下九流的东西?” 钟念月:“姨母是说那锦山侯是个玩下九流的?不是好人?我不能同他一起玩?” 惠妃:“……” 惠妃:“姨母不是这个意思,姨母没有这样说。”她只恨不得上手去捂钟念月的嘴了:“月儿莫要再这样说了。” 锦山侯今年不过十三岁,整日里痴玩。 他的父亲乃是当今皇上的亲大哥,远昌王。 惠妃纵使膝下有太子,也是不敢这样得罪人的。 惠妃咬咬牙,生怕说出口的话再被误传了去,于是只得改口道:“姨母的意思只是,怕你因着玩乐耽误了正事。改日……改日远昌王妃到宫中来,姨母便厚着脸皮,为了月儿,去同她说一说,好不好?” 钟念月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又问她:“姨母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惠妃又噎了噎,总觉得钟念月的口吻不大对劲,听着……倒好像她在钟念月跟前矮了一头似的。 但她怎么想,也想不到钟念月早不是原身了。所以只当钟念月是当真对表哥没什么兴致了,言语间自然也就不再捧着她了。 惠妃今日是想将钟念月叫进宫,赏赐些东西,再用长辈的慈爱将她哄得晕头转向,免得与太子生了龃龉。 这下倒好…… 什么算盘全砸烂了。 “姨母……姨母只是为了瞧一瞧,你身子如何了。如今你既大好了,姨母也就放心了。”惠妃脑中百般念头闪过,但嘴上还得绷住,“兰馨,将东西取来。” 小宫女道:“兰姑姑还歇着呢,奴婢去吧。” 惠妃心下微恼,心道这兰馨实在是一日不一日了。 “去吧。”惠妃沉声道。 不多时,小宫女取了个匣子来。 等兰姑姑休整好,进到殿中,正好见着惠妃赏赐了钟念月一匣子的黄金头面。 不知为何……反正就……哽得有点难受。 惠妃道:“那日高家姑娘行及笄之礼,备的也是黄金的头面。今日姨母也赠你一套,免叫我月儿落了人后。” 钟念月伸出手指,拨弄两下匣子,懒洋洋道:“我才不与她一般品味。” 惠妃:“……” 兰姑姑:“……” 钟念月叫香桃接住匣子,又道:“不过我知晓姨母是疼我,这便收下了。” 惠妃脸上的笑意都快维持不住了:“啊……嗯,月儿懂姨母的心就好。去,去吧。” 钟念月看向兰姑姑。 兰姑姑突然间福至心灵,猜到了什么,连声道:“娘娘,让秋禾送姑娘出去吧。” 惠妃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只觉得今日到处都是怪怪的,让人觉得不顺、心烦。 但惠妃还是点了头,免得在钟念月面前与宫人多费口舌,掉脸面。 惠妃宫中的大宫女秋禾站出来,送着钟念月往外走。 钟念月走到门边上了,突地回了个头,又冲惠妃笑了笑,道:“我知晓姨母为我着想,那我便听姨母的吧。” 惠妃一头雾水,心道,你要听我的什么话? 能不玩蛐蛐儿,还一心惦记着你表哥吗? 钟念月走远了些,声音轻轻地落在了惠妃耳中:“待我回了府中,就叫父亲送我去读书。保管不叫斗蛐蛐儿误了正事。” 惠妃顿时好一个气血上涌。 不。 我没有。 我没有叫你去读书! 当朝女子也可读书,六岁就可入私塾。尤其贵族子女,若是家里有意的,早早就能送入国子监读书了。 男子要考学,而女子学到十四五岁,便也不再学了,这时候才开始分男女大防,于是返家准备亲事。 那国子监里多少的王公贵族……就怕钟念月一入学,看得花了眼,哪里还记得什么表哥? 光是想到这里,惠妃就觉得眼前一黑,直想昏倒算了。 钱嬷嬷也不晓得惠妃的真面目,听了钟念月的话还老怀大慰呢。 只有那穷人家才觉着女孩儿书读越少才越好。 这世家贵族,哪有这样认为的?不说入国子监罢,家中讲究的,还会特地请些名儒来教导女儿。这有了满腹的学识,见识广远,那些高门方才争着求娶呢。 等钟念月又让秋禾背着她出宫去,钱嬷嬷也不觉得自家姑娘骄纵了,反而激动得要抹泪呢。 “姑娘长大了,姑娘长大了……”她反反复复这样说。 香桃不懂得这和长不长大有什么干系,反正姑娘开心,那她也开心了。 只有秋禾满头大汗,一颗心沉了又沉。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再碰见龙辇了。 却是撞上了太子。 祁瀚一步上前,等看清秋禾把钟念月背在背上:“……” 祁瀚:“表妹。” 钟念月:“嗯?” 每回钟念月从他母妃那里离开,都会缠他缠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