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其余众妖也纷纷进言:“少主还请笑纳,这是小的们一片心意,就当为之前的冒犯做补偿,若少主原谅小的们,便赏脸过目吧!” 蛇妖:“少主若急着回去也无妨,待日后我们调教好了,再献于少主!” 城阳牧秋听蛇妖这话锋,心已放下一半——众妖还是肯放银绒走。 如今他已经大致弄清楚这些妖族的目的,什么“三尸血姑”,不过是故弄玄虚的障眼法罢了,这些妖物果然是相魅的遗老遗少,竟还骗银绒说他是什么少主,银绒先离开也好,届时他再发难,也无需投鼠忌器。 城阳牧秋满心以为自家小狐狸精没有理由不走。 然而,银绒磨蹭到洞府口,见那些妖族当真没有追他的意思,竟又犹犹豫豫地折返了,“你们说的是什么美男子?” 众妖一愣,旋即暧昧地笑起来,“自然是相貌好,阳气足,年纪轻的!” “不过,还只是粗粗地筛选,少主若不介意,亲自过目,看看有没有可堪留用的?” 银绒甩了甩藏在衣袍下的尾巴尖儿:“也好。”而后又听到一声类似捏拳头的脆响。 银绒狐疑地动了动头顶毛绒绒的狐耳,觉得山中鸟兽声音嘈杂,干扰太多,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其实他留下也并非冒失,是经过考量的:这些大妖的本事他数日前就见识过,若想制服自己,不用群起而攻之,都不是难事。 但他们这次竟真的愿意放他离开,这就很值得怀疑,而众妖说自己是什么“少主”的事,他一个标点符号也不相信——退一万步,就算是真的,给这么一群满肚子坏水的魑魅魍魉做少主,他这个主子恐怕也没什么好下场——无论在枫烟城的“刺杀”也好,在秘境中的圈套也罢,连这次章河村的男丁失踪也是为了自己“广选后宫”,全都是冲着他来的。 银绒着实好奇,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而后就见众妖真的送上了一串……良家美男。 都是些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后生,被绳子捆着,穿糖葫芦似的,一个挨一个,连成一串,被小妖吆喝着,送到银绒眼前,不少人脸上还露出不忿之色。 银绒:……竟然真有了些欺男霸女的恶霸少主的感觉了? 而且,这场景好生熟悉……不就是方才梦中的景象吗?他下意识看了眼城阳牧秋,鬼使神猜地问:“那两个,也是给我准备的炉鼎吗?” 蛇妖一愣,旋即笑道:“那位白衣修士至少是元婴以上的大能,若贸然让他醒过来,恐怕不好掌控。” “那那个大个子呢?”银绒一指城阳牧秋。 “他么……”蛇妖使了个眼色,方才扮作血姑的马妖便过去探他的修为深浅,然而,普通修士或许逃不过法相期大妖的试探,可城阳老祖若想隐藏实力、瞒天过海,饶是神仙也看不出端倪。 马妖回来,同蛇妖耳语几句后,蛇妖便笑道:“这一个可以,少主可要他侍寝?” 银绒心中一动,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方才自己中了那‘血姑’的招,陷入梦境里醒不过来,祖宗如今还在熟睡,难不成也着了道儿? 银绒虽然相信城阳老祖的实力,却也觉得那幻境惟妙惟肖,叫人难以自拔,万一祖宗并非做戏,是真的醒不过来呢? “可以。”银绒最后说,“劳烦把他唤醒吧。” 城阳牧秋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出手了——此行目的已达到,再耽搁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但听到银绒那句“可以”,便不由得心旌摇荡,拇指上的墨玉扳指陡然烫了起来。 之前在马妖编制的幻境中,看到“假银绒”的胴体,都无波无澜,如今只听到他说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他便激动成这样。 城阳牧秋心中苦笑:修了五百余年的道,竟因只小小妖狐前功尽弃。 但他心里却并没多懊悔,反倒蔓起丝丝缕缕的痒意,他说“可以”,是不是意味着,“接近自己只为妖丹”的说辞,只是气话?是不是意味着,他还能同他回到太微境,一切照旧? 甚至,甚至银绒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勒令傀儡仆从们打扫出一间华丽而整洁的卧房,不再让他睡狗窝蒲团。 不过瞬息工夫,城阳老祖已经将未来几十年的规划在脑海中铺陈开来,然而,紧接着就听银绒继续道:“先等等,等等再唤醒他。在此之前,我想验验这些炉鼎的成色。” 城阳牧秋:“?” “少主想如何核验?需要我等回避吗?” “容我想想。”银绒觉得,一旦唤醒祖宗,这洞府中必然要经历一场腥风血雨的大战,这些妖死不足惜,但……五十个美男啊! 这不就是他畅想许久的“胡老爷退隐生活”吗!!! 现在送上门来了,怎能错过!!! “想好了,就让他们一起上,”银绒激动地动了动头顶狐耳,搓手期待道,“给我捶腿捏肩,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葡萄?” 可话音未落,原本躺在地上装死的城阳老祖忽然暴起。 银绒是从小听琵琶镇的说书先生讲朝雨道君降妖伏魔的事迹长大的,但听归听,到底耳听为虚,今日他才明白什么叫眼见为实。 太残忍了。 老祖的杀伐手段,哪里像个清冷端方的名门正派?比未开灵智的猛兽厮杀还要凶残啊! 银绒一开始还能看到大小妖族群起攻之,看到老祖一剑斩断蛇妖七寸,徒手捏碎其妖丹的血腥画面时,便不敢再看,捂住眼睛缩到角落里。 待到洞府中似乎已尘埃落定,银绒才试着睁开眼睛,只见洞内残尸遍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满洞府的大妖,全都化作了碎尸,似乎无一生还……总之很不符合祖宗一贯的审美,要知道,城阳老祖连自己的卧房里多出一根狐狸毛,也会勒令傀儡仆从们兢兢业业地捡毛捡上几个时辰,才肯就寝! 今日是怎么了?弄得这般血腥,不像是单纯的“降妖除魔”,倒像是泄愤似的,什么事把他气成这样啊? 而那些“美男子”不知是吓晕过去,还是被祖宗使了术法,总之排排倒,躺也躺成一串儿,全都失去了知觉。 城阳牧秋脱掉沾了血的外袍,走到银绒面前蹲下,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什么少主,妖王相魅并其所有姬妾,当年都被我赶尽杀绝了,不会有什么少主。” “哦。”银绒看到祖宗如今这幅凶神恶煞的尊容,有点怕,又缩了缩,小声说,“我也没有相信。” 等等,他陡然反应过来,原来城阳牧秋什么都听到了,也就是说,祖宗刚刚全程都在装睡。 城阳牧秋又用那张还沾着一点新鲜血渍的俊脸,望着银绒,也不知看了多久,才哑声道:“你喜欢那些村夫?” 银绒很机智地反应过来:村夫,应该就是指大妖们进献的五十个美男。 “也不是……”虽然没想明白为什么,但兽类的直觉告诉银绒,这种时候不能实话实说,否则容易引发危险。 “就是,我的妖丹不是还差一点点嘛,”银绒急中生智,琥珀色的大眼睛一转,信口胡诌,“所以需要吸一点点阳气补齐,并不是喜欢他们。” 然而,城阳牧秋面色更沉了:“对,本尊知道,你只是为了妖丹。” 银绒快被老祖的威压吓哭了,骇得把身后蓬松的大尾巴都卷过来,抱在怀里,缩头缩脑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躲起来——完全不敢想逃走,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一点小道行,在祖宗面前根本不够看。 然而,又等了许久,也不见祖宗发飙,倒是听城阳牧秋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别怕。” “银绒,你不要怕我,”他用堪称温和的语气说,“你若想补全妖丹,何必费心找那些山野村夫……” 银绒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城阳牧秋,甚至有些从前琵琶镇重伤阿哥的影子了。 他动了动头顶毛绒绒的狐耳,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将方才吓出来的泪珠眨掉,问:“你的意思是?” 城阳牧秋一辈子都在拒绝别人,还是第一次求欢,咬咬牙,一鼓作气地说:“本尊做你的炉鼎如何?” 银绒:“……” 城阳牧秋耳根也有些发红,脑中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从前银绒缠着他求欢的情形,罢了,只为妖丹便只为妖丹,至少他们之间曾经的欢愉不能作假,自己修为又深厚,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强上百倍,他总不能拒绝吧? 而后,就听银绒响亮地断然拒绝:“不行!” 好像还重新带上了些哭腔,像是怕他逼良为娼似的。 第五十九章 城阳牧秋:“……为什么?”与自己双修一次,难道不是事半功倍吗,银绒为什么要拒绝,反应还这么激烈? 可银绒哪里敢说实话,含糊道:“不行就是不行。” 城阳牧秋:“你还在怨我?” 银绒:“……” 城阳牧秋烦躁道:“因为从前对你太苛刻,还是因为未曾尊重你,只让你像灵宠一般睡蒲团,所以无法释怀,还是因为陈向晚?陈向晚的事情本尊可以解释,可以当着你的面,同他讲清楚……你怨我也要说出理由,万事都可以解决,事情一了,我们便回太微境,本尊没有耐心与你耗太久。” 银绒终于忍无可忍:“谁要回太微境了!都说了我不回去!” 这还是小狐狸精第一次对他发脾气,城阳老祖竟被震慑住了,闭了嘴,等着他的下文。大约是祖宗的默许给了银绒勇气,他咬咬牙,气鼓鼓地说:“什么陈向晚,什么狗窝蒲团,你就不能找找自己身上的原因吗?” “可能我不喜欢,只是单纯因为你活儿烂呢?” 城阳牧秋:“?!” 银绒一鼓作气:“您是高高在上的仙尊,可能听不懂市井粗鄙之言,那就容我解释一下,活儿烂,就是你技术不行,本来那么大的本钱,应该很容易让彼此愉快的,但你只顾自己爽,弄得别人很疼,你没发现每次都把我弄哭了吗?要不是本妖挂念着取回妖丹,才不会跟你做第二次呢!” 是男人,都不能被人说不行,这个准则,在当世第一大能朝雨道君身上竟然也不能免俗,城阳牧秋一脸难以置信又备受打击的表情:“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银绒控诉,“我的妖丹已恢复得七七八八,还差那一点,就不劳烦仙尊了,您发发慈悲,放过我吧,我好好一只媚妖,现在得了自由身,竟然都不敢同别人双修,因为一想到那事儿就屁股疼!” 银绒委屈极了,很大声地控诉完,又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在对传说中的城阳老祖发脾气,着实胆肥,便又怂兮兮地将头顶毛绒绒的狐耳向后趴在脑袋上,可琥珀色的眼睛还瞪得很大,胸脯也挺着,又凶又怂。 城阳牧秋:“……” 老祖半晌没说话,倒是洞府外有了动静,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少女的惊呼:“呀!” 戚无垢低声提醒徒弟,遥洛才惊慌地捂住嘴——这位颇见过些世面的大师姐,也被洞府中的惨相惊得不忍直视了。 戚无垢到底是一派掌门,在这般修罗地狱的情形中,也能保持镇定:“城阳仙尊恕罪,我们接应晚了,在山中遇到逃亡的妖族,想必是这里的漏网之鱼,只杀了其一,虽重伤另外一只,却让它逃掉了。” 城阳牧秋这才从方才的情绪中缓过来:“无妨,你们能跟来已实属不易,那并非漏网之鱼。” 需要留一两个活口,回去告诉他们主子,银绒有本尊护着,不是他们能觊觎的人。 “将那些没用的乡野村夫弄回去吧。”他吩咐道。 “是。”戚无垢不大明白这些遇难的年轻后生,怎么招惹到了老祖,竟被他称为“没用的乡野村夫”——要知道,城阳老祖一向很注重名声,无论何时都不忘维持清冷孤绝的高人形象——但还是手脚麻利地用传音符招来弟子,替这五十余个村民诊治、验伤。 对了,还有陈少宗主,还没从幻境中醒过来,也需通知万剑峰的四位前来看顾一二。 这些后续琐碎的小事原本不劳城阳老祖大驾,可因为银绒留下,他也没离开,只在一旁负手而立,看银绒忙前忙后地帮忙救治这五十余个遇难的后生,脸色阴沉得可怕,吓得星辉楼的年轻女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喘,更别提那些凡夫俗子们。 唯有银绒一个早已习惯了祖宗的阴晴不定,浑然不觉地在人群中流窜,还时不时拿只毛笔,用舌头舔一舔,再往本子上写写画画。 “银绒一片赤子之心,倒像个兢兢业业的郎中,开方子似的。”陈向晚已醒了过来,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后遗症,折扇一展,唇角含笑,又是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 城阳牧秋如今怎么看他怎么觉得不顺眼。 陈向晚却很没有招人嫌的自知之明:“说起来很怪,自认为喜欢一个人,便越看越喜欢。牧秋兄,向晚不才,觉得讨厌一个人,或者惧怕一个人大抵也是如此,越纠缠,反而把人推得越远。” 城阳牧秋皱起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陈向晚:“牧秋兄,你当年当众拒绝婚约,后来又私下说,欠我一个人情,如今我想到让你用什么来还了。” 城阳牧秋不等他说完,就断然道:“不行!” “……”陈向晚,“你又不喜欢他,急着追出来,不过是把他当做所有物、当做灵宠,和家里的阿猫阿狗跑丢了有什么区别?” 城阳牧秋:“……” “被我说中了?”陈向晚,“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你修无情道,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何必妨碍道心——” “你怎知我不喜欢他。”城阳牧秋喃喃打断陈向晚,便扬长而去。 也许我真的不懂什么是喜欢,但你怎知我不喜欢他。至少,博古塔的问情石不会说谎,心中有了情,便再也无法以咒法敲开问情石,打开博古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