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虽然他本人属意顾香生,但在这种情势下,他本人的意愿,几乎可以忽略。 毋庸置疑,刘贵妃肯定会为他挑选一门强有力的妻族当靠山,撇开顾香生的生辰不说,顾家从老定国公主动交出兵权起,就已经在程、严、顾三家里垫底了,刘贵妃肯定会优先考虑其它两家的人选。 但如果顾家能出未来的太子妃,说不定还有重新崛起的希望。 这个可能性只要想想就令人觉得心热了。 赵氏自然要站在顾家的立场上,帮焦太夫人分析想办法:“若是益阳王坚持要娶四娘,说不定陛下最后会首肯呢?” 焦太夫人冷静道:“不可能的,我上回进宫就曾试探过刘贵妃,她对四娘万分不喜。刘氏性子要强,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而且依我看,益阳王对四娘,只怕也是少年男女春心萌动而已,少年人的情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断不可能为了四娘反抗亲生母亲的。” 赵氏担忧道:“那可如何是好?若益阳王妃最后出自程家或严家,恐怕咱们顾家往后又要被他们压得死死的了!” 焦太夫人叹了口气:“谁让先帝去得早呢,可惜了老公爷一步好棋,愣是被走成臭棋!慢慢想法子罢,左右益阳王今年才十四,起码还要再过两年才娶妻呢。” 赵氏道:“话说回来,太子今年已经十七了,差不多也该到了大婚的年龄,大娘又是才貌双全的人儿,依你看,陛下会不会……” 焦太夫人:“应该不会,以陛下对太子的态度,说不定会从平民出身的官员家眷中为他挑选太子妃。” 话虽如此,她自己也不肯定。 “大不了,下个月的桂花宴,寻个借口,不要让大娘出席好了。” 顾香生自然不会知道焦太夫人与赵氏的一席对话,她从焦太夫人那里离开之后,本应去向母亲请安,但到了院子外头,却与顾琴生和顾画生一道被拦了下来,说是许氏昨夜不慎染了风寒,吃了药正在睡,让她们明日再来。 既然许氏见不着了,三人只好原路返回。 顾家内宅以焦太夫人的居所松园为中轴,各房起居错落拥簇,形成众星拱月之势,琴、画、香三姐妹都是大房所出,虽然各有院落,但都在桃园之内,回去时走的自然也是同一个方向。 顾画生和顾香生天生不对盘,前者总想没话找话挑衅,俱都被顾香生无视,又或被顾琴生镇压下去,最后顾画生实在受不了,对着顾琴生怒道:“大jiejie,你到底是站在谁一边的,难不成许氏给了你点好处,就让你忘了自己亲娘不成!” 先前为了刺激顾香生,她可还一口一个娘称呼得亲热,如今一上火就变脸了,顾香生心觉好笑,也懒得说她。 顾琴生淡淡道:“你这样与我说话,祖母知不知道,父亲知不知道,要不要我将你的话到他们面前重复一遍?” 顾画生瞪了她一眼,转身气冲冲走人。 顾琴生对顾香生道:“你二jiejie性子不好,我代她给你赔不是,你别与她计较。” 姐妹之间谁与谁关系更亲近,从这句话就可见一斑了。 若顾琴生真把她们俩一般对待,这声抱歉本没有必要说出口的。 顾香生笑了笑,她是真没放在心上:“大jiejie言重了。” 顾琴生又与她说了两句,二人分别,各回各屋。 乳母林氏和诗情碧霄早就等在屋里了,看到她回来,连忙端热水的端热水,递点心的递点心,服侍周到,无微不至。 就冲着这一点,顾香生觉得自己在这里生长了十三年,虽然偶有失落失意,但在生活起居上,却称得上享受舒服了。 见林氏神色不虞,顾香生奇道:“奶娘这是怎么了?” 林氏正帮忙为她更衣,闻言便强笑:“没什么。” 顾香生娇嗔:“奶娘可瞒不过我,快说罢!” 林氏儿女早夭,一手带着顾香生长大,比许氏还要尽心尽力,更难得的是林氏从不居功自傲,也从不干涉强迫顾香生的决定,是以顾香生对她十分亲近。 林氏苦笑:“我说了,小娘子可不许生气。” 顾香生:“我不生气。” 林氏:“其实也没什么,今早我偶遇二娘,见她头上戴的,仿佛是娘子的首饰,不过兴许是我看错了……” 顾香生哦了一声:“你没看错,的确是那支祥云梅花玉簪。” ☆、第6章 簪子是玉簪,从前朝传到现在,却因许家人保养得当,许氏又时常拿出来把玩,竟无一点损坏,反而玉色越发温润,玲珑可爱,十分好认。 即使早有预料,但听到顾香生这么说,林氏还是大为震惊,随即火冒三丈。 “娘子怎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那簪子乃前朝文顺皇后所赐,又是娘子的陪嫁,若无意外,以后必然是要留给你的,她怎能,怎能给了二娘!” 诗情碧霄二人不好说主母的坏话,可脸上同样流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见她们如此,顾香生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好啦,奶娘快别生气了,那些东西既然是阿娘的,她想给谁,自然由她说了算。” 林氏气得说不出话:“话虽如此,话虽如此……” 许氏所出只有一儿一女,就是顾香生和幼子顾准。 因她门第寻常,父亲仅是五品谏议大夫,能够嫁入顾家,成为定国公夫人,在外人看来纯属烧了高香——即使她嫁过来是当继室,当时顾经也已经有了两女一子。 别人这么觉得就算了,许氏自己也是如此想法,以至于这么多年来,她在顾家总直不起腰,小心翼翼做人,生怕哪里出了差错。 往常高门后宅都是继母虐待原配子女,大家斗得不亦乐乎,到了许氏这里,别说虐待了,她生怕自己落了个苛待的名声,连重话都不曾说一句,对顾琴生等人比对顾香生还好。 换了别人,可能还要怀疑是不是面善心恶,存了捧杀的心思,但林氏知道,这位主母因为底气不足,性情又格外软弱些,才会出现今日的局面。 林氏将顾香生视如己出,见许氏身为生身母亲,却屡屡偏心不公,她心头自然很为顾香生不平。 “娘子这次做得实在是太过了!”林氏叹了口气,她身为仆人本不好议论主母是非,只是实在气不过。“难怪二娘今日那样得意,想必也在你跟前炫耀过一回了?” 顾香生道:“人这一生啊,总不可能事事如意。皇帝有皇帝有烦恼,庶民有庶民的烦恼,像我这样出身高门,从小锦衣玉食,算是投了个好胎,已经比寻常百姓人家的女儿舒坦许多,更不必说还有奶娘你们这些事事为我的人,若再加上父母疼爱,可不就是要遭天妒了?水满则溢,现在则刚刚好。” 林氏知道对方是在安慰自己,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顾香生拉着她的手撒娇:“本来就是嘛,我有奶娘疼就知足了。” 又对诗情碧霄道:“你们可不要吃醋啊,谁让你们没有给我喂过奶,不过我也是疼你们的!” 诗情碧霄被她说得满脸通红,啐道:“四娘真是越来越不正经了!” 四人笑闹一通,林氏问起今日围猎上的事情,得知益阳王也出现了,不由皱眉:“不是说好了益阳王不去的么,怎么忽然又去了?” 顾香生摊手:“本来是说不去的啊,可那位殿下若是心血来潮想去玩玩,谁也拦不住!” 林氏叹了口气,她是少数明白顾香生心思的人:“还是别做得太过了,否则一旦益阳王恼羞成怒,就不好办了!” 顾香生点点头:“我心里有数的。” 林氏想了想:“有些话,若我说了,你别生气。” 顾香生噗嗤一笑:“奶娘,你今儿是怎么了,都第二回说这句话了,难不成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林氏先让诗情碧霄她们退下,方道:“其实当今陛下诸位皇子之中,益阳王的确算得上资质优异了,且又占了年长,万一太子被废……” 后面这四个字,她将语调放得极轻,又看了顾香生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才继续说下去:“益阳王必然就是新太子,我知道您无意益阳王,但若能成其好事,顾家人也不敢如何摆布您了。京城高门之中,多的是纨绔子弟,等您及笄,府里要给你订亲,以娘子的性子,怕是不会帮您争,郎君和焦太夫人又只会从顾家利益来考量,届时情势必然对你不利。无论如何,嫁给益阳王,总比顾家将来安排你随便嫁给别人要好。” 这话是实实在在站在顾香生的立场上考虑的,林氏的话也说得很明白,嫁给益阳王魏善,当然比以后嫁给阿猫阿狗要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以顾家对顾香生的态度,以后可能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林氏担心顾香生现在还是小女孩脾气,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拒之门外,以后回想起来,怕要悔青了肠子。 顾香生摇摇头:“奶娘定是以为我矫情了,其实我无意益阳王,并非因为我不喜欢他,又或者故作清高,而是我不想与皇家有任何牵扯。” 林氏很讶异:“这是为何?” 她见过千方百计想要跟皇家扯上关系而不得的人,还没见过顾香生这种千方百计不想和皇家扯上关系的。 再说魏国是南方大国,国力强盛,能嫁给益阳王,这是许多人求都求不来的运气。 顾香生摇摇头。 如今看着太平,其实各国林立,彼此零星摩擦不断,平静之下,暗潮涌动。 以诸国会盟为例,本来去年这个时候就应该举行了,结果齐国借故拖延到今年,到了今年,齐国又以天灾为借口,延迟到明年。 天下大势,无非分分合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自永康帝登基以来,为了削弱开国武将的势力,大力宣扬倡导文治,魏国因此文风大盛,天下文人纷涌而至,潭京因此成为人人欣羡的文都,永康帝更是被文人们吹捧上了神坛,说他是虞舜以来有数的英主,堪比汉武唐宗云云。 长此以往,魏国能不能在争霸中胜出,还是两说。 顾香生虽是女子,毕竟生在公卿世家,许多事情就算她不刻意打听,也都能看到听到。 乱世之中,最不牢靠的就是荣华富贵,身家性命。当臣子的倒还罢了,只要混得好,改朝换代,头顶上不过是换个上司,照样还能混下去。 可皇家就不一样了,远的且不必说,翻看史书,多少国家一夜之间倾覆,多少皇室子弟转眼沦为阶下囚,姐弟二人同入后宫,女子几易其夫,身不由己的情形,更比比皆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退一万步说,就算魏国最后能够统一天下,又或者在她有生之年不起战乱,但现在皇帝正当盛年,且不说益阳王不是太子,就算他当了太子,将来也未必就能当上皇帝,这其中还要经历多少坎坷考验,勾心斗角,想想都觉得累。 顾香生此生不过希望平安度日,对这些事情实在敬谢不敏。 如果魏善现在只是一个公侯之子,那倒的确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可惜他是益阳王,对顾香生而言,并没有任何吸引力。 这些事情,对顾家的其他人是不可能说的,但对乳母林氏,顾香生却愿意坦露一二。 林氏听罢目瞪口呆,良久不由苦笑:“四娘想得有些远了,这,这……” 顾香生笑道:“非是我想得远,只是我不爱受拘束,真要嫁给益阳王,从早到晚那些应酬琐事,烦都能把我烦死。自然,这话只能与你说说,要是跟别人说,别人肯定要说我异想天开,益阳王都未必看得上我呢,我倒端起架子了,太过不自量力。” 林氏倒不觉得她不自量力,只是心疼顾香生小小年纪就要想这么多,又难免为她担忧:“我的好四娘,再过两年你就及笄了,届时府里就要开始为你物色亲事了,除了益阳王之外,满京城与你门户相当的少年才俊可就不多了!” 少年才俊还是有的,像先前顾香生在猎场上遇见的周瑞、王令等人就是,可惜顾香生的生辰是硬伤,估计谁家父母也不乐意看着儿子娶个三月三出生的女子。 “啊,还有两年呢,船到桥头自然直,奶娘你不要担心太多了,我在外头玩了整日,回来又忙着去见祖母,连一口水都没喝上,昨日碧霄不是冰了莲实饮么,给我盛一碗来罢!” 说到最后,顾香生几乎是贴着林氏撒娇了。 林氏素来是拿她没法子的:“现在都快入秋了,往后不许再喝那些冰的了!” 话虽如此,林氏还是让碧霄去端了莲实饮过来,为免顾香生空腹喝冷饮伤胃,碧霄还顺带从灶房那边拿了一份樱桃毕罗。 顾香生一咬入口就笑眯了眼:“罗二娘的手艺是越发好了,我在外头吃过不少樱桃毕罗,可都没有这样皮薄馅厚,外酥里嫩的!” 林氏笑道:“咱们国公府里自家做的,料子自然下得比外头足。对了,下午大郎让人送了两册书过来,说是上回你托他找的?” 顾香生点点头:“大兄有心了,上回我只是提了一嘴,回头要好好谢谢他才行。” 碧霄道:“依我看,大郎准是因为二娘屡屡和四娘你过不去,所以借着送书来代妹赔罪呢!” 顾香生将最后一口樱桃毕罗送入口中,拍拍手上的碎屑:“不管如何,他这长兄当得很称职,一事还一事,二娘的事情不必算到他头上,该谢还是要谢的。” 林氏赞赏:“四娘这话说得很是明理。” ☆、第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