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哦,六姑娘。”言朔长长应了一声,低沉的嗓音清越,看着将头压得老低的覃晴,缓缓步下台阶到了覃晴的身边,顿了一下,道:“抬起头来。” 覃晴的心间猛地一跳,心中直到这言朔今儿吃错药,暗暗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 入目的是一张极熟悉的面孔,剑眉星目,清俊温雅,上一世,覃晴在裕王府中对着这张面孔整整三年,救他出火坑的是他,可推他下泥沼的依旧是他。 覃晴说不清楚他对言朔的感情,若说夫妻感情,他们相敬如宾,裕王府没有其他的女人,只有她一个姨娘,他待她如寻常的贵族夫妻,不曾有多宠爱,可也不坏,一月中起码有半月都与她宿在一起,在她流产的时候也曾软言安慰过,却没有为她报仇。 他一直都是淡淡的,以至于在宁国公府倒的时候他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她也没有伤过心…… 所以在最后的最后,在他夺位时她被人绑架的时候,在那九死一生的险境中,她果断了结了自己。 覃晴不恨他,也恨不起他,他们本就是为了利益的联姻,不管做什么,他都没有不应该的,覃晴只是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言朔黑眸深深,自不知晓覃晴此时心中的万千思绪,只是唇边含笑地看着覃晴道:“宁国公府的姑娘,果然各个绝色。” 这是在讽他们宁国公府是色供之臣吗?覃晴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垂下了眸光。 言朔又看了一眼覃晴,黑眸中隐着一种极深沉的颜色,然后转身又回了廊上,负手而去。 听着离去的脚步声,覃晴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言朔离去的背影,心中上涌起的情绪逐渐平静,突然出现一个疑惑,他方才不是往下走要往后边去吗?怎么…… “姑娘……”浅夏看着仿佛看痴了的覃晴,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袖。 “走吧。”覃晴又抬手抚了一下脖颈道。 浅春的性子比较活泼,走了两步便从偶遇王爷的震惊中走了出来,道:“方才那个王爷夸姑娘长得漂亮呢!” “姑娘本来就长得漂亮。”浅夏道。 “刚才那个不知道是哪个王爷呢?我听说皇上有好几个儿子呢。”不管什么时候,皇家的事都是百姓津津乐道的,浅春虽身在宁国公府亦是不例外。 “你们两个私下议论皇子,是不想活了吗?”覃晴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冷着脸训斥道,“便是皇子,也是外男,你们可想叫别人觉得你们小姐私会外男?” “不敢。”浅春浅夏慌忙认错道。 “那便将今日的事忘了。”覃晴缓了缓脸色,“好了回去吧。” “是。” 覃晴回到静室的时候,温氏她们也听完了经,求完了签,正在那里喝茶,大房三房四房的人也在,覃晴陪在温氏的身边喝了一会儿茶,果然见覃涵身旁的丫鬟匆匆忙忙进来,却只说是覃涵在寺中闲逛时不慎落水了。 覃晴漫不经心地拿茶盖子拨着杯中浮起的茶叶,抬眼去看那丫鬟,只见那丫鬟虽跪着,这眼神却是怯怯地在覃晴身上闪了闪,见覃晴望去,慌忙低下头去。 “五meimei也真是的,不过是走个路也能摔进池子里头去。” 说话的是三房的嫡女覃瑜,全府皆知府中的三夫人是最悍的,她的嫡女自也是耳濡目染,虽身份未必高,可脾气却是大。 覃晴垂着眼睛看着杯中的茶末子,道:“五jiejie也真是不小心了,幸好这天儿也暖了,若是换在寒冬腊月里头,可是要不好。” 按着覃晴前世的脾性要端着,自不会开口,可这一世不同,她可不介意在覃涵身上多踩几脚。 含了一口茶水,覃晴微微抬眸在大夫人的面上飞快一扫,果然见大夫人的面色有些不豫,覃晴的唇角冷冷勾了勾,这大夫人的手段可是严着,便是覃涵不蠢到告她的状,但如此“行径莽撞地不慎落水”,回去之后也有得好受的。 “既五meimei不慎落水,你还不快去伺候着拿干净衣服给她换上,仪容不整地成何体统。”大夫人虽没有说话,可大姑娘却是开口了,若说这府中的姑娘,论行事做派上的沉稳是没有人比得过大姑娘的,做做场面活儿最是拿手,要不怎么说老太爷放心她进宫去呢。 “回大姑娘,五姑娘已经回马车上换好衣衫了。”那丫鬟道。 大姑娘皱了皱眉,道:“既如此,那便先让五meimei回去吧,三meimei也陪着她一道吧,也好有个照应。” 所谓的三meimei,便是府中的三姑娘覃依,与覃涵一样,同是大老爷的姨娘所生。 见大姑娘点名,覃依虽是心中不愿,可嫡长姐既然开口,仍旧只好从了,她们来时覃涵是同她一辆马车来的,叫她去陪覃涵那个落汤鸡回去,不就是不愿她与她们同挤一辆马车么! 覃依的心中有怨,可仍笑着朝大夫人略行了个礼,便走了。 覃依走后,始终没有开口把主动权交在大姑娘手里的大夫人终于开口,“好了,用过斋饭,我们也回去吧。” 覃晴柔顺地点了点头,唇边的一抹冷笑却是止不住又勾起,覃涵,覃依,覃瑜,上一世害过她的人,只盼不要撞在她手里才好。 ………………………… 回了宁国公府,第二日大房那里便传出五姑娘覃涵叫大夫人禁足的事情来,彼时覃晴正在凉亭里头喂着里头的锦鲤。一撮鱼食下去,便有一群锦鲤聚拢,拱头拱脑地争相抢夺。 “姑娘,这里风大,我们在这儿做什么?”浅春同浅夏陪着覃晴站在这里已有小半个时辰,眼睁睁瞧着覃晴往水里喂了两碟子的鱼食,莫非姑娘今儿来这儿就是要把那池子里的锦鲤都撑死的? “这园里的□□不错,来看看呗。”覃晴的身子半倚在栏上,口中闲闲地说着,眼睛却是不住地往另一头的小道上瞟去,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浅夏在一旁瞧见覃晴的眼神,大约猜出覃晴是在等人,用手肘捅了捅浅春示意她闭嘴,自己的眼神亦往那小道上看去,只见一片柳黄色的裙裾一闪一闪若隐若现地自假山后过来。 覃晴的眸光微动,待那柳黄色的裙裾转过了假山,只见一个面容姣好恬静的女子由丫鬟陪着缓缓走来。 “二jiejie。” 待那女子的眸光终于瞧见亭子里的自己,覃晴忙笑着扬声喊道,放下手中的鱼食便出了亭子走了过去。 “六meimei。”那女子见着覃晴,脸上不由愣了一下。 “二jiejie是刚从老太君那里过来吧。”覃晴笑问道。 “是。”二姑娘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不知六meimei可有什么事?” 覃晴的笑容灿烂,神情热络,瞬间便掩去了平日里的那种傲视一切的清高劲,道:“meimei想学做针线,知道jiejie有一双巧手,又会画花样子,是以便想往jiejie这儿偷师来了。” 二姑娘掩唇笑了笑,恬淡又纯净,“不过是些针线上的活儿罢了,那里算得上偷师不偷师,meimei想学,说一声就是了。” 覃晴闻言,立马接上去道:“jiejie这般说便是同意了,那便走吧,到jiejie的院子里去。” 说着,便转过身拉着二姑娘就往前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啦啦啦,二更到底放在明早好还是半夜好~~ ☆、二姐覃韵 “meimei慢点儿。”二姑娘从未想过这平日里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meimei竟有一日会主动亲近自己,心下微懵间便叫覃晴拉着走回了自家的院子前。 梧桐院。 覃晴踏进梧桐院的时候,只觉着一股子清冷的劲儿迎面扑来。上一世她从未来过这四房的院子,只因四房的老爷早亡,不仅是个庶老爷,偏生这四房又没有嫡子,只有一个妾室生的庶女。 那妾室是个烈的,早随了四老爷一道去了,可怜留下的这个庶女,便让正室当嫡女养在了膝下,自此四房便在这府中悄无声息的湮没,连主带仆圈在这偏僻的院中,平日轻易在府中见不到人,只有每日的早晨那二姑娘都会给老太君请安时才会出院子。 “母亲正在佛堂,六meimei便先去我房里吧。”二姑娘道。 “好。” 覃晴笑了笑,虽二姑娘进了屋子,方进门儿,就瞧见那屋子的最显眼处摆了一张古琴,二姑娘的琴技也是极好的,覃晴依稀听说过,那是四老爷留下的遗物,连二姑娘的名儿都是根据这张古琴起的,单名一个韵字,音韵之韵。 “早已听说二jiejie的琴也是弹得极好的,小时候先生就夸过呢。”覃晴道。 “哪里,”覃韵谦笑道,“六meimei坐吧,明镜,看茶。” 覃晴接过丫鬟端上的茶水,眸光自这小小的屋中环视而过,比起这宁国公府中的富贵华丽,这四房果真是出格的简朴,连摆件都没有几件。 “六meimei想要绣什么样儿的花样?”覃韵已将自己做针黹的小箩筐搬了过来,将里头收的花样一一拿出来。 “当然是先绣简单的。”覃晴的目光随意从那些花样上瞥过,她当然不是来真的学针线的,只不过是想接着学针线同覃韵搭上关系罢了。 还记得上一世她不顾门第,执意要嫁于卓浔结果叫悔了婚,坏了名声,连温氏都因为覃子懿关进衙门的事情心中有怨,老太君都不再待见她。 在她被罚跪祠堂,叫众人嘲笑,从云端跌入泥底之时,只有这个从来没叫她正眼瞧过的二jiejie,肯在她叫跪在祠堂的夜里给她送一个馒头,偷偷塞给她伤药。 虽是只有那么一点的交集,一点的恩情,却是叫那时的她幡然醒悟了看清楚,她在这个家里活了这么多年,这家中这么多的骨rou亲人,兄弟姐妹,竟是没有一个是与她交好的。 是以这一世她不想再独身一人,大姑娘要进宫了,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心术不正,也只有这个一直叫人忽视的二姑娘值得相交。 “这朵兰花如何?”覃韵拿出一张兰花的花样子递给覃晴。 覃晴扫了一眼,果然是极简单的样式,便道:“这个好,jiejie教我吧。” “好。”覃韵应了一声,拿了绣绷绷了丝帕递给覃晴。 覃晴哪里是真要绣花,不管前世今生,是在宁国公府还是裕王府,哪里用得着覃晴动针线,而且她从来只对诗书感兴趣,见覃韵要跟她来真的,便也假意接了东西,然后似是随意道:“听说这下个月,大jiejie就要进宫了。” “是啊,”覃韵叹道,“大家都是姐妹,这一进宫以后若是想见着可就难了。” 覃晴瞧着覃韵仿佛真是为大姑娘叹气的模样,不由暗叹你还为她叹气,若非她是大房的嫡女,大房不容这种荣华富贵的机会旁落,你与大姑娘年龄相当,这回进去的就该是你了。 清了清嗓子,覃晴笑了笑,道:“二jiejie与大jiejie年龄相当,这大jiejie的事情过了,恐怕下一个咱们府里第一个议亲的姑娘就应该是二jiejie你了吧。” “六……六meimei你胡说什么呢。”果然覃韵一听覃晴的话刹那间脸就红了。 覃晴心中暗啧了一声,想起上一世直至她进裕王府为姨娘时这位二jiejie都还没有出嫁,又想起马上就要归天的老太爷,心想二jiejie你还羞个什么劲儿,再不议亲,再不赶在老太爷归天之前就嫁了,等守完三年孝熬成了老姑娘,可还怎么嫁! “本就不该是这样吗?”覃晴故作天真道,“大jiejie进宫了,接下来就该轮到二jiejie了。” 四夫人礼佛多年不问世事,虽然四夫人也算是对覃韵不错,可到底庶女不是亲生的,有些事情自然是顾不到的,上一世就是完全没有顾到,覃晴可是真不想这位二jiejie这辈子还是一样嫁不出去。 “六meimei才多大的年纪……你这是在打趣我么,这我可不理你了……”覃韵羞得满面通红,这府中还未曾有过正式出嫁的姑娘,她也从没有想到过这一层,今日竟叫覃晴一下扯出来说,真是羞死了。 “咳咳咳……”覃晴知道这二jiejie是真害羞了,也就不在那打趣的模样逗她,板了正经的面孔道:“娘说了,姑娘到了年龄就该嫁出去,不然就会变成老姑娘的。” 覃晴这话也是豁了出去的,这四房不问世事,自然不知外头的事情,也不能去和老太君说,谁知道会配一门什么样的婚事。 覃晴也真是想不出好辙了才会直接上门找覃韵说,好叫她自己先留个心眼,别到时候其他姑娘都嫁了,结果她搁在了府里,然后叫老太君随意打发了。 “六meimei!”覃韵的杏目微瞪,是真的要恼了。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jiejie可别正的恼我了。”覃晴见状立马就收了,暗骂自己也是蠢到没边,这种事儿和这种真的不问世事的深闺小姐说,好像其实也没什么用处。 “jiejie快教我绣花吧。”覃晴将话题转移了,心中却是惆怅,她覃晴两辈子第一回为人家着想,结果竟将人弄恼了也是没谁。 日头西移上中天,覃晴一边跟覃韵闲扯一边在绣帕上绣两针,眼看着真扯不下去了,便拿温氏做借口逃了出来。 铩羽而归顺带戳了几个血洞在手指上,覃晴觉着自己真是上赶着不讨好,但覃韵的事,她帮还是一定要帮的。 至于帮法,覃晴觉着自己如今的这个身份还真不适合做什么,总不能明目张胆地出去目色男人吧!正是一筹莫展之时,忽有丫鬟来报,说是覃子恒回来了,不由叫覃晴精神一震,连忙起身过去。 …………………… 覃子恒回来,其实只是来取两本书而已,倒是没有想过这个往日向来清高独傲的meimei会来找自己,不由得面色微愣。 覃晴哪里会看不出覃子恒的神色,这种神色她在重生的这两天里就已经看了好几回了,虽说着实是转变巨大,但是她既已非曾今的覃晴,又哪里能时时端得住从前的模样? “四哥哥。”覃晴的笑容甜甜,看着眼前这个一身宝蓝直裰的俊秀少年 “六meimei……”覃子恒见着覃晴的模样,不知为何,文弱单薄的身子下意识就往后面退了一步。 覃晴的目光自覃子恒手上的书册上划过,道:“四哥哥回府取书?” “是。”覃子恒应了一声,从小到大他与覃晴说话的次数用手就能数的清楚,委实是不能适应覃晴这般热络的模样。 覃晴瞧着覃子恒那垂着头根本不抬头看她的样子,心知这位四哥哥的脾性,便寻了个话题道:“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